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葬愛嘉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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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葬,出來。」李嘉圖冷著臉衝出校門,六月正午驕陽似火,將他的脊背灼燒得發燙起來。

  染著紅色爆炸頭的殺馬特少年不知從何處走來,他的臉上帶著誇張的妝容和玩味的微笑:「怎麼了我的朋友,需要葬愛家族的幫助了麼?」

  「這真的是夢,對嗎?」李嘉圖冷冷地看著三葬,「回答我。」

  三葬臉上的表情介乎於憂鬱和囂狂之間:「這不是應該問你自己嗎?」

  「回答我。」

  「好吧好吧,我告訴你不就得了。你總是這樣,不肯相信自己的心,編出一堆鬼話來騙自己。」三葬搖搖頭,似乎頗顯無奈,「可你戲演得再好,給誰看呢?

  「我說過,我是另一個你。我也說過,讓你回去看看日期,仔細想想,仔仔細細的想想,有什麼事情是你最重要的,但卻是自己還沒有做的。

  「你現在所處的固然是夢境沒有錯,可誰規定夢境不能出現真實世界裡的東西呢?」

  三葬看著李嘉圖,眼神裡帶著憐憫和厭棄,「你也看過那麼多的網絡小說,甚至自己也寫過,知道美與丑、喜劇和悲劇可以互相襯托。可你為什麼不明白,虛幻也始終建立在真實之上啊?」

  李嘉圖聞言心中一震,腦海深處蒙在某些記憶之上的塵埃開始緩緩剝落,好像有什麼窮凶極惡的東西要從裡面爬出來,令他恐懼,令他戰慄。

  三葬用一根食指指著自己的太陽穴質問道:「你是不是在流水線上打了二十年螺絲把自己打傻了?你真的不知道是誰導致她變成那樣的嗎?不是某款二次元開放世界抽卡養成類手遊,是你,是你李嘉圖,是你勇敢了一次之後的一百次懦弱。

  「你沒有參加那場考試,她也沒有;你沒有再去找過她,所以她也沒再來找過你。是你先放棄的。想見她的話,去那個天台就好了,你來到這兒的第二天和她一起去的那裡。」

  李嘉圖狂奔起來。

  三葬看著他的背影自顧自搖搖頭:「早告訴過你在夢裡你是李嘉圖,你卻非要把自己當成蕭林葉楚,唉。跑吧跑吧,可即便你跑得再快,也改變不了那個故事的結局了,因為它已經結束了。」

  說到這裡,三葬掏出一個MP3狠狠按下播放鍵,隨著《I miss you》的旋律響起,他也忘情地奔跑起來,追趕著李嘉圖的背影:「聆聽你的安眠曲吧……」

  水泥天台上擺著一張白得泛黃的木製靠背椅,唐白馬一隻腳踩在座椅上保持著一個囂張的坐姿,萬里晴空下,整個方寸縣都成為她的背景板。

  她的白裙子和黑馬尾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彩虹刺蝟般的爆炸頭,以及那身冷酷霸道的朋克服裝。牛子飆等幾個小混混圍著她在地上倒成一圈,一個個鼻青臉腫似乎被揍暈過去已久。

  透過漆黑凌厲的妝容,李嘉圖還能從她臉上捕捉到一絲稚氣,可偏偏就是這一絲稚氣讓他感到無比沉痛。就像是垃圾堆里開出了一朵小白花,被突然飛來的墨水瓶子砸得幾乎要折斷,墨水將它染成罌粟,卻依稀可見那一點白。

  他當然知道這是夢,夢裡的畫面總是抽象的。但就像三葬說的那樣,虛幻始終建立於真實之上,再滑稽的小丑看久了也會令人不安,因為小丑的癲狂並非無根浮萍,它植根於不見天日卻曾真實發生過的惡行。

  李嘉圖只知道自己何以成為李嘉圖,是從那些柴堆、塑料盆、熱水、糖葫蘆、春夏秋冬喜怒哀樂中一年年生長至今。可他卻並不知道唐白馬何以成為唐白馬。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壞。唐白馬並非生來就是那個穿白裙、扎馬尾的女孩子,也並非突然就變成午夜中墨染的罌粟。

  「你、終、於、來、了——」她說。

  李嘉圖遙遙望著她,是啊,我終於來了,終於終於終於來了,我來得太晚了,晚到即使每年只在這句話里加上一個終於,都得堆上整整二十三個。

  她也遙遙望著李嘉圖,在這個盛極之夏的晴空,她的眼神卻寒冷如長夜。

  為什麼那時候你分明只是一條土狗,連假貨《如來神掌》也沒一本的土狗,都敢張牙舞爪義無反顧地試圖獨自挑翻狼群,而後來卻不敢了?

  究竟是什麼讓你勇敢了一次,而後又懦弱了一百次呢?

  唐白馬從椅子上站起身,竟然有淡淡的靈力波動從她身上透出並瀰漫開來。似乎受到她氣息的引動,牛子飆等一眾混混居然也重新睜開了眼睛,從地上爬起來拱衛在她周圍,猶如英勇地禁衛軍,動也不動地守護著他們的白馬公主。


  靈力,在這個夢裡她也有靈力,他們都有著不遜色於他的靈力。

  這一次李嘉圖不是土狗了,是可以扭轉乾坤的倚天張教主。可他的對手也不是當年的中山狼而是進化成了金剛狼,那麼超級附魔木棍能打得過超級變異小龍蝦麼?

  「牙套妹~奈何美色~」這時三葬也帶著他的MP3趕到了天台,為這場曠世決戰選擇了一首恢宏悲壯的背景音樂。

  三葬在藍天白雲和六月驕陽下忘情地舞蹈,他的動作優柔而有力,精準如齒輪般完美卡住了每一個節拍。李嘉圖被一次又一次打倒在地,附帶著靈力的拳腳雨點似的不斷撲落,比《功夫》里阿星回憶自己被打的那個慢鏡頭還要慢上一百倍。

  鮮血從額角蜿蜒入眼,李嘉圖的視線模糊了,所有感官也模糊了,夏天的風那樣熱那樣乾燥,卻沒法蒸發他三十七歲生日的雨夜,也沒法蒸發那一抹愈發鮮明的紅色。

  「太木人道……」

  一曲終了,三葬一手撫胸躬身謝幕,就連殺馬特造型也難掩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歐洲古典貴族般的優雅。

  牛子飆與一眾小弟冷冷站成兩排,唐白馬在他們夾道中緩緩走近趴在地上的李嘉圖,蹲了下來,像擺弄死狗那樣揪著李嘉圖的頭髮晃著他的腦袋。

  在另一條真實發生的時間線里,有一個穿花襯衫的傢伙也像這樣擺弄著她的腦袋。

  在那條時間線里,李嘉圖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誤,而在這個夢裡他再一次重蹈覆轍,前生的罪業就此將他牢牢鎖定,鐵鑄成山。

  「你本來是有機會的,可是你輸了。」她說。

  「你本來是還有機會的,可是你又輸了。」她繼續說,「你有兩次回答的機會,可你兩次都說讓我走,所以我就真的走了。」

  唐白馬扭了扭李嘉圖的耳朵,「圖圖啊,你也許姓李也許姓胡,但你真的不姓張,不是張無忌,也真的不姓孫,不是孫悟空。」

  「那首歌怎麼唱的來著?」她歪著頭想了想,忽然笑了,「啊,我想起來了,故~事~的~小~黃~花……」她拉長聲音唱了一段之後嘆息一聲,說出了最後的輕語,「拜——拜——」

  這一刻她好像從紹敏郡主變成了周掌門,靈力匯聚掌心,帶著九陰白骨爪的氣勢拍向李嘉圖的腦袋。

  但眼前這條介乎於廢柴和死狗之間的傢伙,卻毫無預兆地抬起一隻手,精準地與她拍來的手掌十指相扣,截住了這一掌,甚至連看都沒有看。

  唐白馬眼神一凜想要抽回手掌,卻只覺李嘉圖手中傳來一股大力,她被拉得跪倒在地,他卻順勢從地上爬了起來,兩人跪姿相擁。

  牛子飆等人見狀就要衝上去,可三葬擋在他們面前,哥德式妝容的臉上邪魅一笑,又一次按下了MP3的播放鍵,一字一頓道:「乾、坤、大、挪、移——」

  《鳳舞九天》與三葬牛仔褲里滿滿四個口袋的水泥灰同時狂飆而出,在這熾烈的陽光之下是如此懾人耳目。三葬再次狂舞起來,動作之中的優柔被夭矯完全取代,一眾小混混驚恐地大叫著,被他反覆極速甩入空中又接住。

  這一刻他真的很像那個桀驁霸道不可一世的魔教教主。

  李嘉圖和唐白馬的側臉緊緊相貼,她試圖奮力掙脫,可卻驀然發覺李嘉圖竟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磅礴的靈力不斷從他體內透出,將她死死禁錮在他的懷抱之中。

  在這一曲盛大的《鳳舞九天》之中,他湊近她耳旁,用只有她能夠聽見的聲音說道:「對不起,你走吧。」

  李嘉圖猛然睜開了眼睛,被血染紅的眼睛,冷厲果決的眼睛……蕭林葉楚的眼睛!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燃燒起來,他也不知道他在燃什麼,但他就是燃起來了。熾烈的情感在這個熾烈的夏天燃燒到了熾烈的極致,靈力沸騰,高溫盪開熱浪瞬間擴散,撕碎了瀰漫的水泥灰,撕碎了激昂的《鳳舞九天》,也撕碎了唐白馬、牛子飆、小混混。

  2005年6月17日午時三刻,偌大的天台上,除了三葬和李嘉圖之外再別無旁人。他們一站一跪,直到太陽西斜,那早已死去多時的熾烈氛圍才終於緩緩冷卻下來。

  又是晚霞,紅得發紫、紫得發藍。

  又是夕陽,矛盾的炎熱而蒼涼著。

  三葬走過去拍了拍李嘉圖的肩膀:「歡迎加入葬愛家族,在這個夏天你斬斷了前生埋葬了舊愛,第一件事完成,恭喜。」

  李嘉圖抬頭看向他:「第二件事。」


  三葬微笑:「怎麼,一秒鐘都不想在這裡多待了?不用那麼急,在這一層夢裡你還能待二十個小時左右,你難道不想去看看中考的考場是什麼樣麼?難道不想親自坐在那兒答一張卷子麼?為了曾經沒能等到那個機會的你們。」

  這一次李嘉圖沒有再扮演曾經的自己,他閉上雙眼仰面朝天,深深地呼吸,傍晚的方寸縣很喧鬧,但他卻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

  他終於直面了自己的內心。

  「好。我的確該去完成那張最後的答卷。」

  太陽落下又升起。

  李嘉圖坐在考場之中,認真地在試卷上寫下每一個字,似乎在他的一生之中從未有過如此專注的時刻。

  這是他的第一場中考,也是最後一場中考。

  鈴響收卷。

  李嘉圖走出考場來到走廊上,默默地眺望著遠方。有許多和他年紀一般大的學生們,正趁著休息的間隙最後複習著下一場考試的內容,對於他們來說,這關乎著能否考上理想的高中。

  在還是學生的時候,月考很重要,期中考試很重要,期末考試很重要,模擬考試很重要,中考、高考自然更不必說。

  李嘉圖想對他們說,這個世界上其實真的有比考試更重要的東西,可是他不能。

  因為他早已不是學生了。

  他勸不了他們,就像勸不了曾經的自己。

  三葬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和他一起眺望著遠方。

  這時三葬已經恢復了正常裝束,穿著一件寬鬆的黑色短袖T恤,上面沒有骷髏頭之類的圖案,只有純粹的黑色。李嘉圖身上是一件和他同款白色T恤,除此之外,他們從頭到腳都很相似,簡直像是一對雙生兄弟。

  「我現在應該叫你三生尺了,對嗎。」李嘉圖說。

  「當然可以。」三生尺微笑。

  「那可以開始第二件事了麼?」李嘉圖說。

  「當然可以。」三生尺依然微笑。

  李嘉圖扭頭,向他舉起一隻手掌,三生尺伸手輕輕拍擊在上面,清脆的擊掌聲碎裂了盛夏的校園。

  黑暗如潮水般從裂縫湧入,將李嘉圖完全淹沒,他又一次感到自己在下墜,不知過了多久之後,他從另一個身體裡睜開了眼睛。

  這是一個無星無月之夜,李嘉圖站在一座陌生的城市之中,有傭兵在坊市間流動。

  從地球回來了麼?

  可這並不是九霄城,也並不是龍城啊。

  三生尺從角落裡走出,慢慢來到李嘉圖面前:「這是里楚城,紐瑪帝國北方,除了帝都之外的第一大城市,現任城主名為夜天問,靈力修為是人傑境十重巔峰。

  「你要完成的第二件事,將和這座城市,以及這個人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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