第36章 石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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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妹是石梅在宮中的稱呼,不僅是諧音,還因為她有一個姐姐。

  和清麗的姐姐不同,石梅長相普通,只能在宮中底層做些雜役,因此當她被上官召喚說要去領受賞賜時,心中既是驚訝,又是欣喜。

  她知道,一定是因為姐姐又得了賞賜,姐姐從來都是那麼聰明,自父母雙亡、流落街頭起,姐姐就總能找到活下去的辦法。而今入了皇宮,雖然辛苦,總歸衣食無愁,姐姐舞藝精湛,又經常得到賞賜,姐妹倆漸漸有了積蓄,也開始期待將來放出宮去,能有一個覓得良人,相夫教子的生活。

  因此她跨入北宮、見到姐姐屍體的那個瞬間,居然沒有反應過來,像是剛睡醒一般,揉搓自己的眼睛,試圖看到真實的景象。

  她再次見到姐姐的屍體,如果不是口中深插的箭矢和已經乾涸的血液,姐姐就好像只是在她身旁睡著了一般。

  上官站在前方,宣讀著賞賜的緣由,她的姐姐表演得非常出色,是第一個能用口接住皇帝的箭的舞伎,天子大悅,因此要重重賞賜她的家人。

  高洋興奮地看著這一幕,以往總有些血氣方剛的人會奮起反抗,在他們飛撲來前,宿衛就會控制住他們,任天子安插罪名隨意折殺。

  然而高洋失望了,面前這個叫石梅的女子隨著侍者的宣讀乖乖跪下,似乎並沒有為枉死的姐姐產生一絲觸動。

  他掃興地蜷入座椅,沒看見石梅跪伏謝恩時緊握的雙手,以及藏在發下,那雙布滿血絲和仇恨的眼。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聽見那個男人的話,石梅心裡一驚,這個瞬間她很想衝上去,殺死這個畜生。

  但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又怕這道恨意被解讀,因此心中恐慌,眼淚鼻涕一起流下來,口中含糊說著:「謝、謝天子賞賜!」

  她極力憋著,仍有一絲哭腔從靈魂里嘔了出來,一些大臣不忍心,閉眼不看。

  「真是姐妹情深。」高洋微微搖頭,讚嘆:「去兩個人幫她抬屍體,需要法事超度的地方,也一併幫她。」

  侍官上前將她扶起,笑眯眯的說:「這麼多的賞賜,多少人想要都還沒這個福氣,你可要感恩吶!」

  石梅再也忍耐不住,臉上露出猙獰的殺意,為了掩蓋這一點,她頭猛的撞地,清脆的響聲震盪了弓弦,姐妹倆在同一處流出鮮血。

  高洋已經興致全無,動動手指,侍官就將石梅帶了下去,在離開宮殿的最後,石梅大著膽子,用眼角的餘光偷窺了一眼。

  那個穿著絲綢女裝、塗脂抹粉的青年是她的仇人,明明他已經是天子,明明他擁有了一切,為何還要殺死她的姐姐?!

  旁邊那個清秀的少年,聽周圍人說是太子,如果他死了,不知道這個畜生會是什麼反應,但一定不會比她更難過。

  初冬的風呼嘯,穿透衣物刺入骨髓的寒意提醒石梅,在這個世界上,她已孑然一身。

  這樣的事比風還輕,不能在尊貴的大齊天子身上吹動片縷,即便是現代人高音,也只能低眉順目,假裝看不見。

  現在他是太子高殷,想要改變這樣的情況,只能等他成為皇帝。

  而他要成為皇帝,前提是面前這個父皇死去。

  對高洋,高殷的情感是複雜的。作為一個有基本道德的人類,高殷覺得高洋馬上被虐殺再挫骨揚灰都不夠贖罪,甚至將他的家族斬草除根都沒有問題。

  可高殷就是未來會繼承他一切遺產的那個「根」,他總不能把自己殺了吧?

  做出這些事情的也不是自己或者母親,為此而負責,至少高殷自己是不同意的。

  可自己的確從高洋這兒得到了剝削掠奪他人的好處,說完全不相干,還沒徹底出賣良心的高殷做不到。

  作為一個政治生物,他甚至還要為此歌頌父皇的武勇或者仁德,看看台下的臣子吧,皆是如此,那種不願同流合污的人,一開始就不在這兒。

  「這是為了實現夢想前的隱忍」,無數人這麼想著,先妥協於現實,即便最終達到了夢想中的高位,也忘了自己隱忍的初心。

  當然,高殷不用等那麼久,明年天保十年,高洋就嗝屁了。

  高殷甚至能準確到日期,天保十年十月十日。

  也不知道高洋是真的懂算卦還是什麼的,從當年起年號為天保開始,就愛玩拆字遊戲,認為天保拆開就是「一大人只十」,指自己能做十年天子。


  後來他問道士,道士說三十,高洋說果然沒錯,三十就是指十年十月十日,他也的確在這一天死亡。

  而今是天保九年十一月,留給高洋的時間不到一年。

  反過來說,高殷一年之後,就要面對那群如狼似虎的鮮卑勛貴、高氏宗親,還有他那個野心勃勃的太后奶奶。

  感覺比李世民還要難。

  雖然高殷同樣認為高洋該死,但他更希望高洋能活得久一些,讓他繼位的道路更通順,平坦。

  所以眼下發生的這一切,高殷也只好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是時代的局限,無奈的抉擇,必要的犧牲。

  先苦一苦百姓,等他繼位改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高洋沒再殺人,只是喝酒玩樂,又坐了一會兒,就宣布離席,讓太子跟隨自己。

  臣子們如蒙大赦,齊齊起身,向高洋跪拜。在山呼海嘯中,高洋和高殷離開此處,到了一處園子。

  有侍者擺上火爐,搬來屏風,在園子裡製造出一個溫暖如春,偶爾又有冷風散熱的小空間,高洋半脫羅衫,用象牙梳輕梳自己的頭髮。

  高殷忍不住緊了緊衣袖,高洋見狀,笑著說:「還感覺冷?那就讓火再燒旺些。」

  一旁瑟瑟發抖的侍女們連忙上前添火,然後知趣地退下,只有兩個最美貌也最手巧的留下來,伸出細長的指甲,用溫柔的力道緩緩抓撓高洋的身體。

  服用五石散後,人的身體會渾身發熱,皮膚變得敏感,因此長期服用它的人會穿薄衣,披頭散髮,洗冷水澡,淋雨甚至露天裸睡,都是為了壓住那股邪火。

  所以對高洋來說,小巧女子的柔荑在身上摩挲,配上些許寒風,反倒是種享受。

  「說吧,」眯著眼、舒服了好一陣子,高洋才開口:「你又有何事要做?」

  「還是瞞不過父皇的法眼。」

  高洋輕哼:「你哪次是沒事來找我的?每次喚你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怕鬼魂纏上你麼?」

  高殷忍不住腹誹,原來你自己心裡有數啊。

  他起身行了一禮,隨後道:「兒想從宗室之中調用一些人,引為臂助。」

  「這麼說,你是真想打東雍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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