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求仁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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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啟武帝目光落在那被一幫少年簇擁著的譚行身上,臉上不禁浮現出喜色,眼中更是閃爍著滿滿的讚賞。

  「譚行,你上前來。」啟武帝開口說道,聲音沉穩又帶著幾分期許。

  譚行聽聞,趕忙撥開那層層圍繞著的少年人群,快步來到啟武帝的身前。

  啟武帝面帶和煦的笑容,滿是讚許地說道:「今日你那手刀法,可是深得你父親真傳,未曾有辱你父譚公的名聲,你當為此次演武的魁首啊。

  說吧,你想要何種賞賜?」

  譚行聞言,先是抬頭望向那高坐於上的啟武帝,又看了看周圍面帶讚許之色的總管關主們。

  沉默了片刻,隨後毅然決然地跪倒在地,全然不顧太子那焦急又帶著幾分無奈的目光,大聲說道:「陛下賜予我的封賞,我皆可不要,只求陛下封我為鐵壁關鎮關校尉,我願北上鐵壁關,為父報仇!」

  太子一聽,心中暗叫不好,暗自思忖:「這小子太過心急了。」

  果不其然,啟武帝原本還掛著笑容的臉龐,瞬間變得陰沉無比,總管關主們原本的笑意也瞬間消散,一個個都換上了不悅的神色,眉頭緊皺。

  啟武帝怒喝道:「荒謬!你區區一個還未及冠的孩童,可知那邊關是何等兇險之地?

  還想擔任鎮關校尉?那鎮關校尉可是統率千人的要職,你何德何能能擔此重任?你能對那一千人的身家性命負責嗎?在你眼中,生命竟如此輕賤不成?」

  「現在給我起身回去,我念你初犯,不予追究。若再敢胡言亂語,小心我打斷你的腿!」啟武帝的聲音在大殿中迴蕩,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然而,譚行就像沒聽到一般,依舊跪在原地,一言不發,那倔強的模樣仿佛是下定了決心,啟武帝見狀,更是怒不可遏,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徑直朝著垂拱殿走去,那背影都透著濃濃的怒氣。

  太子面露憂色,心急如焚,卻也只能無奈地跺腳跟上,心裡還在盤算著該如何替譚行解圍。

  其餘大臣看了看那跪在地上的少年,紛紛搖頭起身,一邊走一邊小聲地議論著。武曲一脈的總管關主們雖然焦急萬分,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暗中示意宗肅等小輩前去攙扶譚行,希望能讓這孩子少受些苦。

  啟武帝腳步一頓,見宗肅他們欲扶譚行起身,更是怒火中燒,大聲呵斥道:「讓他跪!我倒要看看他的骨頭有多硬!你們都給朕滾進來!」言罷,頭也不回地踏入了垂拱殿。

  此時,天空飄起了紛紛揚揚的小雪,那雪花簌簌飄落,原本因演武而被汗水浸濕的衣衫,在這風雪中更顯濕冷,寒意一點點地往骨頭裡鑽。

  殿內,燈火通明,本該是一片祥和熱鬧的氛圍,卻因啟武帝的暴怒而顯得壓抑沉悶。

  啟武帝端坐殿首,舉起酒杯,強壓著怒火說道:「來,我們繼續,莫要讓一個小子的胡言亂語擾了我們的興致。」

  眾人雖又開始觥籌交錯,氣氛看似逐漸恢復熱烈,可太子及武曲一脈的將領們心中依舊為譚行擔憂不已,哪有心思真正飲酒作樂。

  殿內火燭高燃,溫暖如春,各部大臣們推杯換盞,熱鬧非凡。太子突然站起身來,舉起酒杯對啟武帝說道:「父皇,您看,時間已過小半個時辰了,天又下起了雪。

  那行小子即便有錯,也懲罰得夠了。不如讓他進殿吧。」言罷,鍾離驍、張梟等人也是目光殷切地望著啟武帝,眼中滿是求情之意。

  啟武帝微微頷首,示意讓人帶他進來。宗肅、張鷹等人聞言,立刻衝出殿外,邊跑邊脫下自己的外袍。

  他們看著廣場上那幾乎快被積雪掩埋的譚行,心中焦急萬分。宗肅迅速拂去譚行身上的白雪,又趕忙脫下他濕透的外袍,張鷹則立即將他們的外袍披在譚行身上,想讓他暖和些。

  屠旭更是心急,直接背起已經凍得失去知覺的譚行,飛速朝殿內奔去。

  純元皇后看到譚行這副已然快被凍昏厥的模樣,心疼不已,心有不忍,不由得暗暗埋怨啟武帝太過苛責。

  立刻拿起桌前的熱湯,親自一勺一勺地餵給譚行,眼中滿是關切,邊餵邊勸道:「小行兒,別倔了。等會兒和陛下認個錯,早些回去歇息。」

  熱湯入口,如同一條暖線劃入肺腑,讓譚行精神一振,漸漸恢復了些神智。純元皇后見譚行逐漸好轉,這才放下心來,正準備喊旁邊立著的仕女送譚行回府。

  可譚行清醒之後,卻輕輕掙脫仕女的攙扶,又緩緩地跪在啟武帝面前。純元皇后看著這個倔強的少年,首次感到束手無策,無奈地嘆了口氣。


  啟武帝看著緩緩跪下的譚行,面色淡漠地說道:「朕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喝完這碗熱湯,立刻滾回你的勇毅侯府,給予你的封賞一個都不會少;

  第二個,你就跪死在這裡。你自己選。」

  譚行依舊沉默不語,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那模樣像是做好了承受一切後果的準備。

  這時,太子白玄廷快步出列說道:「父皇,其實讓這小子前往鐵壁關也無妨。我和鍾離驍總管以及軍機處的大人們詳細分解過軍情,經過上次一戰,大月氏同樣損失慘重。

  金刀狼團更是被譚公將軍滅了六成。鎮關校尉他或許當不了,但當個隊正還是可以的。

  而且,等過段時間,春天就到了。大月氏也要休養生息,不如稱此時機就讓行小子去鍛鍊一下。父王剛剛才說的奪魁封賞,君無戲言,可不能不作數啊。」

  此言一出,所有大臣都愣住了,沒想到太子會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話。

  啟武帝聞言更是勃然大怒,猛地站起,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案桌,桌上的杯盤碗筷瞬間散落一地,發出一陣嘈雜的聲響。

  「原來是你!我說這小子怎麼這麼硬氣,原來你是他的靠山!什麼演武、什麼奪魁封賞,原來是你們計劃好的!就想來堵朕的嘴!」

  啟武帝的憤怒如狂風驟雨般席捲整個大殿,那駭人的氣勢讓眾人噤若寒蟬,連太子都在這股強大的氣場下,默然下跪。兩側的文臣武將也齊刷刷地跪倒在地,大氣都不敢出。

  「白玄廷,你身為太子,居然和這個小子胡來欺騙於朕,你眼裡還有沒有倫理綱常,君王威儀?你還有沒有分寸?」

  啟武帝此言一出,譚行心中愧疚之意宛如波濤襲來,看見太子因為他被如此駁斥,他剛想起身說些什麼,可身子因凍得太久已然麻木,根本動彈不得,只能焦急又無奈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白玄廷本來就因譚行差點被凍斃而強忍怒火,此刻,聽聞啟武帝那番話,他一直低垂著的腦袋,緩緩地抬了起來,那雙眼眸中布滿了血絲,好似燃著憤怒的火苗,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倫理綱常、君王威儀?父皇,我身為太子這麼久,為了這天下的百姓,為了我啟朝的江山社稷,為了您,也為了母后,從未有過半點虧欠!」

  白玄廷嘶吼著,聲音在大殿裡迴蕩,說完,他毫不猶豫地脫下了那一身象徵著尊貴身份的玄金蟒袍,那蟒袍落地,發出輕微的聲響,卻似重重地砸在了眾人的心上。

  啟武帝見狀,瞳孔猛地一縮,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卻瞧見太子背後竟有一道猙獰的鞭痕傷疤,那鞭痕傷疤猶如一條醜陋的蜈蚣,蜿蜒在太子的背上,看著就讓人心驚。

  純元皇后更是驚呼一聲,那聲音里滿是心疼與焦急,她急匆匆地跑下大堂,來到太子身邊,顫抖著雙手,輕輕撫摸著那道傷疤,眼中含淚,聲音帶著一絲哭腔問道:「廷兒,這是怎麼回事?」

  太子昂首挺胸,站得筆直,大聲說道:「這是十五年前,那時孤才七歲,不過是在田間玩耍罷了。正巧看到淮陽城主之子打獵歸來,他獵得一隻大熊,那大熊看著確實威武,孤便在旁由衷地贊了一句『好威武的大熊』,哪成想竟被他聽見了。

  他張口就罵孤是賤民,還說孤安敢評價他的獵物,隨後便吩咐手下護衛隨手賞了孤一記鐵棘鞭。

  那時恰逢父皇您舉事的關鍵時刻,孤想著不能給您添亂,便硬生生地忍了下來。

  父皇,您知道那滋味嗎?幼時的那一鞭,痛入骨髓,直至現在,每到夜間想起,孤都會從噩夢中驚醒,好似這條鞭痕至今還在隱隱作痛。」

  那些坐在啟武帝下首,曾經身為太子叔伯的總管關主們,聽聞太子此言,皆面露慚愧之色,眼中滿是心疼。

  那平日裡脾性暴戾的屠楚安、酆威之流,更是滿臉怒色,那怒火仿佛要從眼眶中噴出來一般,恨不得此刻就衝出去,把那早已死去多時、死得不能再死的淮陽城主的屍體挖出來,再狠狠地鞭屍一番,方能解心頭之恨。

  「孤悲憤,孤委屈啊,父皇!孤究竟做錯了什麼?就只是說了那麼一句『這大熊如此威武』,就要被這般鞭打?

  他們根本就不顧一名七歲稚童,能不能受得住那護衛全力一擊的鐵棘鞭啊,更不在乎一名七歲的孩子會不會就這樣死在這一鞭之下。

  在他眼裡,孤和被他獵殺的大熊、那些牲畜又有何不同,在他們眼中,我們不過是他們玩樂的物件兒罷了。

  他們這些身著魚龍白服,出身高官世家的少爺小姐,便是如此草菅人命,便能這般作踐生命嗎?」


  太子越說越激動,眼眶泛紅。

  「是譚公、譚叔發現我不對勁,夜間闖進我的房間為我上藥。

  譚叔一邊小心翼翼地給我上藥,一邊溫聲細語地告訴我:『玄廷,你現在是小男子漢了,有自己的想法。你既不想讓大兄知道,譚叔便不和你父說。

  你想怎麼樣,譚叔都依你。你還有叔叔伯伯為你撐腰呢。』

  孤記得當時孤回答說:『我想讓他死!』

  「譚叔聽到我的回答後,沒有絲毫遲疑,就連為我上藥的手都沒有片刻停滯。

  然後,他告訴孤:『今晚譚叔就去宰了他。』

  父皇,您知道嗎?第二天,譚叔就真的拿著那城主之子的頭顱出現在我面前,指著那顆頭顱,語重心長地跟我說:『玄廷,以後莫要成為像他這樣的人。』

  從那以後,孤坐上這個太子之位,便時刻告誡自己,要敬畏百姓,絕不能像他那般,視生命為兒戲。

  孤要讓這天下的螟蛉幼子都能有骨氣地活著,不再像幼時的孤一樣,會被人隨意地打殺。」

  「然而,現在譚叔他死了。而他的兒子,就跪在我的書房裡,朝著孤不停地磕頭,那十二歲的稚子,磕得滿臉是血,口中卻還聲聲喊著:『大兄,大兄,幫幫我。』

  父皇,我又怎會不知,這小子選的這條路有多危險,甚至可以說是十死無生!但既然他喊了孤這一聲大兄,孤便一定要幫他。

  哪怕他最終死在邊關,孤也要幫他這一回,因為這是他的選擇,他覺得值得,那孤就要幫到底!」

  太子赤裸著上身,雖袍衣凌亂,卻絲毫不顯狼狽,每一句話都說得擲地有聲,如洪鐘大鳴,那聲音在大殿之中不斷地迴蕩著,久久不散。

  跪地叩首的譚行聽聞此言,早已是淚流滿面,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著,已然是不能自已,那一顆顆淚珠順著臉頰滑落,砸在地上。

  「把外袍穿起來,像什麼樣子。」啟武帝看著太子,竟有些恍神,心中思緒萬千。

  多少年了,自從定鼎之戰後,自己登基稱帝,穩坐這天下第一人的位置,這個兒子便成了鐵板釘釘的太子。這麼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兒子如此激憤。

  想當初,十二歲就當上太子的他,做事兢兢業業,對外盡顯帝王的霸道威嚴,對內卻又懷柔溫潤,對待自己的弟弟妹妹也是一視同仁,備受稱讚。

  武曲、舊朝兩脈對他皆是讚譽有加,更可貴的是,年輕的新一代也唯他馬首是瞻,對他信服不已。

  孔首輔更是曾和自己說過:「玄廷,龍章鳳姿,天人之表,若以後不為天子,必將朝野動盪,眾人不服。」

  而這所有的讚譽與敬服,可並非是因為他是白晗璋的兒子,僅僅是因為,他叫白玄廷。

  啟武帝靜靜地看著下方正默默穿著外袍的太子,目光一轉,又落在了同樣十二歲,此刻正跪地伏頭、涕淚橫流的譚行身上,不禁淡淡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行小子,那鐵壁關可是兇險異常啊,你若一去不回,那……」

  「那便一去不回!」譚行竟未等啟武帝把話說完,猛然抬頭,眼眶通紅,那稚嫩的臉龐因激動而漲得通紅,大聲嘶吼起來。

  聲音在大殿中迴蕩,帶著一股決然的殺身成仁之意,仿佛已將生死全然拋諸腦後。

  大殿眾人聽聞這話,心中皆是五味雜陳。有人覺得這少年的想法實在幼稚,荒唐可笑,大月氏哪是那般好對付的,若真如此脆弱,早就被滅族了;

  可也有人暗暗讚賞這少年的勇氣與血性,畢竟他甘願捨棄那世襲罔替的爵位,放棄那享盡一生的榮華富貴,反而要去鐵壁關那冰天雪地之中爬冰臥雪,在戰場上與敵人血戰拼殺,僅僅只是為了尋那一絲渺茫的報仇機會。

  而在場的少年們,先是被譚行這一番話驚得目瞪口呆,可轉瞬之間,心中那熱血便開始澎湃起來。

  看著殿中那狼狽卻又透著倔強、流淚大吼的譚行,他們只覺得熱血上涌,紛紛握緊了拳頭,眼神里滿是敬佩。

  一個個恨不得此刻就能與譚行一同奔赴那鐵壁關,和大月氏廝殺個痛快。

  少女群中的張敏怡,也同樣神色複雜地看著譚行,那眼眸中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好!」就在這時,一聲爆喝打破了大殿稍顯壓抑的氣氛,只見鍾離驍跨步出列,大聲說道:「陛下!難得行小子有如此血性,太子說得沒錯,如今大月氏正在修養生息,正是讓他去鍛鍊鍛鍊的好時機。


  我朝與大月氏有著血海深仇,日後肯定還會有一場決戰,不如就讓他現在去適應適應那戰場氛圍。

  而且北原道有臣在,臣已經把大總管府從北原城搬到了鐵壁關下首的鐵丘城,有臣看著,出不了什麼大事的,陛下大可放心。」

  聽聞鍾離驍這般信誓旦旦地保證,各位大總管、關主也紛紛點頭應和,就連舊朝一脈的人也都開口求情。

  啟武帝看著譚行那倔強的臉龐,終究還是無奈地擺了擺手:「罷了,回府去吧,朕同意了,明日韓宣會去宣旨。朕乏了,就這樣吧。」說完,便帶著純元皇后往後宮走去。

  此時,太子趕忙快步上前,將還跪在地上的譚行拉起。譚行本就因之前的演武耗費了不少體力,又被風雪淋了一身,剛剛心懷激盪地經歷了這一番折騰,早已是強弩之末。

  此刻被太子一拉,已然支撐不住,整個人便軟軟地倒在了太子懷裡,嘴裡還不停喃喃說道:「大兄,大兄,謝謝。」

  太子看著倒在懷裡的譚行,聽著他嘴裡那虛弱卻又滿含感激的話語,動作不由一滯,隨後緩緩地拍了拍他的肩,便將他扶給了旁邊早就候著的醫官懷裡。

  緊接著,太子喊著北原道大總管鍾離驍,兩人一起朝著皇帝所走的方向快步追去,那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只留下大殿裡眾人還沉浸在這一場跌宕起伏的應允之事中,久久未能回神。

  大雪紛紛揚揚,如鵝毛般簌簌飄落,太子身著一襲玄色錦袍,在這漫天飛雪中疾步走著。

  走著走著,太子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譚行那小子的模樣,不由得洒然一笑,這個臭小子,還真以為被同意能去鐵壁關就萬事大吉,達到目的了。」

  太子暗自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

  鐵壁關,那是危險的邊關要塞,可到底讓譚行在那兒擔任何職位?是去當探查周邊情況的斥衛營;還是做那日復一日堅守關卡守衛營;亦或是成為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攻衛營?

  太子微微皺眉,心中細細思量著,那裡雖說能讓譚行得到歷練,可畢竟還是要確保他不會危及生命,這些事兒可都得和鍾總管好好為他謀劃一番,再仔仔細細地稟告父皇才行。

  想到這兒,太子又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小子想得太簡單,做事也太糙了些。」

  可轉瞬之間,太子又想起譚行不過才十二歲,能有這般勇氣和堅韌,已然難得。念及此,太子不禁苦笑一聲,那抹身影很快便與身旁的鐘離驍一同,漸漸消失在了這茫茫的風雪之中,只留下身後那一串或深或淺的腳印,不多時,又被新落下的雪花慢慢掩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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