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踐行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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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廳陷入了沉默。

  外面的廣場擠滿了流浪漢,他們即便被這般羞辱,也依舊笑嘻嘻的旁觀,好似拉人墜入地獄的幽魂小鬼。遭人白眼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犬神的這番話沒人會放在心上。

  在他們看來,最難堪的應該是那個不知好歹的年輕人。

  須賀道宏將麻生水蓮輕輕放下,讓她背靠在大廳中央的承重柱上。後者似乎做了個噩夢,睡得並不安穩,眼睫微顫,嘴裡說著夢話。

  「對不起……都怪我……」

  也不知道她夢到了什麼。

  須賀道宏俯身整理她的頭髮和衣角,心中烈火熊熊燃燒,手上的動作依舊輕柔。

  起初,他只是想拖延時間而已。

  什麼牛郎之道,都是他胡扯的。要不是聽到樓上傳來腳步聲,想著犬神會顧及女顧客,他才不會傻站在那裡大放厥詞。

  但隨著犬神一字一句狠狠地鑿下,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被敲得砰砰作響。

  須賀道宏看出來了,眼前的這個極惡之徒根本不打算靠暴力解決問題。這傢伙對於他所堅守的價值觀根本不屑一顧,就是想要徹底的擊垮他的心智。

  老實說,他很討厭這種社達發言以及高高在上的資本家作態。

  然而,就是有人吃這一套。

  「說的也是,人還是要面對現實……」

  「仔細想想,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社會現在就是這樣的,我們也沒辦法……」

  女顧客們竊竊私語,牛郎們更是神情振奮,好似犬神給他們指明了一條康莊大道。

  須賀道宏站起身,環視眾人。他的目光和犬神不一樣,不帶絲毫的侵略性,但卻依舊鮮有人能夠平靜的與之對視。

  「說得好。」須賀道宏鼓掌:「大家想要留下來的話,那就留下來好了,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接著,他話鋒一轉,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事實:「不過,人,我一定要帶走。哪怕是用搶的,哪怕她本人不願意。」

  不等犬神發話,就有牛郎喊道:「開什麼玩笑?你憑什麼擅自帶著客人離開!」

  人群中有女顧客附和道:「就是說啊!我是水蓮的好友,她一直說想永遠留在這裡!不要擅自替別人做決定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聲討的話語如同浪潮般襲來。人類就是有這樣的劣根性,自己身陷沼澤就想要拉別人下水。

  犬神又點了根煙,他沒讓舍弟動手抓人,就這麼站在一邊旁觀。

  「聽好了。」

  須賀道宏全然沒有在意那些反對的聲音:

  「知道嗎?你們都是被國家拋棄的人,是棄民,是為了國家發展刺激風俗業消費的人肉螺絲釘,等到人老色衰毫無價值了就會被簸箕掃到一邊趕到角落。有錢人只要花一頓飯錢就能對你們為所欲為,說到底你們就是寄生在強者身上的寄生蟲啊。」

  他說『寄生蟲』三個字的時候,相當克制。

  「混帳東西,你說誰是寄生蟲呢!」鳳凰院腫著臉喊道。

  「你到底對我們有什麼不滿的?!」女人抽泣著取出了胸罩里的錢。

  「當然沒有,你們願意過這種狗屎一樣的人生是你們自己的事情,我不打算干涉也不想了解你們的悲慘故事。」

  「但是,你們同樣也沒資格對別人的未來指手畫腳。」

  須賀道宏指著麻生水蓮,大聲說道:「這個女人還有的選,她還有女兒在等著她回家。但凡你們還有一絲良心的話,就該為我能帶她離開而感到衷心的祝賀,而不是像一群倀鬼一樣恨不得拉所有人下水!」

  「生活的本質就是和欲望互扇巴掌,誰都有被欲望扇倒在地的時候。但是,如果想要奪回那種值得誇耀的平凡生活,就必須拼盡全力的站起來!跪下來當狗是不可能爬上岸的,睜大眼睛好好看看,你們對面的那群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在你們人生當中的某個時刻,一定有親人朋友或老師幫扶過你們,生拉硬拽試圖強迫你們重新站起來吧?就算沒有,你們也在心底期望過這樣的事情發生吧?」

  「所以說,」須賀道宏語氣平靜:「我是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她跟你們一樣跪下來當狗的。」

  ……

  犬神總算明白,自己為什麼討厭這傢伙了。


  ——「錢這種東西……錢這種東西……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十二年前他嘶喊的那句話如今在耳畔迴響。他以為自己早就忘掉了那些破事,可現在只要閉上眼睛,青澀的記憶依舊曆歷在目,須賀道宏倔強的身影和年少時的自己重合起來。

  鮮花、掌聲,以及眾人嫉妒或崇拜的目光,這些東西他都曾擁有過。

  十七歲的丸岡小有名氣,被界內稱作少年劍道天才,不僅擊敗了教導他的劍術老師,還在全國大賽上一舉奪魁。

  按理說,他的未來應該一片光明,即便績點極差,也能夠憑藉優秀的劍道特長被大學錄取。

  然而,賽後評委組得知丸岡的父親曾是黑道幹部,當即取消比賽成績,收回他的獎項,理由是『賽前隱瞞身份信息』。

  那個年代對正是暴力團對策法起效的時候,民眾對於黑道的偏見堪稱根深蒂固。黑道成員不僅被限制出入各種公共場所,連帶子孫後代都受到了負面影響。

  其實丸岡覺得這也沒什麼,大不了他拿著木刀一家家上門踢館。只要是大賽的優勝者都被他揍了一遍,以此證明所謂的全國大賽就是垃圾。

  冠軍是別人的上限,但卻只是他的起點。

  那時候丸岡經常和父親吵架,父親覺得他不成熟,而他覺得父親混黑道很丟臉。

  丸岡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正派的男人,就像熱血漫畫的男主角一樣貪吃好澀沒腦子,但打架很厲害、辦事很靠譜。

  也正是因為如此,當他暗戀的女孩說自己被人欺負了,丸岡二話不說提著木刀去教訓對方。女孩誇他好厲害,他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是護花騎士。只要女孩看誰不爽,他就會胖揍對方。

  直至有一天,他失手打死了調戲女孩的醉漢。

  丸岡發誓,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扇了一巴掌而已。那傢伙本來就有高血壓,又喝了酒,倒在地上就起不來了。

  就因為這一巴掌,他在少管所蹲了三年。父親人脈廣,他在少管所沒有受欺負。看著其它新來的少年犯被迫刷廁所、蹲牆角、半夜站軍姿,他第一次體驗到了權力帶來的安全感。

  他從少管所出來後,幾經波折,得知那個女孩嫁了人,並且瞞著丈夫在夜總會做兼職。

  「泡泡浴7999円,沒錢就不要來煩我。」

  「我還兼職一日女友,你要是真心喜歡我的話,就花12萬円帶我出去玩。」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我頭腦不聰明又沒有一技之長,當然只能趁著青春努力撈錢了啊。」

  ……

  丸岡有了案底,找不到正經工作。他只能做些幸苦的兼職,攢下微薄的薪水一次次去指名那個女孩,希望她有一天能夠回心轉意。

  丸岡不奢求她愛上自己,只希望她能夠辭掉這份工作,過上平凡體面的生活。

  「為什麼要跟那種大叔睡覺?當然是因為他給的錢多啊!我和丈夫結婚也只是為了錢,都這個年紀了誰還會講感情啊?你要是真想拉我上岸,就幫我買房買車啊。」

  女孩說這些話的時候,已經變成了老成的女人。

  那一刻丸岡心裡就徹底放棄了。可他還是不甘心,咆哮著宣洩憤怒,砸了風俗店的場子,把三個拉皮條的若頭打成了重傷。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宣稱以後這家店開業一次他砸一次。

  平憲雄帶著一群手下趕了過來,每個人都帶著槍。看在丸岡是兄弟兒子的份上,平憲雄答應跟他單挑。

  就這樣,丸岡被他狠狠地暴揍了一頓。

  「不要為了那種自甘墮落的可憐蟲自縛手腳,」平憲雄抓著他的頭髮,強迫他仰起頭,「金錢和權力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真理,你父親比你看得更加透徹,別像個小孩子一樣在這裡撒潑了。」

  ……

  像個小孩子一樣……撒潑麼?

  犬神叼著的煙掉下一截灰,他咧嘴笑起來。

  「去取我的刀,」他說道:「給這小子也拿一把。」

  舍弟頭一愣,左右四顧:「在、在這裡?不合適吧……這麼多人。」

  他了解自家老大的脾氣。每當老大說不過別人的時候,就會給對方發把刀,一對一單挑,把對方砍得七零八落,到時候場面就會相當難看。

  最後還得由他們負責善後和收屍,把屍塊撿起來裝進行李箱裡的感覺相當糟糕。


  「別讓我重複第二遍。」犬神說道。

  舍弟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意識到老大這是打算來真的,當即小跑去後備箱取了兩把刀來。

  「說得很漂亮,」犬神接過其中一把,將另一把刀丟到了須賀道宏腳邊:「我給你個機會,把刀撿起來,和我單挑。贏了,你就能帶她走。」

  他沒說輸了會怎麼樣,拔刀就是最決絕的賭注,凜冽寒光令所有旁觀者心頭一顫。

  「正合我意。」

  須賀道宏腳跟一磕,打刀豎直立起,在它倒下之前抽刃出鞘,劍花斬破風聲。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光憑嘴皮子說誰不會?只有浴血捍衛、不為富貴威武所動之人,才配稱之為『踐行己道』!

  「來吧!讓我看看的你的器量到底配不配說那些話!」

  犬神震吼,一如當年平憲雄對著年少時的他縱聲咆哮。

  「擺清楚自己的位置好麼?」須賀道宏弓步橫刀,氣吐如龍:「你才是挑戰者啊。」

  二者持刀對峙,殺意磅礴。

  圍觀者後退幾步,清出一大片空地。

  島佑花夫心說真的假的啊,這傢伙真要拿刀跟老大對砍啊?

  拿錢的女人勸說道:「要不還是算了,大家冷靜下來好好說話……」

  話音未落,兩道刀光一閃而逝。金屬撞擊聲凌空炸響,令人牙酸。

  借著月光,眾人只能看到兩道模糊的人影如鬼魅般忽隱忽現,凌厲的刀光好似一片片彎月不斷閃爍環切,如同龍蛇起舞。

  「只有這種水平麼?」

  犬神呼吸之間噴吐著熾熱的氣浪,他襯衫袖箍被撐爆開來,裸露在外的小臂綻出條條青筋,皮膚紅得跟煮熟的蝦一樣。

  「我怕不小心殺了你,」須賀道宏無聲大笑,四季呼吸法強迫肺臟好似鼓風機一般抽動起來:「終於可以盡興打一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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