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前倨後恭,程昱的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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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穰城,一間茅屋內。

  「現在是建安二年,二月十八,辰時一刻……」

  隨著一縷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棱的縫隙照入這間茅草房,程昱準時地睜開了眼。

  他如往常一樣,安安靜靜地起床、穿衣、洗漱,並且對著掛在牆上的銅鏡,仔細整理了一遍髮髻。

  一切動作都是那麼有條不紊,淡定從容。

  沙沙沙~~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叮鈴噹啷~~

  這是開鎖的聲音。

  執拗~~

  簡陋的木門被推開了,一名峨冠博帶手舉著一個托盤的身影,出現在程昱的面前。

  程昱也不起身,只是大剌剌地拱了拱手,道:「原來是賈文和你,親自來送老夫上路啊!也好,死在你毒士賈文和手中,總好過死於那些庸人俗吏之手吧?程某謝了。」

  「吾就奇怪了,你程仲德你怎麼就確定,賈某人是送你來上路的呢?」

  說話間,賈詡轉身,關上了房門。又順勢坐了下來,把托盤上的紅布打開,原來是四個菜一壺酒,以及兩個酒盅。

  「這斷頭酒都送來了,還說不是來送老夫上路的?」

  程昱一邊自己和賈詡各倒了一盞酒,一邊篤定道:「一個月前,你們那位姜大帥胯下海口,要一個月征服河東郡。如果說,之前我還是對他還有那麼點幾近於無的信心的話,那現在,已經完全沒了。」

  「為什麼?」

  「道理很簡單。今天是什麼日子?一月之期整好到了的日子。總不可能,姜耀不早不晚,整好今天取了河東郡吧?姜耀若是提前取了河東郡,為什麼不提前來派人見老夫?哪怕他現在雖然沒有攻下河東郡,但是馬上就要成功了呢?也不必一定要今天派你來見我。畢竟,晚幾日攻下河東郡,也不過是一個多月攻下河東郡,姜耀照樣是驚才絕艷的英雄,我姓程的照樣佩服。說到底……」

  說話間,程昱將手中那盞酒一飲而盡,道:「說到底,姜耀是眼見河東郡短時間內不可能被他攻克,要殺程某泄憤罷了。」

  賈詡微微點頭,道:「程先生聰明。那麼……來人!」

  「在!」院外有聲音遠遠傳來。

  「送程先生上路!」

  「是。」

  咚咚咚~~

  外面傳來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很明顯是甲士在步行的聲音。

  「這一刻,終於到了麼?也罷!人過五十,不稱夭壽!我程昱今年都五十六了,這輩子不但飽讀詩書,還做過東中郎將、濟陰太守,兩千石的高官,又有兩個兒子一個孫子繼承香火。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值了!我這輩子,值了啊!哈哈!」

  說話間,程昱胡亂的夾了幾筷子肉,放在自己的口中,又猛然拿起桌上的酒壺,往嘴裡灌去,儘量顯得慷慨豪邁,視死如歸。

  然而,他的動作出賣了他。

  美味的豬肉,在他瘋狂的咀嚼下,卻是難以下咽。甘美的酒水也無法咽入喉嚨。酒水混著肉末順著嘴角流出,污了他的前面的衣衫,顯得邋裡邋遢,狼狽不堪。

  說實話,程昱並不怕死。

  自從程昱決定將鄉親們做成軍糧那天,他就早已將個人的生死,完全置之度外了。

  他只是不甘心,死在此時此刻。

  雖然東阿程氏也算士林一脈,但到了程昱這一輩,已經完全沒落。就算程昱才高八斗,就算立下了擊敗黃巾保全東阿城的大功,就算程昱一直在鄉間甚有名望,都一直沒撈著什麼官坐。

  直到五年前,李傕郭汜率亂軍攻破長安城,把天子的威嚴踩入雲泥之中。天下徹底大亂,程昱才憑著才學,終於得到了做官的機會。

  他喜歡這無法無天的亂世!

  他甚至做過一個夢,在那個夢中,他登上了泰山山頂,雙手托舉著一顆冉冉上升的太陽。

  他無數次對人說起這個夢,向人們暗示著,他程昱是能夠托舉紅日,輔助一代人主再次削平天下的人。

  得程昱者得天下!

  但是,實際上,這個夢有個細節,程昱一直沒有對外提起,那就是:程昱在泰山捧日時,泰山腳下陰風颯颯,白骨累累,無數骷髏伸出手臂,發出悽厲的慘嚎。


  「亂世捧日」,才是程昱對自身最真切的評價。

  他認為,既然生在如此亂世,他就註定,要用無數的白骨和骷髏築成王座,並將那真正的王者送到在王座上。

  這是他的人生存在的意義!

  這是上蒼賜予他一身學問後賦予他的使命!

  所以,當程昱認定了曹操是削平亂世的太陽時,就毫不猶豫的跟隨。為了曹操能夠獲勝,他不擇手段,甚至把鄉親們做成了軍糧。

  但是,現在呢?他馬上就要去死了,而曹操的地盤撐死了不過一州之地,兵不過十萬,哪有結束亂世的「太陽」的模樣?

  不能實現「亂世捧日」之願就去死,辜負了平生所學,程昱面臨死亡,能甘心得了嗎?

  別看他剛才,把姜耀的兵敗說得那麼理所當然,其實他也明白話語中有不小的漏洞。他也希望,賈詡能夠義正言辭的反駁。

  然而,賈詡根本就不反駁,只回了一句「程先生聰明」,就堵死了他的一切希望。

  現在,更是要叫甲士進來,結果他的性命。

  一切,都無法挽回!

  這一刻,程昱的心情完全跌入了谷底。

  執拗~~

  門再一次被推開了,兩名甲士的身影出現在程昱的面前。

  「你們來……啊?是你們?我……我不是在做夢吧?」

  程昱先是滿眼絕望,眨眼間就變成了滿眼錯愕,進而幾分不太確定的狂喜!

  因為,這兩個甲士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兩個兒子程武和程延。

  姜耀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攻破許昌,把程昱的家人抓到這裡來吧?

  那麼,剩下的豈不是只有一個可能?

  「您當然不是在做夢了。」

  程武和程延大禮參拜,道:「兒子參見父親大人!姜大帥慈悲、,用俘虜李典換了咱們全家和您團聚。現在,我們全家都是姜大帥的人了!」

  「那河東郡……」

  「河東郡早在十日前,已入姜大帥之手。好叫父親大人得知,事情是這樣的……」

  程武在歷史記載中,是讓諸葛亮都吃個大虧的人物。

  他口舌便給,迅速將姜耀二十日取河東郡,殺匈奴單于呼廚泉及其殘部五千餘眾,乃至於和曹操換俘一事仔細介紹了一遍。

  隨著程武的介紹,程昱越來越是眼中發亮,到了最後簡直能放出光來!

  這當然不僅僅是因為,姜耀真的一個月內取了河東郡,贏了和程昱的賭約。程昱能夠活命,繼續一展所長。

  關鍵在於,姜耀在這個過程中,展現出來的各種手段。

  當初,姜耀發明雙腿馬鐙,一萬破三萬,雖然已經稱得上驚才絕艷了。但是,程昱心中隱隱有個疑慮,姜耀這種靈光一現的發明,是不是偶然?

  如今,姜耀為破河東郡,又改進了「發石車」,輕取大陽城。一次是偶然,接連兩次難道還是偶然?

  姜耀對匈奴人的酷烈手段,相比曹操,更是合程昱的胃口。程昱連老鄉的命都不在乎,更何況匈奴人的命?他早就建議曹操,這些匈奴人畏威而不懷德,早晚降而復叛,為華夏之患。不如擊敗匈奴人後,全部坑殺,以絕後患。曹操不聽。而姜耀,卻是做了程昱一直想做,而沒做到的事!

  還有,姜耀不聲不響地接來了程昱的家眷。

  說實話,姜耀對程昱絕對算不得客氣,又是強逼他下跪,又是給他安排茅草房舍做牢房的,完全把程昱當成一個俘虜來看。

  但是,姜耀真辦事啊!

  解決了程昱投降後最大的隱憂!

  威嚴霸道沒有婦人之仁,而又舉重若輕能為手下遮風擋雨,簡直是程昱心中最完美的主君形象!

  當然了,程昱願意效忠姜耀,可不是意味著他對賈詡有什麼好印象。

  「原來如此。想不到姜帥只用二十餘日,就取了河東郡。不但取了河東郡,連我的家眷都保全了……我程昱敗在姜大帥的手中,真是心服口服。不過……賈詡!」

  頓了頓,程昱惡狠狠地像賈詡看來,道:「老夫願賭服輸,自是願意投降姜大帥。但是,你剛才無故戲耍老夫,又怎麼說?」

  賈詡的面上卻不但毫無歉意,反而前所未有的鄭重起來,冷笑道:「怎麼?程昱你認為,剛才我是在故意消遣你?」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賈詡伸出了三根手指,道:「賈某人剛才之所以要如此做,有三個原因。」

  「願聞其詳。」

  賈詡道:「其一,千古艱難唯一死。賈某人就是要讓你程昱在臨死之前,想清楚,自己到底願不願意為了效忠曹操而死。」

  「我……」程昱面色一黯,道:「我想清楚了,我不願意為曹公盡忠而死。我想不負平生所學,在亂世中輔佐一代人王削平天下諸侯,再造太平。這個人王,到底是曹公還是姜大帥,都不是那麼緊要。當然了,若是像李傕或者郭汜、呂布一般,註定要敗亡的匪類,程某寧死不降。」

  賈詡繼續道:「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程仲德的其二了。在你眼中,無論主公還是曹操,只要有統一天下的希望,都可以效忠。現在,吾讓你體驗死到臨頭的感覺,就是想告訴你。若是你降而復叛,再被主公俘獲,這次的感覺可就要變成真的了。」

  「關於這點,吾以為賈詡你多慮了。」程昱傲然道:「老夫雖然不好利,卻是好名。只是這名,並非什麼忠孝仁義之名,而是亂世捧日、再造乾坤之名。老夫先侍奉曹操而後被俘,轉而侍奉姜大帥,已經是背過一次主了。若是二次背主……老夫還有什麼面目稱亂世捧日?還不如死了乾淨。」

  「所以,姜帥是你最後一位主公?」

  「至死方休!」

  賈詡微微點頭,道:「希望你程仲德,記住剛才的話。現在,我再說最後一個理由。你臨死之際,是否想過,若是姜帥真的一個月內取河東,你投降了姜帥之後,會有怎麼樣的前程?」

  「老夫出仕並不求富貴,只求不負此生,只要能成為開國元勛,實現亂世捧日之願足矣。」

  「好,咱們就談開國元勛。想必,程仲德你以為,你最大的前程,不過是新朝三公吧?」

  程昱深感莫名其妙,道:「難不成,還能有比三公更大的前程?吾之平生所願,不過是亂世捧日而已,而不是亂世為日!」

  賈詡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移話題,道:「你不覺得奇怪嗎?主公和曹操交換俘虜,為什麼寧要兩名美人,也不願意要任何官職?」

  「呃……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主公喜歡美人,願意放棄一些利益,也不算什麼大錯。」

  人君也是人嘛,誰能沒點小毛病?

  既然願意認姜耀為主了,程昱肯定是要「為尊者諱」的,替姜耀說話的。

  賈詡卻微微搖頭,道:「吾曾經向主公問起此事。主公卻說,無他,今日受了大漢官職,來日建立新朝取大漢而代之,難免讓新朝白璧微瑕,反而不美。」

  程昱面色一凜,道:「主公不但有天下之志,而且寧可現在發展受限,也不願意讓新朝抱憾。如此胸懷,程某佩服。」

  「我當時的反應,和你程仲德差不多。但是,你知道,主公是如何說的嗎?」

  「願聞其詳!」

  「主公說:吾之志向,可不僅僅是天下!」

  「那主公的志向是……」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

  「什麼?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

  這三句話,是後世流傳千古的「橫渠四句」中的三句,只是去掉了「為往聖繼絕學」而已。

  如果這三句話聽到別人的耳朵里,即便姜耀取得了現如今的成就,都會覺得姜耀太狂妄了,太自不量力了。

  什麼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啊?秦皇漢高都沒做到的事,你姜耀憑什麼能做到?你不但比秦皇漢高高明,還高明到不知到哪裡去了?這也太狂妄了吧?

  然而,這話在程昱耳中就完全不一樣了。

  程昱一個在鄉間蹉跎了大半輩子的小老頭,都能做「亂世捧日」的夢,而且堅信這個夢想能實現。

  姜耀二十多歲,就建立如此功業的人,怎麼就不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了?

  如果姜耀真的能實現平生所願,那程昱作為開國元勛在後世的名望……

  他甚至不是普通的開國元勛!

  要知道,姜耀現在勢力初創,數得上的謀臣只有一個賈詡。如今,再加上他程昱程仲德,也才兩個。

  如此說來。程昱在後世的名聲,豈不是不在什麼蕭何張良陳平之下?甚至不亞於姜子牙?


  「我程昱哪怕死到臨頭,都不過是痛惜錯過了亂世捧日的機會。而主公一直想的,卻是是開萬世之太平!跟隨如此明主,開萬世之太平,才算不負此生啊!快!文和先生!」

  說話間,程昱拽住了賈詡的袖子,道:「不談什麼賭約不賭約,現在,程昱就是真心實意願為主公鷹犬,掃蕩一切不臣!快!快!快帶我拜見主公!」

  ……

  ……

  半個時辰後,穰城城守府。

  程昱面色肅然,大禮參拜,道:「臣程昱,拜見主公!從今以後,昱願為主公效犬馬之勞。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仲德請起。」

  賈詡對程昱之前說的那些話,當然之前跟姜耀事先溝通過。但是,眼見文武雙全的程昱如此恭敬,姜耀還是甚為高興。

  他站起來,以手相攙,道:「能得仲德相助,吾如虎添翼矣!」

  「多謝主公錯愛。」

  程昱這才重新站起。

  姜耀吩咐他坐下,才繼續道:「如今,我軍已經攻占了潼關,取了河東郡,接下來就是取關中之地了。不知仲德你何以教我啊?」

  「關中之地麼……」程昱沒有急於回答,而是微微沉吟了一會兒後,才字斟句酌地道:「微臣以為,主公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去取關中之地,而是解決糧食的問題。」

  「糧食?」

  「主公當初和劉表結盟,想必是有一些存糧的。但是,現在主公多了一萬三千俘虜,以及五六萬他們的家眷。這些人人吃馬嚼的,每天得耗費多少?還有,兵凶戰危,誰敢言必勝?主公進攻關中,就一定那麼順利?若是曠日持久,主公的糧草可能供應得上?李傕郭汜等人禍亂關中久矣,真應了景兒,恐怕主公拿人肉當軍糧都不夠啊!」

  姜耀微微點頭,道:「未料勝,先料敗。單憑剛才這一番話,仲德你就不愧為當世名將了。但是,這糧食的問題,到底該如何解決呢?」

  程昱微微一笑,道:「萬變不離其蹤。哪裡有糧食,就從哪裡解決。」

  「還是劉表?但是,吾剛和曹操議和,又剛取了河東郡羽翼豐滿。劉景升怎麼可能繼續支援我糧食?再說了,年前,劉表已經支援了我一批糧食物資了。到現在,似乎還不到三個月。」

  對於劉表這頭大肥羊,姜耀是相當滿意的。

  但是,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兩三個月就薅一次羊毛,即便這頭大肥羊脾氣再好,也會鬧脾氣吧?

  「那主公就不必管了。」程昱胸有成竹地道:「只要主公允許微臣為使,往荊州一行。多了不敢說,微臣至少再給主公弄十萬石糧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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