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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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前兩年認識勝哥的,那是在一次聚會上,當然,勝哥不是聚會的主角,甚至不是聚會的參與者。他是幫參與者減少酒精攝入量的一個人,也就是滴滴代喝。

  勝哥很能喝,我眼睜睜看著他在眾人的起鬨聲中一口乾下半斤白酒。是一口,一口乾,這還沒有算上他喝下的其他啤酒,紅酒,洋酒。

  一米六八的個子,200斤的體重,穿著皺巴巴又緊身的舊襯衫,廉價的西褲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肚腩撐開,皮鞋永遠是髒兮兮的帶著灰,面色油光的臉上永遠擠著一抹生硬的笑容,端起酒杯時視死如歸的眼神。這就是我對他的印象了。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轉眼三個多小時就過去了,我百無聊賴的一個人到外面抽菸,只想躲避這虛偽的畫卷。

  「Σ_(꒪ཀ꒪」∠)嘔!!!!」

  什麼鬼?娘的,嚇我一跳!

  我轉過身,是勝哥在我身後扶著小樹在嘔吐不止,我厭惡的擺擺手,罵了聲「草」就走開了。

  勝哥好像很難受,撐著小樹又扶著肚腩。臉色也從油光滿面變成了紅光滿面,他嘔了幾下,吐出來一大灘液體,中間還夾雜些些許方便麵。卻還不過癮,只見他艱難的站起來,解下自己的皮帶。

  我越看越厭惡,一方面是因為我覺得很噁心,畢竟誰看到別人嘔吐都會噁心。何況還是一個200斤的矮個兒胖子嘔出一大灘東西,更噁心。

  如果是個妹紙我估計我會上前熱心的給她拍拍後背,再遞上一瓶礦泉水送上一包紙巾幫忙聯繫她家人來接她回家最後再加個微信。

  不能喝還裝逼,半斤白酒一口悶,整得跟李逵似的,你裝個錘子啊裝。

  勝哥撐著小樹扶著肚腩,整個人看上去軟趴趴的,卻還沒有倒下,不過看樣子也快了。

  參加聚會的人也準備散場了,三三兩兩的從包廂走出來,當看到有人走出來門口時,勝哥「啪」的一聲站起來沖大傢伙招招手:哥幾個喝好回去啦?一路順風哈到家了發個微信哈

  沒人搭理他,也沒有人回應他。

  他也沒有裡面任何人的微信。

  因為他是個滴滴代喝,一個只被嘲弄的吉祥物,一個代替喝酒的工具人罷了。

  可他看上去還是很開心的衝著大家擠出那生硬的笑容,即使沒有人搭理他。

  等大家各自離去後,勝哥卻嗖的一聲往包廂跑去,我開始對他有些好奇,難道是真的貪杯中酒?還想自個兒想找找剩下的酒舔兩口?

  於是我偷偷的跟了進去。

  勝哥進了剛剛聚會的包廂,他躡手躡腳的拿起酒瓶,晃了晃,裡面還有酒。我正心想果然是個活該的酒鬼,他卻反手把瓶子裡的酒都倒掉了。

  我對勝哥愈發的感到好奇,他進來沒有再喝一口酒,而是趁服務員還沒有進來收拾的時候,從屁股兜里拿出兩個塑膠袋,把桌子上的殘羹剩飯,一點一滴的打包了起來。

  正當我茫然的時候,勝哥拎著打包好的飯菜轉身看到我,發出「啊」的一聲。

  我看著他不知所措的樣子,也沒說什麼。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只能從口袋拿出一根煙遞給他:喝累了吧,來,抽抽菸歇一下吧。

  勝哥感激的看著我,但他有煙沒火,於是我給他點上了火。

  然後兩個大老爺們兒坐在公園的台階上聊開了。

  我說哥們兒,怎麼稱呼。

  -你叫我阿勝就行了。

  -你哪一年的啊阿勝?

  -我91的,你呢老闆?

  -我95的,那我得叫你勝哥。

  我看著91年的的勝哥像看著我叔一樣,是他真的太滄桑了。像71年的。

  -不好意思兄弟,今晚讓你看笑話了。

  -哪能啊,這有什麼的,話說勝哥你是沒吃飽是不?要不咱再整一頓宵夜?我請,不用你出錢。

  不知道是不是「我請,不用你出錢」這七個字刺痛到了勝哥敏感的自尊,剛剛寒暄中他那善意的笑容突然凝固起來,整張油膩的臉變得很難看。生硬的擠出擠出五個字:不用了,謝謝。

  說罷,勝哥轉身就提著打包的飯菜走了。

  我坐在台階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叼著煙想著真是個難以理解的怪人。


  等我抽完這根煙反應過來我剛剛單純且無知的善意傷到了他的自尊心的時候,望著前方卻早已看不見他了。

  勝哥姓陳,出生於1991年,因為 1991年蘇聯解體,時局動盪,勝哥的老父親是村裡面的老教師,希望兒子在這個動盪的時代交替之間,依然能屹立不倒,永保勝利。於是給兒子起名陳立勝。

  勝哥的爺爺奶奶沒有上過學,是文盲,在村里種了一輩子莊稼,在鼓勵人多力量大的時代,在生下勝哥的父親之後,還陸續給勝哥誕下了3個叔叔跟6個姑姑。尋常人家也就四五個孩兒,勝哥的父親是十兄妹中的大哥,爺爺奶奶稱之為:大娃兒。

  生了這麼多娃兒,一起幹活固然是力量大。但也需要個成長的過程,爺爺不得不更加咬著牙的種田,奶奶就在家裡養娃兒養豬。

  勝哥的父親,也就是大娃兒倒是很爭氣,知道家裡窮,弟弟妹妹多,每天步行來回16公里去上學,成績也很優異,從不跟其他同學去瘋玩打鬧,只知道悶頭學習,放學後就直接跑去地里幫大人幹活。就這樣到了初中畢業,以全村第一的優異成績被鎮上唯一一所高中錄取。正當勝哥的父親高興得把錄取通知書捧到勝哥爺爺奶奶面前的時候換來的卻是他們滿面的愁容。父親不解,爺爺看了看父親,低頭嘆了口氣,用舊報紙捲起劣質的菸絲,對父親說:大娃兒,咱不上高中了。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父親一下子杵在原地,以為自己聽錯了,以為自己是幻覺。

  爺爺重複了一遍:大娃,咱不上高中了。

  父親眼巴巴的看著爺爺:真的不上了嗎。

  爺爺搖了搖頭:大娃兒,你還有九個弟弟妹妹要養,光靠我種地,供你上高中,我真的供不起。聽說高中後面的叫大什麼學的,更貴哩。你早點出來賺點工資,也能幫幫家裡,以後寬裕了可以再讓你弟弟去上高中,上大什麼學哩。

  父親不是不知道家裡的難處。長兄為父,九個弟弟妹妹,他也有帶大的責任。父親低下了頭,含著眼淚把錄取通知書撕成兩半,拿著斧頭向山上走去。父親一邊走,眼淚一邊流。到了山上,對著大樹拼命的揮砍,眼淚也拼命的流。一下,兩下,三下,無數下……虎口已經損傷得已經握不住斧頭了,就用拳頭瘋狂擊打倒下的大樹。他也想成為一顆大樹來保護他的家庭,可是現在他只能像這個倒下的大樹為了家裡的生活而燃燒自己的樹幹。

  父親拖著砍好的柴火下山回到了家,虎口已經紅腫得出了血,他卻感覺不到痛,看著流著鼻涕的小弟弟正在把玩他撕成兩半的錄取通知書,他覺得被撕掉的不是錄取通知書,而且他的夢想。被把玩的不是兩張薄薄的紙,是他的整個人生。

  晚上父親洗好碗筷,抱著小弟弟看夜空的星星,對著小弟弟說:你要乖,小弟,你長大了要好好學習,以後哥哥賺錢讓你讀書,讓你讀高中,讓你讀大學。

  小弟弟聽不懂父親在說什麼,只會指著天上的星星咿呀咿呀的喊叫。

  「老陳在家嗎?」

  「誰呀?」奶奶一邊問一邊準備開門。

  「我啊,村長啊」

  「村長啊,快進來坐快進來坐。」

  奶奶把門打開,村長樂呵呵的走進來說,老陳呢?

  爺爺下地幹活去了,奶奶讓父親去把爺爺喊回來。

  父親氣吁吁的跑到地里:「爹,村長找你。」

  「找我幹啥?」

  「不知道,好像是有事。」

  爺倆兒收拾收拾好傢夥什,一起往家裡趕去。

  到了家門口,爺爺拍打拍打身上的泥水,走進門:村長,有事兒?

  村長呷了一口茶,說:來恭喜你啊,你家大娃兒不是考全村第一嘛。

  爺爺嘖了一口:沒用沒用,第一又不能換成兩斤大米。村長你要第一不?你要的話我把這個第一跟你換兩斤米,哦不,跟你換就一斤半就得了,別人要換我肯定要兩斤。

  父親低著頭,去給家裡人洗衣服去了。

  村長說怎麼,大娃考第一你還不樂意了?

  爺爺嘆了口氣:我有個啥子辦法嘛,你也知道,家裡十個娃娃。大娃要是去那什麼高中,我哪裡供得起喲,聽說高中後面還有個大什麼鬼,在大城市,貴死個人吶。等以後寬裕點了再讓小娃兒去讀就好咯。

  村長有些生氣:大娃兒這次考了第一,你還不讓他讀了!

  爺爺還是那句話:我有啥子辦法嘛,我又沒得個錢。那是有錢人娃娃讀的書,不是我們大娃兒讀的書。

  村長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反駁爺爺的這番話,村里家家戶戶都困難,不困難的早就不在這個村里待了。

  村長搖了搖頭,臨走時看了一眼蹲在地上閉著眼睛洗衣服的父親。父親閉著眼睛不想讓村長看到自己通紅的眼眶,村長嘆了一聲:生不逢時吶,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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