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姚克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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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克興本是一家鄉鎮企業的廠長。他長的高高大大,像是要完美配合這身段似的,身體上露出的每一部分,給人的感覺都是大。他頭大臉大,四肢也粗大。大而發亮的腦門上,垂下的那幾縷頭髮,也是短而粗壯。他的一隻眼睛有些歪斜,略略渾濁的眼睛,給人一種蠻橫的感覺。可另一隻眼則有些清澈迷人,這說明他良心不會很壞。

  這種左右讓人不對稱的感受,常使人產生錯亂,既想親近,又很畏懼。姚克興性格確實相當分裂,他既蠻橫霸道,又耿直善良,對事既淡漠又心小。有時為了點別人認為不值一提的小事,他就過不了這個坎。可是,他的心思並不複雜。

  這種性格的人,在海城幾乎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至多有賞識他的人,給他一個主管的位置。果不以然,姚克興後來就在劉偉達的企業中任了個管理生產的高位,這也是他的造化了。

  在生意上,必須窮盡一切手段在人群中劈開一條血路,成為山中之王。一旦到達了那裡,他就可以顯示他的偉大和仁慈了——但前提是他必須先要到達那裡。

  他十六歲進廠,那時還不叫鄉鎮企業,而是叫社辦企業。從徒工開始,憑著能吃苦,肯用腦,一步一步從徒工到技術人員,從車間主任到副廠長。再從副廠長到廠長,都是實打實的干出來的。

  姚克興非常珍惜這個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已成了規模的廠子,因而他就和鎮裡的有些領導有了過節。他看不慣某些領導,把這個廠子當成了自家的錢袋和廚房。他們動不動就要過來大吃一頓,酒酣飯飽後,要是不來點娛樂,或是送點兒菸酒茶。領導們臉就拉的老長,像是欠了他債沒還似的。

  「姚廠長,下面還有什麼節目?」這是在暗示,要是姚克興仍是無動於衷,下面的話就要加碼了。

  「這是你家的廠!你要搞清楚,你這個廠長是誰認命的!」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即使姚克興再不開竅,他也只好忍氣吞聲的吩咐手下去辦了。

  人的欲望是無止盡的,鎮領導們把這裡當成了自來水管子。想什麼時候放,想放多少,必須由著他們的性子。吃吃喝喝不行了,打幾圈麻將,出去旅一下游,置辦點東西,他姚克興就必須像狗一樣的,樂顛顛的去照辦。

  姚克興受不了,屈辱的照辦了幾次,再往後,他硬了起來,對那些涎著臉冠冕堂皇以各種理由來揩油的貨色,進行了無情的抵制。

  這下惹了馬蜂窩,一些心術不正的鎮領導懷恨在心,就想找個機會撤換了他。可撤換總得有個理由,不然總會有正直的鎮領導跳出來反對。

  鎮辦的會計,隔三差五的出現在廠里,搞突然襲擊似的查帳。可查來查去,姚克興經濟上一點問題都沒有,要是有的話,也是有些鎮領導吃了廠里不該吃的,拿了廠里不該拿的。

  姚克興心中坦蕩蕩,可那些一心想拿掉他帽子的人,心中確實在恨戚戚。一隻眼睛始終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盼望他早點出事,好除掉這個眼中釘。

  終於被他們盼來了一件事。這本是一件偶發的事,不值的大驚小怪。那是廠里的一名職工,可能是晚上沒休息好,上班過程中竟打起了瞌睡。

  他是個車工,在車零部件的時候,由於瞌睡上了頭,頭一沉,手一慢,他的手被卷進了滾筒。

  這時,他醒了,痛苦尖銳的叫喊聲,使車間亂成了一片。大家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趕了過來,停了這台車床的電,將他的那隻手慢慢的往外順。

  這隻手已經慘不忍睹了,大塊的皮被拉開了,露出的肉,被攪碎了,能看到裡面的骨頭,那工人當場就疼的暈了過去。

  姚克興那時在辦公室,正和外地來的一位客商在聊天和喝茶。這突然傳來的痛苦和尖銳的叫聲,他立刻意識到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他丟下了那位客商,匆匆的趕往了出事的車間。

  車間裡亂成一團。有抱著那職工的,有小心往外捋手的,有焦急的伸長脖子,因幫不上忙,急的跺腳的。當然,也有事不關已,在那裡觀望的,可能還有人在暗中竊喜的……

  姚克興那時異常的鎮定,他擠了進去。憑著他多年的經驗,和別的工人一道,慢慢而又極小心的才將那隻手從滾筒中順出。

  那外地的客商是送貨來的,正好運貨的卡車就停在廠里。姚克興顧不得換掉身上的血衣,立刻和會計一道,將昏迷的職工送到了市醫院。

  人是沒事,但那隻手卻永遠的離開了那職工。

  這當然是工傷,職工出了院後,直說不怪廠里,是自己的責任。可鎮裡的某些領導卻不是這樣想,硬是上綱上線,說是安全意識不到位,才釀成了這次事故。


  姚克興的廠長被擼掉了,成了個閒職的支部書記。繼任的是位極會溜須拍馬,並和鎮裡的某主要領導沾親帶故的小人。

  那人頭小尖面,心思複雜,虛榮心極強。那藏在鏡片後面的兩隻小眼睛,更是說明了這點。那躲躲閃閃的眼光,偶爾的往眼角一撇,流露出是儘是狡猾、好色和貪婪。

  這蛀蟲般的人物開始粉墨登場了,他先是領著鎮裡的有關領導和家屬去風景區遊玩了一趟,回來後就拉幫結派,安插親信……

  他幾乎不待在廠里,整天的挾著個黑色的皮包,在外面蕩來蕩去。也不知他在外面幹些什麼,只知廠里經常性的資金越來越少,幾個本有些水性楊花略有些姿色的女子,被他輪流的帶了出去,說這樣談生意方便容易。

  那幾個風騷的女子,常為了誰跟了去而爭風吃醋,甚至大打出手。

  廠子裡被搞的烏煙瘴氣,怨聲載道,甚至幾個月都發不出工資,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姚克興氣憤的去責問,可撲了幾次空。好不容易讓他逮到了一次,可辦公室的門是緊閉的,臨近了,裡面傳出了陣陣浪笑聲……他實在忍無可忍,就用腳猛踢那門。

  「哪個雜種,這樣不懂禮貌,沒長手嗎!」

  門從裡面打開了,姚克興這時哪管得了許多,他沖了進去。

  「你……你……你,廠里都發不出工資了,你……你……還在這裡尋歡作樂!」

  那女子,先是背對著姚克興,她見兩人一見面就爭吵起來,趕緊趁這當兒腳底抹油般的悄悄溜了出來。看來這女子,還是有些羞恥感的。

  「你是廠長,還是我是廠長,這是你煩的事!」姚克興壞了他的好事,還當面指責他。蛀蟲廠長惱羞成怒,鐵青了臉狠狠地懟了一句。

  這副嘴臉,姚克興不由自主的捏緊了拳頭。

  那蛀蟲廠長,本來是個軟蛋,現在自認為是個廠長,背後又有鎮領導的撐腰,竟囂張起來。

  「你不照照鏡子,就這慫樣,還敢打我!」

  這是典型的心虛中的囂張。凡是心虛的人,開頭總表現出某種張狂。這就像狗一樣,面對著比它強壯的狗狗時,總是一邊用眼緊盯著那強壯的狗,一邊發出低沉的嗚咽聲。它這樣做的目的,就是想爭取時間,好溜之大吉。

  可這次,那蛀蟲廠長卻沒有溜,反而瘋狂的撲了上來。

  「你打……你打……」他一邊嘴裡喊著,一邊就撞上前來。

  姚克興真想用他那碩大的拳頭砸在趨上前來的那蛀蟲猙獰的小臉上。可是他忍住了,但氣的渾身發抖,手腳冰涼。

  這邊膽怯了,那邊就膽壯了,此消彼長。那蛀蟲廠長見姚克興不敢動粗,實然就高聲大喊了起來。

  「姚克興打人啦……姚克興打人啦!」

  很多的工人圍了上來。有人就想看到姚克興揍這個卑鄙的廠長一頓,但也有來看熱鬧的,只有極少幾個明事理的人,知道這架不能打,就強行勸走了他。

  可蛀蟲校長卻不依不饒起來,他一溜煙跑到了鎮政府,開始惡人先告狀,添油加醋的訴說姚克興的打人經過。聲淚俱下,甚至要跪下求政府的領導替他做主。

  鎮領導聽了這一面之詞,他不去再調查一下,而是怒火中燒,當場就表態要處分姚克興。

  蛀蟲廠長怕夜長夢多,處分姚克興的這事會黃了,特意又加了把火。

  「領導,你要一定要為我做主,不然我這個廠長就當不下去了。」

  這個鎮領導早就看不慣姚克興了。他拍著蛀蟲廠長的肩膀,怒氣沖沖地說:

  「這個你放心,我馬上就要鎮辦下通知。」

  目標達到了。蛀蟲廠長的心中,早就想除掉這個自以為是的姚克興,搬掉身邊的這個絆腳石。回來的路上,他一路獰笑著……

  這裡他待不下去了,可又咽不下這口氣,他跑了出來,就是想證明自己的能力,給那些小人看看。

  姚克興說完了故事後,他輕輕地噓了一口氣。

  「不是我說你,你就應該痛打一頓那蛀蟲廠長,你這一跑,不是便宜了那小人!」吳兵在姚克興噓氣的當中,就來了這麼一句。

  「這些當領導的,怎麼就好壞不分?」吳兵湊上來又補了一句。

  這兩個是剛畢業的大學生,還沒有涉足社會,心還是純潔的,對不公不平的事,肯定要疾惡如仇。

  劉偉達、許文忠、王美麗三個就不同了,他們已經踏入了社會,經歷過很多的不公不平之事,內心當中就沒了這兩個大學生的衝動。

  「確實是便宜了那個狗雜種!」許文忠後來還是說了這一句。

  幾年後,這個廠就倒閉了,蛀蟲廠長腰包卻鼓了起來,大批的工人則去了江浙,好在他們有技術,工資給的不低。這當然是後話,連姚克興都沒料到廠子竟會倒的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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