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們以為的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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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都人藝,當馮遠征夾著人日報走進房門時,宋丹丹馬上拍著大腿樂:「曹操這不是來了?」

  馮遠征不明所以的抬頭:「啊?怎麼了?」

  「聊你那個學生呢。」朴存晰笑呵呵提示。

  何栤緊跟著接口:「現在火的喲!我看了他寫的東西,嘿,真帶勁兒!」

  馮遠征頓時笑開了滿臉褶子,整個臉蛋兒流光水滑的,他一邊擺手,一邊謙虛:「小把戲,暫時都是小把戲,不值一提!」

  「瞧瞧,這給他嘚瑟的!」

  宋旦旦一打趣,大家不由發出一片鬨笑。

  「別假模假樣的了,咱們創作室的同事可都在夸。噯你們說,這孩子寫東西怎麼能那麼帶勁?」

  「思維和視角太獨特,真真的獨一份。」

  「可不嘛,那篇命運採訪,多有戲劇性。」

  「對對,攏吧攏吧就能出一部好劇!」

  「主要是那種心氣,沒有方星河藐視一切的姿態,弄出來也就是一平平無奇的不幸青春期,有了那根硬骨頭,它才有衝擊力。」

  「您這兩句,講到我心裡頭了,真真的那麼回事兒!」

  「噯,小馮,要不跟你徒弟提提,讓他寫寫看?真能寫好,回頭咱們就把它排出來!」

  馮遠征一邊笑一邊擺手:「別了別了,我也就是一補課老師,指揮人家寫什麼算怎麼回事啊?」

  「吁!戲假了!」

  「對,不真誠,浮誇得很。」

  於是大家又嘻嘻哈哈的笑做一團。

  其實人藝歷來不缺好的作家和劇作家,但是新生代基本斷了,而且也從來沒有哪位30歲以下的年輕人能夠掀起如此大的風潮。

  此刻聊起來,既是當成了一件新鮮事,也潛藏著一種對於未來的憂慮。

  時代變了,新生代野得很,咱們還能排出來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好劇嗎?

  言者無心,聽者卻忍不住想:基於大下崗背景的少年視角命運主題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故事內核,也不知道小方他有沒有能力寫出來、願不願意寫出來?

  胡思亂想了一陣,馮遠征啞然失笑,覺得現在想這事兒實在太早。

  方星河,可遠遠沒到演主角的年紀呢。

  ……

  家中小院,新生代正在招待一個不請自來的小老頭。

  「整點熱水,我帶了茶葉。」

  實驗高中現任校長往方星河的摯愛——那張老式搖椅上一躺,然後就開始四處打量。

  「院裡收拾得還挺乾淨,多少平?」

  方星河一愣:「沒量過,可能有兩百?」

  「不止。」小老頭搖搖頭,冷不丁道:「回頭讓他們給你按最高標準報,你先想想往哪搬吧。」

  「嗯?!」

  方星河反應很快:「真要拆了?」

  「9月份,到時候你都住校了,影響不大。如果需要簽合同什麼的,喊他們到我辦公室來弄。」

  方星河的心情有些複雜。

  小方於斯處長大,也於斯處訣別了最愛的母親,現在,物是人非,眼看著物也將非……

  人的一生啊,到底要失去多少東西才能走到終點?

  他任由情緒浸潤著,沉溺了幾秒,細細體味,直至徹底歸於平靜。

  新文章又有感情核心了,個別句子已經開始浮現在腦海。

  他漫不經心的回道:「我不想住校,學校附近有好點的房子嗎?」

  老校長並不意外,隨口給出答案:「學校運動場後邊就有一片農家小院,居住條件一般,但是和你這兒很像,想住的話我幫你聯繫。」

  「那就麻煩您了。」

  「我麻煩什麼!」老校長哈哈一樂,「我跟劉大山透個風,他屁顛屁顛就去把事情辦了,等你9月份住進去的時候,房子都給你拾掇利利索索的,信不信?」

  好傢夥,又是一條老狐狸,而且你們現在跟我聊天都明著來了是吧?

  真不管我才14歲啊……

  方星河懶得多想,直接擺爛:「那我不管,我只負責掏錢。」


  現在還沒正式入學,你家方少才是爺。

  老校長也懂,指著他笑罵:「你啊,天生的當官材料!真不想衝刺一下清北?」

  呵呵!

  方星河根本不接前面的茬,慢條斯理反問:「您在哪兒聽說我不想去清北的?」

  「這還用聽誰說?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嗎?」

  老校長一副火眼金睛牛逼哄哄的模樣,最後卻嘆了口氣:「你每天早起又是練武,又是念繞口令的,屋裡頭一大柜子導演和表演書,當明星就那麼好嗎?」

  那不是好不好的事,那是能活多久的事!

  真正享受過星光值帶來的加強之後,方星河不可能因為任何原因放棄星路。

  「您到底有什麼事?沒事的話,喝茶。」

  方星河很有距離感的淺笑著,用熱水泡了一杯茶出來,自己卻掏出一瓶AD鈣奶。

  不知道為什麼,這年月的AD鈣奶就是比後世的更有味道。

  老校長一看他的態度,只好搖頭苦笑。

  喝了兩口茶,緩解心情,小老頭冷不丁戳過來一刀:「挨罵的感覺怎麼樣?」

  「沒太注意。」方星河精神一振,眼睛鋥亮,「怎麼,罵得很厲害麼?」

  小老頭懵了:「等等,你這是什麼反應?」

  「開心啊!」方星河滿臉理所當然,「看不出來麼?」

  「……」

  小老頭憋了好一陣,仔仔細細打量方星河,終於發出一聲喟然感慨:「天才啊……原來真正的天才是這樣嬸的……」

  方星河滿腦門問號,不是,你在那兒腦補什麼呢?

  快別瞎琢磨了,正常天才真不這樣。

  「您該不會是怕我心理出問題,特意來看我的吧?」

  「咳咳,有一部分原因吧……」

  小老頭可能是感覺有點丟面子,忽然表情一肅:「其實我更怕你想不明白這裡面的事。」

  「什麼事?」

  「比如教育話題為什麼鬧到這麼大?一點破事兒為什麼吵得這麼厲害?」

  小老頭神神叨叨的,看上去特別想勾起方星河的好奇心。

  「多簡單啊。」

  方星河啞然失笑,隨口就把核心邏輯拆出來了。

  「亞洲金融風暴的影響從去年一直持續到今年,為了緩解就業壓力、實現教育公平、提升全民素質,大學開始瘋狂擴招。」

  看著小老頭越瞪越圓的眼睛,壞種故意放慢語速,半句半句的往外擠。

  「那麼問題來了:這麼搞,之前精英教育的受益者怎麼想?

  海量的大學生將會快速稀釋所有學歷的含金量,並且在幾年後用活力與低薪衝擊他們的工作崗位、社會價值。

  那他們能不急嘛?

  就算不怕衝擊的成功人士,心裡也酸啊——我辛辛苦苦廢那麼大勁兒,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學校,你們現在可以隨隨便便想上就上了?

  我罵不到具體的誰,罵罵狗屁政策總可以吧?

  所以很多人並不是真的相信讀書沒用,而是擴招損害了他們的利益,於是揣著明白在裡面扇妖風。

  另外一些人則是借著風潮,輸出他們的素質教育思路。

  煽動的人壞,跟著鬧哄的人蠢,一半一半吧。

  不信您等著瞧,等到四年後大規模畢業,他們還得鬧!」

  「你你你你你……」

  老校長死死扣住搖椅扶手,手是不哆嗦了,可嘴唇一直哆嗦著。

  「誰跟你講的?!有人跟你聊過了?!」

  「至於麼?」方星河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詫異,「這麼簡單的事兒還用人教?難道不是看看新聞就能猜出來嗎?」

  這狗東西!

  小老頭給刺激得滿臉土灰,往搖椅里一癱,心臟跳起來都不是好動靜。

  大校長心裡憋屈啊!

  好心好意來警告小崽子,順便裝個逼,樹立一點老薑形象,結果可倒好,反手就被狗崽子給抽了回來!

  天才都這麼離譜嗎?!

  你看你,又想多了。

  正常天才真不這樣,只不過咱方總以前就是幹這行的,從輿論走向分析背後原因是職業素養。

  「那……」

  小老頭好像還有點不死心,又試探著問:「韓涵那邊的情況,你也了解?」

  「嗯啊,更簡單了。」

  方星河理所當然的點頭,一點縫隙沒給小老頭留。

  想跟我裝逼,給錢了嗎你?

  前世今生都有很多人想不通:韓涵的《杯中窺人》確實牛逼,但只是區區一次留級而已,憑什麼引發那種程度的社會大討論?

  真相特別簡單——

  好大哥只是恰逢其會,成為一個引爆點,被各路妖魔鬼怪拿來借題發揮罷了。

  根本原因仍是經濟下行疊加大學擴招,再加上民眾對於教育實在太敏感,所以壞人們一鼓動,馬上就掀起那麼大的聲浪,好像整個社會都在為韓涵躁動一樣。

  社會確實躁動,但不是為他。

  時代的主角永遠是人民,偶然站在最高處被萬眾矚目的那個人,通常只是一個象徵性的符號,韓涵如此,馬雲亦然,方星河也不會例外。

  區別在於,站到最高處之後放眼蒼茫,誰能夠仍然冷靜仍然清醒,真正看清楚歷史與眾生的必然、時代對個人的偶然,誰才有資格笑著退場。

  萬事俱已,揮袖而去,是華夏式英雄最大的浪漫,最高程度的灑脫。

  方星河暫時還做不到,他的心性只能撐起前半截——明心正意,然後充分發揮主動性,帶著憤怒去做一些快樂的事,而不是消耗掉所有快樂之後在迷惘中走向憤怒。

  而此時的韓涵,誰好誰壞都沒看清,一點覺醒的邊兒都沒摸到。

  哪怕到了明年,《三重門》橫空出世,爆賣幾十萬冊,他仍然是那個牽絲木偶。

  這就是兩人最大的不同,不在文筆,而在內核。

  方星河眼神悠遠,輕飄飄道:「韓涵他爸和經紀人借著東風趟渾水,想辦法推動了炒作,幫韓涵揚名,倒是挺踩點的,但是歸根結底,仍然是時代的力量,恰逢其會罷了。」

  老校長越聽越心驚,也越聽越生氣:「你心裡什麼都清楚,還往渾水裡趟?你又不缺這點熱度賣書!」

  真正的理由,方星河不能講,但他可以講義氣。

  未來影帝滿臉堅定:「韓涵可是我的摯愛親朋手足兄弟,我怎麼捨得讓好大哥獨自承受那麼大的壓力?」

  「所以你就亂開炮?!現在黑得跟炭一樣!」

  「在名聲和義氣中間……」狗方挑了挑眉,一種戲謔油然而生,「當然是我爽最重要。」

  聊不下去了。

  真的,一個字都不想再多聊。

  小老頭感覺,跟方星河聊正事早晚要被氣死。

  里里外外,哪有一句實話!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出發,這樣的方星河,卻又叫人足夠安心,不必擔憂他因為區區一點風波就倒在年少稚弱時。

  「算了,懶得勸你了。」

  心情複雜的小老頭憤然起身,拔腿就走。

  臨走時扔下最後一句:「其實原本我是不太放心劉大山的,根基太淺薄,也容易拿你做文章,現在看來,倒是瞎操心了。

  既然你認可他,那就快點做出成績來,實驗校長的位置他到底能不能坐住?不取決於我,取決於你的影響力有多大。」

  小老頭走後不久,劉大山便打來電話,聲音有些緊張。

  「星河,張校長有什麼吩咐嗎?」

  方星河隨口回道:「叫你幫我在學校體育場後面弄套院子,別的都是一些閒話。」

  「好,放心交給我!」

  劉大山極痛快,一點廢話都沒有:「除了把屋子收拾得亮堂一點之外,你對家具有什麼要求嗎?」

  「沒有。」

  方星河環顧堂屋,只是看,卻並未想要帶走任何一件。

  看了一陣,輕聲道:「只是落腳而已。」

  「那行,開學前保證交工。」

  「錢我回頭給你。」

  「嗐,鬧什麼,有學校的經費不用,用自家錢?工費也不要提,像我這種校職工,不就是為了你們這些學生服務的嘛!」

  瞧瞧,態度多好,身段多柔軟?

  方星河不太懂政治,但他懂人心。

  劉大山的校長之位若隱若現,缺點不就是缺乏服眾的力量嗎?

  哥們有,而且管夠。

  他不圖劉大山能幫上自己什麼大忙,只要做好後勤,減少麻煩,再帶帶家裡的小鷹崽子,足矣。

  為總統服務的是幕僚長,為我服務的,怎麼還不值一個校長呢?

  且等著吧,我的書一旦面世,有你牛逼的時候。

  ……

  掛斷了電話,方星河開始從報紙里提取信息。

  果不其然,當北青三篇刊登後,那幫臭蒼蠅總算是看到了屎,頓時應激,立即發動瘋狂反撲。

  批評鋪天蓋地,每天都有,從第一天持續到現在,沒有最激進,只有更兇悍。

  黑潮洶湧,大浪滔天。

  大熊和紅中兩位南派核心大主筆先後發文,打了一次好配合。

  大熊的方向,主要是對方星河的「發言資格」提出質疑。

  「我不是不讓人講話,我是希望任何人在開口之前都能動動腦子,確定自己有沒有資格、有沒有能力、有沒有真正的獨立人格和進步思想,可以在這種與自己不相關又過於重大的議題上發言。」

  而紅中的主旨思想,則是美化媒體人,構建統一陣線。

  「我們這些常年活躍在輿論第一線堅守正義陣地的媒體人,經過了廣大讀者的驗證,得到了高知群體的信賴,飽經雨雪風霜,因此才具備對錯誤政策進行批評的公信力。

  這既是我們媒體人的責任,也是我們得到了廣泛許可的權利。

  如果有一天我們因為正確的批評而被肆意辱罵,失去了批評的自由,那麼我們的民眾將在民主的垮塌中漸漸墜入絕望……」

  殺傷力不太夠,但是煽動性極強,直接把方星河釘到了自油的對立面。

  爾後,在每周四發行的難防周末上,烈山第三次撰文,終於不再客氣,正式開炮將方星河噴得體無完膚。

  這是他們以為的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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