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0章 15捕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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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3章 15.捕鷹(二)

  首鑄知道,他大概已經活了上千年有餘。

  這個結論源自他的猜想,畢竟考爾從未對他透露過他的具體年齡,但首鑄很會觀察。

  雖然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靜滯力場或冰冷的營養罐內沉睡,可他依舊從考爾身上捕捉到了一些細節——他那紅袍的變化,他的臉更老了一些,他背後的附肢又多了幾對.

  除此以外,便是索薩上那個位於山脈深處的巨大實驗室了。起初,它還不是後來的那副樣子,許多地方都較為原始,考爾僅僅只擺放了他的一些實驗儀器。

  變化是在突然間產生的,首鑄不過只是又沉睡幾次,醒來時便發現那裡天翻地覆。

  他對現實流逝的時間毫無實感,卻依舊認為年齡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不為別的,只為這件事被包含在『一個人應該如何看待自己』這個巨大而現實的框架之中。

  所以,是的,他大概已經有了上千歲,但他同樣對眼前這片燃燒、崩裂且不斷震動的地獄毫無頭緒,幾乎可稱手足無措。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首鑄發現他內心一片平靜。沒有惱怒,沒有考爾提供的書籍中描述的那種『阿斯塔特超人的優越感』被戳破後帶來的複雜情緒。他依舊平靜,頭腦清明。

  他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明白他現在需要做什麼。

  首鑄從他暫時棲身之處——一塊不算特別大的石頭上——站起身,隨後縱身一躍,開始移動。

  他腳下的世界與幾個小時前那個繁華而祥和的世界相去甚遠,這裡沒有笑聲或藍天,只有無盡的火與熱、四散爆發的煙霧與滿是裂紋的地面。狂風從中倒吹而起,並不寒冷,反倒帶著無法形容的高溫,仿佛真的是從地獄前來,毀滅人間。

  首鑄強迫自己從這可怕的景象中移開視線,轉而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他要做的事情上。他跳躍、不時狂奔或攀爬,展現出一種幾乎有點可怕的敏捷。

  很快,他便來到了一處較大的碎塊,這裡從前大概是個廣場或類似的地方,地面被鋪滿了潔白的石磚。燥熱且厚到不像話的煙霧帶著嗆人的氣味四處逸散,被首鑄的移動攪得不斷紛飛。

  他早已適應了它們,他的生理構造讓他在面對這樣足以嗆死人的煙霧時僅僅只是發出了幾聲咳嗽便安全無事.就這樣,他衝出煙霧,來到廣場的另一端,而這裡早已人滿為患。

  人與人之間的區別已不再明顯,無論幾個小時前他們是貴族、遊客、平民或商販,現在都已不再重要。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只是驚恐地抱在一起,像是只依靠本能行事的動物一樣哭泣或尖叫。

  但這裡仍有努力保持平靜與試圖維持秩序的人,前者站在人群中勸說彼此恢復理智,後者則身穿法務部特有的特殊塗裝甲殼甲,正在一名法務部監察官的領導下安撫人們。

  他們能做的事並不多,但其展現出的風格卻與首鑄從書中讀到的法務部尋常作風大相逕庭,他們表現得並不粗暴,甚至正在為受傷的人們採取簡單的醫療措施。

  那位監察官更是在振臂高呼,宣稱鷹之翼上的帝皇之子與輔助軍們將在十分鐘以內抵達地面,而他們只需保持冷靜便能在帝皇的光輝之中安然無恙

  首鑄稍微聽了一會便失去了耐心,他看得出那位監察官其實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話,只是為了平復人心才這樣講,但他絕不認為在這塊碎片上待得太久是一個好主意。

  因此,他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監察官!」他高聲喊道。

  那位資深的法務官與他的小隊迅速地轉過身,並大吃一驚。

  首鑄理解他們,他一邊靠近,一邊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手無寸鐵,一邊開口說道:「請恕我直言,在這裡止步不前等待救援與坐以待斃沒有任何區別——」

  他突然停下腳步。

  從那位監察官的臉上,首鑄看見了一種非常明顯的警惕。也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形象看上去多半不會太好。

  他的相貌本就與親和力搭不上邊,他蒼白的臉,暗色的眼睛和那淡紫如屍體般的唇色與正常人的模樣實在是區別十分明顯。更不要提他此時渾身鮮血,腳下還纏繞著煙霧。

  「——你是誰?」監察官低聲喝道,並對他的小隊做了個手勢。他隊員中的一半轉過身,繼續維持秩序,另一半則對著首鑄舉起了手裡的霰彈槍。

  他們沒有開火的想法,不少人甚至因為這件事而感到動搖,那半覆蓋式的面具下暴露出的嘴巴正緊緊地抿著。


  首鑄看見了這些細節,因此繼續舉高雙手,十分平靜地講述起了一個半真半假的謊言。他沒有用假名,卻又說他是一位貴族的隨行保鏢,而他現在與這位貴族暫時走散了

  首鑄過去沒有說過任何謊言,但他已無師自通了這一技術中最為高明的技巧——半真半假。

  很快,監察官便再次舉手,讓他的隊員們放下了槍,自己則緩緩前行,來到了首鑄面前。他似乎將首鑄異常的高大當成了一種改造手術的影響,並沒有朝著阿斯塔特的方面去聯想。

  他最終停在首鑄身前大概數米的地方,站姿已經變得較為放鬆,但右手仍然保持著隨時都可拔槍射擊的姿態。

  「我是監察官克雷·戈杜恩——帝皇在上,你還真高,你在哪兒做的改造手術?」

  「機械教。」首鑄說。「我有點小關係。」

  監察官笑了一下,這個笑容被淹沒在汗水與疲憊之中,略顯無力,但仍然算得上是一個真切的笑容。

  「這年頭人人都有點關係,阿納齊翁,但關係像你這樣硬的人還真不多。算了,我就不問你到底花了多少錢才讓那群紅袍子給你做這種等級的改造手術了,總之,我代表徹莫斯的法務部向你提供一份新的工作合約,你願意接受嗎?」

  「我會無償服務。」

  「很好!」監察官稱讚道。「你比多數人都忠誠——等等,你要幹什麼?」

  他的笑容戛然而止,首鑄突然的向前奔跑使他猝不及防。

  他沒有預設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大塊頭擁有如此迅猛的爆發力,那種速度已經超過了尋常改造人的範疇,但他卻能憑藉多年的訓練拔槍、轉身,進而瞄準那個正如一輛戰車般沖向他的小隊與人群的巨人

  他本想開槍的,至少做好了這一準備,他的手指已經搭上了爆彈槍的扳機——但他沒有開槍,哪怕首鑄在奔跑途中伸手搶走了兩面重型鎮暴盾也是如此。

  歸根結底,他與首鑄之間還是有相似之處的,他們都有遠超常人的敏銳觀察力。這種能力讓首鑄先於在場的所有人看見了那些巨大藤蔓表面的蠕動,也讓監察官駭然變色。

  伴隨著四濺的汁水,滾燙的臭氣與深綠色的霧氣,藤蔓的表面豁開了無數漆黑的口。那聲音清脆又自然,與樹木生長時的嘎吱聲毫無區別,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本能地心頭一寒.

  而這寒意很快就變成了恐懼。

  當著所有人的面,無數的死者——曾經的徹莫斯人——從那粗壯如通天石柱般的一根根藤蔓內部呻吟著爬出。

  沒人說得出他們到底經歷了什麼,但也絕對不會有人想去談論這種事,至少監察官不想,他只想命令他的小隊開火。

  他從未親眼見過這些東西,但他很清楚它們到底是什麼.

  四個半世紀以前,曾有一場由兩名原體參加的戰鬥在徹莫斯星區的最邊緣爆發。這場戰鬥最終由帝國取得勝利而落下帷幕,詳細資料與戰鬥情況則被一一分發下去,甚至作為一種可供參考的經驗在星區內部的各大忠嗣學院與帝國軍事部門中被教授。

  監察官還記得自己在讀到那些腫脹的死者時是怎樣的一種感覺,而他此刻的感受與那時簡直一模一樣——寒毛倒豎,脊背發癢,心跳仿佛為之停止

  「開火!全部開火!掩護他!」監察官咆哮道。「疏散平民!讓他們到後面來!」

  首鑄清晰無誤地聽見了這句話,如他所料。剛剛的情況實在太危急,容不得半點解釋的餘地,因此他不得不將自己的生命與這位監察官的專業程度放上同一張賭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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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來看,他賭贏了。因此,收取賭資的時候也到了。

  他猛地止步,腳上靴子與腳下的石板全都在瞬間碎裂,他停在平台的邊緣,站在人們與那巨大的藤蔓之間,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兩面鎮暴盾,然後重重落下

  槍聲響徹,法務官們彰顯了他們的專業素養,每一發槍彈都精準地越過了首鑄的身體,射向了那群蒼白、浮腫而可怕的屍體。

  人們開始向後奔跑,首鑄能聽見他們飽含恐懼的喘息聲,他的世界再次變得緩慢了下來,一切事物都是如此。而他的兩顆心臟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動。它們聽起來猶如雷鳴,帶動血液在血管中狂奔,引發海嘯般的浪潮。

  首鑄忽然有種感覺,他覺得自己正是為這一刻而生——殺戮與拯救,二者並行,二者共施。


  貝利撒留·考爾是否也會和他有一樣的想法?他是為了這樣的目的而創造出他的嗎?

  首鑄不知道答案,他只是再次舉盾,成為一道暫時不可被逾越的防線,擋在所有人與怪物的面前。

  ——

  索爾·塔維茨抬起頭,看向天空。

  因爆炸而產生的濃煙仍然存在,甚至染黑了雲層,讓徹莫斯原本的蔚藍天穹變得陰森可怖。但這並不妨礙一架架炮艇與運輸機斬破雲層,落在他們面前.

  一個聲音自他身後傳來:「報告!新的懸浮平台已連接成功,您要求的火力陣地也已部署完畢!我的部隊隨時都可投入戰鬥!」

  他轉過身,對那張年輕的面孔點了點頭。後者也不多說,只是再次敬了一個禮,便小跑離去,他的背影很快就融進相似的顏色之中。

  如他所言,他的部隊的確隨時都可進入戰鬥,但這裡還有很多無法戰鬥的人,他們需要離開

  塔維茨再次抬起頭,看向那些滿載著災民而起的運輸機,直到它們的影子完全消失在雲層之中,方才移開視線。

  「我仍然不覺得將災民送往鷹之翼上是一個好主意。」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緩緩走來,如是開口。

  「這已經是我們現在能實施的最好的計劃了,夜刃。」索爾·塔維茨平靜地回答。「放在以往,我們絕不會像現在這樣調用懸浮平台相互連接,並把它們變成臨時陣地和難民營」

  古茲曼搖搖頭。

  「將原本提供給懸浮車在空中停靠補充能源的平台調用來連接在一起是一招妙棋,但將災民們送往那座巨大的要塞之上則是另一碼事。看看那些藤蔓,塔維茨,它們還在生長,你聽得見那種聲音的,不是嗎?」

  「它們長不了太久了。」伸冤人露出他的牙齒,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已經下達了命令,軌道武器陣列與鷹之翼將一起對這些東西發動攻擊」

  古茲曼閉上嘴,不準備再說下去了,轉而望向那些環繞著平台的巨大藤蔓。它們的表面上滿是正在蠕動的凸起,粘稠的汁液正緩緩滲出。

  他懷揣著一種無法被更改的悲觀,這種悲觀告訴他,那些藤蔓一定還有其他恐怖準備對這個世界實施,但他知道,自己是無法說服索爾·塔維茨的。

  因此他結束了這場短暫的爭論,默默地看向了一旁的醫用帳篷,那裡有許多受傷的人亟待治療。

  能救一個是一個。他想,並邁步走去。然而,他不過剛走出兩步,便忽然停了下來。

  「塔維茨。」背對著伸冤人,他平靜地呼喚。「你聽見了嗎?」

  「我聽見了。」索爾·塔維茨冷冷地回答。

  是的,他們都聽見了那種嗡嗡聲。從環繞著懸浮平台的藤蔓之內隱隱地傳來,密集到了近乎失真的地步

  索爾·塔維茨露出一個貨真價實的獰笑。

  「開火。」他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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