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麻辣教師馬自文
高中時期陽光四人組經常到學校實驗樓天台看日落。實驗樓是學校最新最高的樓，放學別人在回家路上，她們不急著離開學校，而是到實驗樓天台玩耍，天台是她們幾個秘密基地。天台上面有時能看到日落，看日落不是天天都有，好看的日落需要晴朗天，如果雨後更好，雨後放晴的天空會有晚霞彩虹，配合落日，像一幅潑墨山水畫。
車麗回憶說：「以前學校實驗樓天台，我們幾個在上面坐著吹風。」
如今她們又來到實驗樓。
「快點快點，日落快開始了，天氣預報說今天落日時間是5點20分。」
她們排排坐呆坐著等到5點半。
娟秀說：「怎麼沒看到日落？」
趙菲說：「不知道。」
車麗說：「會不會今天沒有日落？」
趙菲說：「怎麼會沒有日落呢？天氣預報裡面說了日落時間，5點20分，你們看。」
娟秀說：「人家說了日落時間，沒有說一定有日落。」
車麗說：「有日落，每天都有日落的，只是天氣不好我們沒看到，有日出一定有日落。」
趙菲說：「那看不到日落的時候，日落是怎樣的？」
車麗說：「這……」
娟秀說：「看不到日落時候，日落是不是跟往常我們看到的一樣？」
趙菲說：「一定是的，每天都有日落，日落每天都一樣。」
車麗說：「不是的，看不到日落的時候，太陽被雲層遮住了，肯定沒那麼好看。「
趙菲說：「還是你說得有道理。「
當我們還在討論看不到日落時日落是怎樣的，娟秀說：「你們看那是誰？」
循著娟秀的方向看去，她們在天台看到對面教學樓辦公室的老師。
「那不是以前教我們數學的數學老師馬自文嗎？」趙菲說。
「是教歷史。」娟秀說。
「他先教的數學，再教的歷史。」車麗說。
「他怎麼周末還在學校？」
「加班吧，除了加班誰會一個人來上班的地方。」
「有道理。」
「好久不見，他還是老樣子，我一眼就認出他。」
「他那樣子太好認了。」娟秀說：「他以前穿得好土，20多歲的小伙子，穿得跟老頭一樣，現在還是穿成這樣。」
車麗說：「他不土，他是故意這麼穿的，你忘了他剛來學校時候，穿得很帥。」
趙菲說：「對對對，我想起來了，他剛來學校穿得很時尚的，後來不知道咋想的，他一夜之間換掉全身衣服，穿得跟老頭一樣。常年穿著灰色襯衫，的確良黑色西褲，特別是他腳上那雙皮拖鞋，鞋後跟有個扣子可以扣起來，向上扣起來是一雙拖鞋，放下來是一雙涼鞋，跟我爺爺的鞋子一樣。」
車麗說：「是他不想穿太好看，不想引起麻煩，他剛來學校不是這樣的，他從大城市來的，穿得乾乾淨淨的，口袋裡還裝著手帕。」
娟秀說：「我見過她妻子，她妻子長得很漂亮。」
趙菲說：「是嗎？我怎麼沒見過。」
娟秀說：「高三時候，那時你不在學校了。高三時她妻子來過一次學校，挺著大肚子給他送湯水，大家圍在辦公室門口看，自文把辦公室門關上，調皮的學生還爬上門去看。」
趙菲說：「算下來他孩子今年也不小了。」
車麗說：「沒想到多年不見，自文老得這麼快，他已經謝頂了，現在還穿這樣的衣服，有個好處就是不顯老。」
車麗她們是馬自文教的第一屆學生，他那時候從師範學校畢業出來，被分配到這裡。他帶著他的女朋友來到這個陌生地方達珠村，跟女朋友住在一起。達珠村沒有像樣的房子，他們住村里自建房，住的地方離學校很近，走路5分鐘的路程。
自文教她們高二高三兩年，學生對他的評價都蠻好的，大家說他做老師「蠻好」，說明他在做老師方面是符合學生要求的。
他來學校時滿腔熱血，上課不喜歡備課，上到哪裡算哪裡，講課效果奇差。一節課40分鐘，他上課教20分鐘，再有20分鐘侃大山聊天。大家對他的評價是上課幽默風趣，性格開朗沒有架子，和學生打成一片。學生對他的評價都是正面的，大家都喜歡不講數學的數學課。
他跟班上的男同學處得不好，甚至引發過衝突差點打架。他帶著學生下雨天在操場跑步，放學後組織同學打籃球，班上男同學說他是麻辣教師電影看太多。
高三時他調任去教歷史，成為一個歷史老師，從此變成一個正常的老師。他對車麗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可以說他改變了車麗一生，要不是因為他可能車麗都無法考上大學。
高三那年自文做班主任，他因人施教，他跟教室同學說：「還在教室這些人，無論你們是出於什麼原因來教室，希望大家既然進了教室，就要遵守教堂紀律，不然我就把你趕出去。從現在開始，教室座位重新安排，想上大學的坐到前面來，不想上大學的坐到後面去。」
他對想上大學的十幾個同學重點教育，小班教學，早上帶領他們早讀，放學組織學生留在教室學習，大家互幫互助討論難題，他每天晚上在教室充當輔導老師，直到學生都回家他才下班。他不會讓學生做一些高難度的題目，他說我們學校的學生不追求那些高難度題目，像試卷最後幾道大題，我們是果斷放棄的，我們做好前面那些基礎題目就已經很厲害了。在他辛勤付出下，車麗考上鐵海市的大學，當年班上十幾個同學最後也都取得不錯的成績。
趙菲說：「走，我們下去找他。」
她們下去的時候自文正要從辦公室離開。
「老師。」
「老師。」
「老師我們來看你了。」
自文看到有學生找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老師，我是車麗，還記得我嗎？」
老師說：「記得。」
「老師，我是娟秀。」
「我是趙菲。」
老師點點頭，說：「我記得你們，你們以前老是調皮搗蛋，不聽話。」
車麗問他：「老師現在還在教歷史嗎？」
「對，在教歷史，教高三……你們來學校做什麼？」
娟秀說：「我們回母校看一看。」
老師說：「隨便看，學校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呵呵，你們現在發展得怎樣了，現在都在哪裡工作？」
「我們兩個在這裡，車麗她在鐵海市，這次放假回來。」
「挺好的，大家都加油，你們要不要進來坐坐？」
趙菲說：「好啊。」
說著她們進去老師辦公室，老師問她們：「要不要喝水？」
趙菲說：「好啊。」
「飲水機下面有杯子，自己倒水不用客氣。」
「沒跟你客氣。」
「老師今天回學校幹什麼？」
「回來批改試卷，學生他們上周五考試，我想周末趕出成績來。」
「老師工作忙嗎？」
趙菲跟自文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自文跟查戶口一樣，問我們一些家庭情況和職業情況，我們一一作答。
「老樣子，學生難管教，跟你們那一屆一樣，調皮搗蛋，達珠學校的學生差不多這樣。」
「師母呢？」
「師母，師母挺好的。」
「小孩多大了，以前我看你小孩剛出生，現在應該很大了，小孩像你還是像師母？」
「像他媽媽，小孩上小學了。你們呢，都結婚了嗎？」
「車麗還沒有。」
「車麗眼光太高了。」
「車麗她在鐵海市上班的人。」
「怪不得，大城市上班的人見識比我們多，不像我們小地方的，不過還是要抓緊時間，緣分過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行了，我知道了。」
「你們在這坐會，我還有事，先去忙了。」
趙菲識趣地說：「那我們也回去了。」
「嗯，不再坐會嗎？」
「不了，我們也有事要忙。」
「沒事再坐會嘛。」
「不了有事要忙，老師再見。」
「好的，再見。」
她們離開辦公室，見到老師興奮的心情，在她們的聊天中被熄滅，自文老師不記得她們。
「一個老師每年教這麼多學生，真能記住這麼多人嗎？」車麗問。
「不能吧，老師也是人，每年那麼多學生，他根本記不住，他用成年人的社交禮儀跟我們相處。」娟秀說。
「真沒勁。」趙菲說。
「不能怪他，我們又沒跟他聯繫，這麼多年了，他記不住我們很正常。「
車麗想起一首歌，她唱了出來，「靜靜的深夜群星在閃耀，老師的房間徹夜明亮，每當我輕輕走過您窗前，明亮的燈光照耀我心房啊，每當想起你敬愛的好老師，一陣陣暖流心中激盪……」
趙菲說：「車麗你在唱什麼？」
車麗說：「每當我走過老師窗前，你們沒唱過這首歌嗎？」
趙菲說：「沒有，我們沒聽過。」
車麗說：「小時候都有學的，小學有在唱。」
趙菲說：「沒有，你跟我們是不同年代的人。」
趙菲拉娟秀到一邊，試圖隔離車麗，車麗追打著趙菲。這麼多年車麗一直想找到自文跟他說聲謝謝，感謝他在她高三那年幫助她學習，不僅幫助她，還幫助了當時班上其他跟她一樣的學生，那些農村出身的學生，因為他才有出去外面念書的機會，才見識到外面的世界。即使自文現在不記得她們，感謝的話還是藏在心裡從沒有變過。
娟秀說：「美食廣場沒吃到東西，學校沒看到日落，我們接下來要去做什麼？」
趙菲跟車麗還在一邊打鬧。
「趙菲你說，我們接下來去哪裡？」娟秀拉住趙菲。
「我看看時間……現在是6點多，我們去吃晚飯，吃牛排。」
「哪家牛排？」
「還有哪家，當然是樂樂西餐廳，我們以前吃的那家。「
「那家西餐廳還在嗎，這麼多年了。」
「還在，開了好多年，還是同一個老闆，店換了名字，現在叫來樂餐廳。」
「走，我們出發。「
她們出發去西餐廳，去餐廳路上看到路邊一家賣童裝的店在打折，娟秀趙菲停下來買衣服。
娟秀說：「現在過季買外套最適合，價格便宜，放幾個月就能穿了。」
她拿起一件小外套，問趙菲：「趙菲，你看我這件怎樣？」
「這件不行，顏色不好看，這件吧，這件顏色好看。」
趙菲拿她手上的另一件衣服給娟秀，「你買給你家二娃嗎？」
「不是，買給小娃的，這件才是買給二娃。」
「你家小娃才多大，買這麼大一件。」
「買大一點穿多幾年嘛，中娃小娃兩個男孩，要買兩件一樣的。」
「大的呢？」
「大也要買，我挑個裙子給她，大娃長得快，現在一下子長到我胸這裡。」
「現在小孩很挑，不喜歡的衣服不穿。」
「大娃喜歡什麼我知道，她喜歡粉紅色，什麼都要粉紅色的。」
「我家娃也是，喜歡藍色，什麼都要藍色的。娟秀我這件好不好？」
「我看看。「
娟秀拿過趙看中的衣服，用手一揉，說：「這件不錯，我跟你說我以前賣過小孩衣服，我有經驗。東西摸上去我就知道好壞，小孩跟大人不一樣，小孩皮膚嫩，材質要特別注意，一定要買純棉的。」
「那這件呢，你看看好不好。」
「這件差一點，小孩衣服軟一些好，以前有錢人家的孩子，專門將小孩新衣服拿去給別人穿，穿軟了再拿回來。」
她們在討論小孩子衣服，車麗跟她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她插不上話。
娟秀問趙菲：「你孩子呢？」
趙菲說：「孩子放給我媽在帶。」
娟秀說：「你就好了，羨慕你。我三個小孩都是我一手一腳帶大的，沒人幫我。」
趙菲說：「我自己要上班，小孩只能給我媽帶，她不幫我帶沒人幫我了。我媽天天說現在孩子不好帶，折騰得她每天腰酸背痛要擦藥油。好在最難熬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小孩現在已經讀幼兒園，她每天幫我接送孩子就行。」
「我就不行，三個小孩樣樣要靠我。」
談話間娟秀電話響了，娟秀接起電話，手機對面不知道是哪位，語氣很沖，車麗站在娟秀身邊聽到手機話筒傳來的咆哮聲，娟秀小小聲說話，對方越是咆哮。
娟秀走遠一點接電話，趙菲小聲跟車麗說：「聽語氣是娟秀老公，保准叫她回去做飯帶小孩。」
「娟秀家裡很忙嗎？」
「娟秀是有家庭的人，她要顧家，她有三個孩子，都說孩子會捆綁住媽媽，娟秀有三個孩子，三把枷鎖。平時我不好意思叫她出來，每次出來沒多久她老公電話就打來了，聽說她老公對她不好，經常打她，前陣子兩夫妻吵架鬧到居委里去……她想出去工作離開家裡，她丈夫不讓。」
「為什麼，多一個工作不是多份收入嗎？」
「大概是她無能的丈夫自卑，怕她以後長本事跑了。」
「怪不得我這趟回來，娟秀比我還高興。」
「你還好，你還沒結婚，城裡的人會比較晚結婚，我奉勸你不要太早結婚，太早結婚容易找錯人，要是找到對的人晚結婚也可以。」
娟秀掛斷電話，跟車麗她們說：「不好意思，家裡有點事，我要先回去了，你們兩人去吃晚飯，不用管我了。」
娟秀挑好的衣服重新放下，開動摩托車風風火火調頭回去。
娟秀回去了，剩車麗和趙菲兩人，吃飯的氣氛一下子消散。
趙菲說：「我媽打電話說家裡有煮，叫我回去吃。」
車麗說：「那下次再約，我也想回家跟我爸一起吃飯。」
「我送你回去。」
車麗坐上趙菲的車，送車麗回去的路上，車麗想不起來要跟趙菲聊什麼，兩人一路安靜。摩托車開在回村的路上，有輛汽車跟在她們後面，大概是嫌趙菲開得太慢擋路，汽車喇叭聲叭叭地催促。
趙菲嘀咕了一句：「催什麼催，開這麼快趕著去投胎嗎？」
趙菲騎著摩托車避到一邊，後面一輛煤氣公司貨車從她們面前駛過，見到煤氣公司的車，趙菲八卦的心上來了。
「車麗車麗，看到那輛車沒有，車上面油漆字寫著鋒澤煤氣的。」
「看到了，怎麼了？」
「你知道是誰開的嗎？是唐鋒黃志澤他們兩人開的，他們店在前面，我帶你去看。」
車麗還沒說好，趙菲一個油門踩到煤氣店馬路對面。
「車麗，你看對面的煤氣店，唐鋒跟黃志澤在裡面，還記得他們嗎，以前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跟我們同一屆。他們兩人關係很鐵，從高中關係一直好到現在，現在兩人合夥在村里開了一家煤氣公司。」
「唐鋒？黃志澤？有印象……你怎麼知道他們開了煤氣店？」
「本來我不知道的，有次他給我們工廠食堂送煤氣，我看到他樣子，第一時間認出他，這不是我們高中達珠中學的風雲人物黃志澤嗎，他不認得我，我認得他。他現在變成一個肥胖油膩的中年人，男人花期好短，以前皮膚吹彈可破的憂鬱少年，現在歲月不允許他裝憂鬱了。」
「黃志澤在哪？」
「裡面那個穿著白色背心的，他就是黃志澤，剛才開車嗶我們喇叭的人。」
車麗跟著看過去，不由得發出驚嘆：「天啊，這是他嗎？臉發腮腫起來了，跟個發麵饅頭一樣，不過五官還是沒變，能看出高中時的樣子，他現在怎麼在做搬運煤氣的重活。」
八卦的趙菲娓娓道來：「聽說他們兩人合夥開煤氣店，唐鋒負責店面，志澤負責當司機送貨，主要老闆是唐鋒，唐鋒拉著志澤一起干。」
「坐在櫃檯裡面按計算器，穿著黑色背心旁邊一疊帳單那個人是唐鋒嗎？他也腫了。」
「何止腫了，你看他腫得跟氣球一樣，身材整整大了兩個號，還禿頂，整個人變得面容慈祥，完全沒有青春時期桀驁不馴的樣子，時光比P圖軟體還好使，磨平他的稜角，怎麼不順便磨平他的脂肪。」
車麗被趙菲的吐槽聽笑了，說：「你怎麼對他這麼了解，看來你天天偷看他。」
趙菲說:「我偷看他幹嘛，我又不喜歡他。喜歡他的是雨婷，不知道雨婷現在看到他會不會想戳瞎自己眼睛。」
「雨婷去哪裡了，你有她消息嗎？」車麗想起雨婷。
「雨婷搬到馬尾市住了，現在過著富太太生活，我有她聯繫方式。」趙菲說。
「我記得志澤那時也很多人喜歡。」
「丹珍咯，以前丹珍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笑死我了。以前丹珍家不是開了家麵包店嗎，天天送早餐給他，送三明治送牛奶，結果他不要，轉頭把早餐給唐鋒吃。她給人家折星星寫情書，被雨婷撕成碎片從窗口倒出去。」
趙菲在說丹珍的糗事，車麗跟著笑。
趙菲口中丹珍和志澤的故事，和車麗的記憶不一樣……送車麗回家後，趙菲說：「計算什麼時候回去？」
車麗說：「還沒想好，村里不好玩就回外面去。」
「其實我挺羨慕你的，可以在外面工作。」
「你後悔留在這裡嗎？」
趙菲看著車麗說：「娟秀不在這裡，我不怕跟你說實話，說不後悔是要面子，我怎麼不後悔呢，有點後悔當初輟學回來結婚，早早被不幸福的家庭困住。我以前夢想是在外面當個體面的上班族，在城市CBD的高樓大廈裡面工作。外面是不是跟我在電視裡看的一樣，高樓大廈，寫字樓公司有很多個格子間，一個員工一個工位，每個人都精神抖擻穿著整齊在自己辦公位工作。」
趙菲明顯美化了外面打工人的生活，車麗不忍告訴她真相。車麗想告訴趙菲，省城的小白領生活實質跟工廠女工一樣。
車麗回憶說：「以前學校實驗樓天台，我們幾個在上面坐著吹風。」
如今她們又來到實驗樓。
「快點快點，日落快開始了，天氣預報說今天落日時間是5點20分。」
她們排排坐呆坐著等到5點半。
娟秀說：「怎麼沒看到日落？」
趙菲說：「不知道。」
車麗說：「會不會今天沒有日落？」
趙菲說：「怎麼會沒有日落呢？天氣預報裡面說了日落時間，5點20分，你們看。」
娟秀說：「人家說了日落時間，沒有說一定有日落。」
車麗說：「有日落，每天都有日落的，只是天氣不好我們沒看到，有日出一定有日落。」
趙菲說：「那看不到日落的時候，日落是怎樣的？」
車麗說：「這……」
娟秀說：「看不到日落時候，日落是不是跟往常我們看到的一樣？」
趙菲說：「一定是的，每天都有日落，日落每天都一樣。」
車麗說：「不是的，看不到日落的時候，太陽被雲層遮住了，肯定沒那麼好看。「
趙菲說：「還是你說得有道理。「
當我們還在討論看不到日落時日落是怎樣的，娟秀說：「你們看那是誰？」
循著娟秀的方向看去，她們在天台看到對面教學樓辦公室的老師。
「那不是以前教我們數學的數學老師馬自文嗎？」趙菲說。
「是教歷史。」娟秀說。
「他先教的數學，再教的歷史。」車麗說。
「他怎麼周末還在學校？」
「加班吧，除了加班誰會一個人來上班的地方。」
「有道理。」
「好久不見，他還是老樣子，我一眼就認出他。」
「他那樣子太好認了。」娟秀說：「他以前穿得好土，20多歲的小伙子，穿得跟老頭一樣，現在還是穿成這樣。」
車麗說：「他不土，他是故意這麼穿的，你忘了他剛來學校時候，穿得很帥。」
趙菲說：「對對對，我想起來了，他剛來學校穿得很時尚的，後來不知道咋想的，他一夜之間換掉全身衣服，穿得跟老頭一樣。常年穿著灰色襯衫，的確良黑色西褲，特別是他腳上那雙皮拖鞋，鞋後跟有個扣子可以扣起來，向上扣起來是一雙拖鞋，放下來是一雙涼鞋，跟我爺爺的鞋子一樣。」
車麗說：「是他不想穿太好看，不想引起麻煩，他剛來學校不是這樣的，他從大城市來的，穿得乾乾淨淨的，口袋裡還裝著手帕。」
娟秀說：「我見過她妻子，她妻子長得很漂亮。」
趙菲說：「是嗎？我怎麼沒見過。」
娟秀說：「高三時候，那時你不在學校了。高三時她妻子來過一次學校，挺著大肚子給他送湯水，大家圍在辦公室門口看，自文把辦公室門關上，調皮的學生還爬上門去看。」
趙菲說：「算下來他孩子今年也不小了。」
車麗說：「沒想到多年不見，自文老得這麼快，他已經謝頂了，現在還穿這樣的衣服，有個好處就是不顯老。」
車麗她們是馬自文教的第一屆學生，他那時候從師範學校畢業出來，被分配到這裡。他帶著他的女朋友來到這個陌生地方達珠村，跟女朋友住在一起。達珠村沒有像樣的房子，他們住村里自建房，住的地方離學校很近，走路5分鐘的路程。
自文教她們高二高三兩年，學生對他的評價都蠻好的，大家說他做老師「蠻好」，說明他在做老師方面是符合學生要求的。
他來學校時滿腔熱血，上課不喜歡備課，上到哪裡算哪裡，講課效果奇差。一節課40分鐘，他上課教20分鐘，再有20分鐘侃大山聊天。大家對他的評價是上課幽默風趣，性格開朗沒有架子，和學生打成一片。學生對他的評價都是正面的，大家都喜歡不講數學的數學課。
他跟班上的男同學處得不好，甚至引發過衝突差點打架。他帶著學生下雨天在操場跑步，放學後組織同學打籃球，班上男同學說他是麻辣教師電影看太多。
高三時他調任去教歷史，成為一個歷史老師，從此變成一個正常的老師。他對車麗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可以說他改變了車麗一生，要不是因為他可能車麗都無法考上大學。
高三那年自文做班主任，他因人施教，他跟教室同學說：「還在教室這些人，無論你們是出於什麼原因來教室，希望大家既然進了教室，就要遵守教堂紀律，不然我就把你趕出去。從現在開始，教室座位重新安排，想上大學的坐到前面來，不想上大學的坐到後面去。」
他對想上大學的十幾個同學重點教育，小班教學，早上帶領他們早讀，放學組織學生留在教室學習，大家互幫互助討論難題，他每天晚上在教室充當輔導老師，直到學生都回家他才下班。他不會讓學生做一些高難度的題目，他說我們學校的學生不追求那些高難度題目，像試卷最後幾道大題，我們是果斷放棄的，我們做好前面那些基礎題目就已經很厲害了。在他辛勤付出下，車麗考上鐵海市的大學，當年班上十幾個同學最後也都取得不錯的成績。
趙菲說：「走，我們下去找他。」
她們下去的時候自文正要從辦公室離開。
「老師。」
「老師。」
「老師我們來看你了。」
自文看到有學生找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老師，我是車麗，還記得我嗎？」
老師說：「記得。」
「老師，我是娟秀。」
「我是趙菲。」
老師點點頭，說：「我記得你們，你們以前老是調皮搗蛋，不聽話。」
車麗問他：「老師現在還在教歷史嗎？」
「對，在教歷史，教高三……你們來學校做什麼？」
娟秀說：「我們回母校看一看。」
老師說：「隨便看，學校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呵呵，你們現在發展得怎樣了，現在都在哪裡工作？」
「我們兩個在這裡，車麗她在鐵海市，這次放假回來。」
「挺好的，大家都加油，你們要不要進來坐坐？」
趙菲說：「好啊。」
說著她們進去老師辦公室，老師問她們：「要不要喝水？」
趙菲說：「好啊。」
「飲水機下面有杯子，自己倒水不用客氣。」
「沒跟你客氣。」
「老師今天回學校幹什麼？」
「回來批改試卷，學生他們上周五考試，我想周末趕出成績來。」
「老師工作忙嗎？」
趙菲跟自文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自文跟查戶口一樣，問我們一些家庭情況和職業情況，我們一一作答。
「老樣子，學生難管教，跟你們那一屆一樣，調皮搗蛋，達珠學校的學生差不多這樣。」
「師母呢？」
「師母，師母挺好的。」
「小孩多大了，以前我看你小孩剛出生，現在應該很大了，小孩像你還是像師母？」
「像他媽媽，小孩上小學了。你們呢，都結婚了嗎？」
「車麗還沒有。」
「車麗眼光太高了。」
「車麗她在鐵海市上班的人。」
「怪不得，大城市上班的人見識比我們多，不像我們小地方的，不過還是要抓緊時間，緣分過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行了，我知道了。」
「你們在這坐會，我還有事，先去忙了。」
趙菲識趣地說：「那我們也回去了。」
「嗯，不再坐會嗎？」
「不了，我們也有事要忙。」
「沒事再坐會嘛。」
「不了有事要忙，老師再見。」
「好的，再見。」
她們離開辦公室，見到老師興奮的心情，在她們的聊天中被熄滅，自文老師不記得她們。
「一個老師每年教這麼多學生，真能記住這麼多人嗎？」車麗問。
「不能吧，老師也是人，每年那麼多學生，他根本記不住，他用成年人的社交禮儀跟我們相處。」娟秀說。
「真沒勁。」趙菲說。
「不能怪他，我們又沒跟他聯繫，這麼多年了，他記不住我們很正常。「
車麗想起一首歌，她唱了出來，「靜靜的深夜群星在閃耀，老師的房間徹夜明亮，每當我輕輕走過您窗前，明亮的燈光照耀我心房啊，每當想起你敬愛的好老師，一陣陣暖流心中激盪……」
趙菲說：「車麗你在唱什麼？」
車麗說：「每當我走過老師窗前，你們沒唱過這首歌嗎？」
趙菲說：「沒有，我們沒聽過。」
車麗說：「小時候都有學的，小學有在唱。」
趙菲說：「沒有，你跟我們是不同年代的人。」
趙菲拉娟秀到一邊，試圖隔離車麗，車麗追打著趙菲。這麼多年車麗一直想找到自文跟他說聲謝謝，感謝他在她高三那年幫助她學習，不僅幫助她，還幫助了當時班上其他跟她一樣的學生，那些農村出身的學生，因為他才有出去外面念書的機會，才見識到外面的世界。即使自文現在不記得她們，感謝的話還是藏在心裡從沒有變過。
娟秀說：「美食廣場沒吃到東西，學校沒看到日落，我們接下來要去做什麼？」
趙菲跟車麗還在一邊打鬧。
「趙菲你說，我們接下來去哪裡？」娟秀拉住趙菲。
「我看看時間……現在是6點多，我們去吃晚飯，吃牛排。」
「哪家牛排？」
「還有哪家，當然是樂樂西餐廳，我們以前吃的那家。「
「那家西餐廳還在嗎，這麼多年了。」
「還在，開了好多年，還是同一個老闆，店換了名字，現在叫來樂餐廳。」
「走，我們出發。「
她們出發去西餐廳，去餐廳路上看到路邊一家賣童裝的店在打折，娟秀趙菲停下來買衣服。
娟秀說：「現在過季買外套最適合，價格便宜，放幾個月就能穿了。」
她拿起一件小外套，問趙菲：「趙菲，你看我這件怎樣？」
「這件不行，顏色不好看，這件吧，這件顏色好看。」
趙菲拿她手上的另一件衣服給娟秀，「你買給你家二娃嗎？」
「不是，買給小娃的，這件才是買給二娃。」
「你家小娃才多大，買這麼大一件。」
「買大一點穿多幾年嘛，中娃小娃兩個男孩，要買兩件一樣的。」
「大的呢？」
「大也要買，我挑個裙子給她，大娃長得快，現在一下子長到我胸這裡。」
「現在小孩很挑，不喜歡的衣服不穿。」
「大娃喜歡什麼我知道，她喜歡粉紅色，什麼都要粉紅色的。」
「我家娃也是，喜歡藍色，什麼都要藍色的。娟秀我這件好不好？」
「我看看。「
娟秀拿過趙看中的衣服，用手一揉，說：「這件不錯，我跟你說我以前賣過小孩衣服，我有經驗。東西摸上去我就知道好壞，小孩跟大人不一樣，小孩皮膚嫩，材質要特別注意，一定要買純棉的。」
「那這件呢，你看看好不好。」
「這件差一點，小孩衣服軟一些好，以前有錢人家的孩子，專門將小孩新衣服拿去給別人穿，穿軟了再拿回來。」
她們在討論小孩子衣服，車麗跟她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她插不上話。
娟秀問趙菲：「你孩子呢？」
趙菲說：「孩子放給我媽在帶。」
娟秀說：「你就好了，羨慕你。我三個小孩都是我一手一腳帶大的，沒人幫我。」
趙菲說：「我自己要上班，小孩只能給我媽帶，她不幫我帶沒人幫我了。我媽天天說現在孩子不好帶，折騰得她每天腰酸背痛要擦藥油。好在最難熬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小孩現在已經讀幼兒園，她每天幫我接送孩子就行。」
「我就不行，三個小孩樣樣要靠我。」
談話間娟秀電話響了，娟秀接起電話，手機對面不知道是哪位，語氣很沖，車麗站在娟秀身邊聽到手機話筒傳來的咆哮聲，娟秀小小聲說話，對方越是咆哮。
娟秀走遠一點接電話，趙菲小聲跟車麗說：「聽語氣是娟秀老公，保准叫她回去做飯帶小孩。」
「娟秀家裡很忙嗎？」
「娟秀是有家庭的人，她要顧家，她有三個孩子，都說孩子會捆綁住媽媽，娟秀有三個孩子，三把枷鎖。平時我不好意思叫她出來，每次出來沒多久她老公電話就打來了，聽說她老公對她不好，經常打她，前陣子兩夫妻吵架鬧到居委里去……她想出去工作離開家裡，她丈夫不讓。」
「為什麼，多一個工作不是多份收入嗎？」
「大概是她無能的丈夫自卑，怕她以後長本事跑了。」
「怪不得我這趟回來，娟秀比我還高興。」
「你還好，你還沒結婚，城裡的人會比較晚結婚，我奉勸你不要太早結婚，太早結婚容易找錯人，要是找到對的人晚結婚也可以。」
娟秀掛斷電話，跟車麗她們說：「不好意思，家裡有點事，我要先回去了，你們兩人去吃晚飯，不用管我了。」
娟秀挑好的衣服重新放下，開動摩托車風風火火調頭回去。
娟秀回去了，剩車麗和趙菲兩人，吃飯的氣氛一下子消散。
趙菲說：「我媽打電話說家裡有煮，叫我回去吃。」
車麗說：「那下次再約，我也想回家跟我爸一起吃飯。」
「我送你回去。」
車麗坐上趙菲的車，送車麗回去的路上，車麗想不起來要跟趙菲聊什麼，兩人一路安靜。摩托車開在回村的路上，有輛汽車跟在她們後面，大概是嫌趙菲開得太慢擋路，汽車喇叭聲叭叭地催促。
趙菲嘀咕了一句：「催什麼催，開這麼快趕著去投胎嗎？」
趙菲騎著摩托車避到一邊，後面一輛煤氣公司貨車從她們面前駛過，見到煤氣公司的車，趙菲八卦的心上來了。
「車麗車麗，看到那輛車沒有，車上面油漆字寫著鋒澤煤氣的。」
「看到了，怎麼了？」
「你知道是誰開的嗎？是唐鋒黃志澤他們兩人開的，他們店在前面，我帶你去看。」
車麗還沒說好，趙菲一個油門踩到煤氣店馬路對面。
「車麗，你看對面的煤氣店，唐鋒跟黃志澤在裡面，還記得他們嗎，以前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跟我們同一屆。他們兩人關係很鐵，從高中關係一直好到現在，現在兩人合夥在村里開了一家煤氣公司。」
「唐鋒？黃志澤？有印象……你怎麼知道他們開了煤氣店？」
「本來我不知道的，有次他給我們工廠食堂送煤氣，我看到他樣子，第一時間認出他，這不是我們高中達珠中學的風雲人物黃志澤嗎，他不認得我，我認得他。他現在變成一個肥胖油膩的中年人，男人花期好短，以前皮膚吹彈可破的憂鬱少年，現在歲月不允許他裝憂鬱了。」
「黃志澤在哪？」
「裡面那個穿著白色背心的，他就是黃志澤，剛才開車嗶我們喇叭的人。」
車麗跟著看過去，不由得發出驚嘆：「天啊，這是他嗎？臉發腮腫起來了，跟個發麵饅頭一樣，不過五官還是沒變，能看出高中時的樣子，他現在怎麼在做搬運煤氣的重活。」
八卦的趙菲娓娓道來：「聽說他們兩人合夥開煤氣店，唐鋒負責店面，志澤負責當司機送貨，主要老闆是唐鋒，唐鋒拉著志澤一起干。」
「坐在櫃檯裡面按計算器，穿著黑色背心旁邊一疊帳單那個人是唐鋒嗎？他也腫了。」
「何止腫了，你看他腫得跟氣球一樣，身材整整大了兩個號，還禿頂，整個人變得面容慈祥，完全沒有青春時期桀驁不馴的樣子，時光比P圖軟體還好使，磨平他的稜角，怎麼不順便磨平他的脂肪。」
車麗被趙菲的吐槽聽笑了，說：「你怎麼對他這麼了解，看來你天天偷看他。」
趙菲說:「我偷看他幹嘛，我又不喜歡他。喜歡他的是雨婷，不知道雨婷現在看到他會不會想戳瞎自己眼睛。」
「雨婷去哪裡了，你有她消息嗎？」車麗想起雨婷。
「雨婷搬到馬尾市住了，現在過著富太太生活，我有她聯繫方式。」趙菲說。
「我記得志澤那時也很多人喜歡。」
「丹珍咯，以前丹珍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笑死我了。以前丹珍家不是開了家麵包店嗎，天天送早餐給他，送三明治送牛奶，結果他不要，轉頭把早餐給唐鋒吃。她給人家折星星寫情書，被雨婷撕成碎片從窗口倒出去。」
趙菲在說丹珍的糗事，車麗跟著笑。
趙菲口中丹珍和志澤的故事，和車麗的記憶不一樣……送車麗回家後，趙菲說：「計算什麼時候回去？」
車麗說：「還沒想好，村里不好玩就回外面去。」
「其實我挺羨慕你的，可以在外面工作。」
「你後悔留在這裡嗎？」
趙菲看著車麗說：「娟秀不在這裡，我不怕跟你說實話，說不後悔是要面子，我怎麼不後悔呢，有點後悔當初輟學回來結婚，早早被不幸福的家庭困住。我以前夢想是在外面當個體面的上班族，在城市CBD的高樓大廈裡面工作。外面是不是跟我在電視裡看的一樣，高樓大廈，寫字樓公司有很多個格子間，一個員工一個工位，每個人都精神抖擻穿著整齊在自己辦公位工作。」
趙菲明顯美化了外面打工人的生活，車麗不忍告訴她真相。車麗想告訴趙菲，省城的小白領生活實質跟工廠女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