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躊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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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的很好,接著說下去。」

  老祖沒有給予回應,道白便繼續分析下去。

  「第三勢,便是沈去憂其人了。此人乃是沈才思的侄孫,掌握著坊市中星火閣這一項大利,首先在沈家內里便甚是惹眼,沈去傲一黨眼饞他的星火閣很久了;再者,前些日子星火閣的壓價,也惹得郡內各家十分不滿,稍有不慎,牽一髮而動全身,沈家和郡內各家的矛盾,或許會因為此人而演化為禍亂。」

  陳君謀的謀劃,不論事前還是事後,都不曾對道白講過。或許某些蛛絲馬跡能讓他察覺到端倪,但猜到這個程度,幾乎已經把陳君謀的謀略全都猜中了。

  「那你以為,我家該如何去做?」

  「首先,沈氏兩黨,眼下是沈才思勢大,必須聯結沈去傲的殘黨與之對抗。而沈千煉之流貪鄙如狼,真幫他們做了沈氏之主,我家一定沒有好日子過,要幫,但又不能幫沈去傲的殘黨贏得這場內鬥,最好兩敗俱傷,這才是對我陳家最有利的局面;

  其次,潘朱二家可以引以為援,三家利益一致,守望互助,當下的局面看似風平浪靜,實在暗流洶湧,沈才思要維持郡內穩定,定然不會動我三家。不過,潘朱可以引為援,但他們卻不配與我家並列,須得逐步定下主次之分,來日我家勢大,便如當年的沈家一般,將這兩家附庸下來。

  至於毗山沈空孝,若是此人識相,不如留他下來,等沈家打成了空架子,就扶他上位,做沈家家主,然後我家反客為主,將沈空孝的沈家收為附庸,如此便是在千竹門面前,也可說是沈氏內亂,自取其禍,我家記得沈氏先人的恩德,存人之祀;

  最後,沈去憂這人或許可以做做文章,引潘朱二家與之對立,給沈家來個釜底抽薪。沈才思想要維穩,我們就給他來個釜底抽薪,讓沈家徹底亂起來。」

  道白對局勢的洞悉,和吐露出來的狠計,讓陳君謀沉默了好一會兒。

  但從今夜看到的來說,陳道白無疑是三個兒孫中最出色的一個,陳君謀也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如何長成這樣的,鄉野小子,卻能有這樣的城府,佛口蛇心,陳君謀甚至隱隱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昔年的影子。

  按理說,這樣一個有能為的孩子,自然應該是家族的理想後繼者,可陳君謀並不這麼想。這孩子對陳家缺乏歸屬感,他這樣的人,只有陳家是他的陳家,大概才會全心全意的去為這個家著想。

  陳君謀對道白的心思看得很清楚,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人。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道白身上的有過重的麒麟烙印。

  可惜了……

  陳君謀在心中微微嘆氣,嘴上說的話卻是截然不同。

  「道白,整個家門中,就數你見識最為明晰,為人處世也很是老練,這個家,以後多半還是得靠你了。」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口吻,可陳君謀的這套說辭,沒能說動道白。

  「老祖看重,道白實在愧不敢當,家中有四伯和淥大哥兩位鍊氣後期,又有求方求安兩位中堅叔伯,少長咸集,哪裡輪得到我來當家?」

  道白的謙辭在陳君謀意料之中,他要是像陳求法和陳道淥那樣輕易被說感動,陳君謀才要懷疑,這孩子心裡是在想什麼鬼主意。

  「你有敬著長輩兄弟的心,這自然是好的,但眼下家裡應對的局面,卻不是推辭禮讓的時候。

  道淥木訥話少,但心裡是個好的,對家裡的人也都很友善,就是耳根子太軟,別人說什麼他都聽,不似你,我擔心他今後當不好這個家。

  求方求安就不多說了,求方過於貪財,求安人太老實,可以為政一方,但卻不是棟樑之材。

  而你四伯,他本是家中的頂樑柱,奈何老了啊!年紀過了七十,此生基本無望築基,而你那些兄弟要麼修為太淺,要麼不善處世,因此這家門早晚還是得要你來執掌。」

  故技重施,陳君謀又是這樣一套言論,然而道白毫無反應,低著頭一聲也不吭。他同四伯陳求法感情太深,老祖說四伯此生築基無望,他便忍不住想再為四伯爭一爭。

  然而,沒有反應,也是一種反應。

  陳君謀和陳道白兩人誰也不說話,立在山崖前,望著朝陽一點一點的爬上歸來峰。祖孫倆的面孔被朝霞映紅,清晨的第一縷金光照遍了這山峰各處,唯獨照不到兩人的雙眼。

  這對祖孫,相貌有一個共同之處,眼窩都很深,陰影遮掩著眼部,讓他們的眼睛看起來頗有一股陰險的意味。


  「道白,你同陸公明學煉器之術,學得如何了?」

  「孫兒愚鈍,才學有限,還在練基本功。」

  「打好基礎最緊要。」陳君謀點點頭,拍了拍道白的肩膀,「你若能在煉器術上有所成就,家裡日子肯定能好過些,大家也不用那麼辛苦地去種地了。」

  他頓了頓,刻意又補了一句:「若是家裡財政好轉了,那倒不妨雇些外姓,譬如說那個崔憐月……」

  這話前後說的沒什麼邏輯,道白心裡一沉,明白老祖這是在提醒自己。

  「……孫兒明白了。」

  道白不想和陳求法、陳道淥爭,可是陳君謀逼得他不得不去爭。這大概是上位者的考量了,要讓下頭人好好干,也不能讓他們威脅到自己的地位。陳君謀這種人,經歷過陳知水之亂,親身感受過家破人亡的痛楚,因此對於別人總是防著一手。

  陳君謀的身影如若煙塵一般消失,只留下道白獨自站在朝霞中。

  他默默攥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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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主,出事了!」

  沈千陵匆匆忙忙趕到沈才思的小院裡,只見對方正在用幾塊碎靈石養護著法劍。

  「我知道,陳潘朱三家攻破了銀泰坊,搶了星火閣,劫走幾千靈石,這麼大的事情,我如何能不知道?」

  沈才思風輕雲淡,而沈千陵滿面憂愁:「家主,陳潘朱三家這是要造反啊!而且去憂叔父到歸來峰赴宴之後就沒回來,空孝那邊說去憂叔父到了毗山做客,但去憂叔父卻連個回信都沒有,如今星火閣被劫,他還沒有出現,恐怕……」

  「你不必懷疑了。」沈才思抬手,長嘆了一口氣,「去憂肯定是出事了。」

  「陳君謀真敢下毒手?」

  「他都劫了星火閣,明著反了,還有什麼不敢?」沈才思擦拭著佩劍,神情如劍刃一般凌厲,「從去年豐泰神君的大祭開始,陳家就開始動心思了,只是被沈去傲掣肘,不然早早除了這狼子野心的傢伙,去憂也就不會死了。」

  他握緊了拳頭,狠狠捶著桌子。

  「都怨我,我明明注意到陳君謀這人的野心,但卻沒有足夠重視……」

  沈千陵勸道:「家主,這怎會是你的錯呢?陳家確實狼子野心,可若是咱們把心思都用去對付陳家了,那沈去傲那邊又如何呢?前有狼後有虎,咱們又不是完人,如何能做到十全十美?能剷除沈去傲這痼疾,解決了這百年積弊,已經很好的了。」

  沈才思嘆著氣,抬頭看了看沈一舟的祖師像,緊緊合上了眼。

  「我殺了沈去傲、沈載方,去憂多半凶多吉少,當初家中七位築基,多少威風,現在呢?除了你我,空孝大概是給陳君謀那傢伙蠱惑住了,沈千煉貪慾太重,和我們很難一條心。真要和陳家打起來,倘若潘朱和毗山站在陳家那邊,該如何是好呢?」

  沈千陵也皺起眉頭來。

  「這倒確實,潘啟智和朱成智雖然只是築基初期,但也是築基,這樣兩個戰力在陳家那邊,對我們可很是不利……」

  沈千陵盤算著,自己一個築基中期,要對付潘啟智和朱成智兩個築基初期有點困難,沈才思是築基後期,壓制陳君謀應該沒大問題,但未必能空出手來幫他。

  「這樣的話,要麼拉攏潘朱,要麼拉攏沈千煉……」

  「我去和千煉談,你去找潘啟智,告訴他,沈去傲和沈載方已經被我誅殺,他跟著陳君謀,那狼顧鷹視之人不會給他多少好處。而只要潘家棄暗投明、撥亂反正,犯下的過錯我可以既往不咎!」

  沈才思很快做出了決斷,沈千陵和沈千煉向來不和,所以只能他去找沈千煉談。而潘啟智那邊和沈家一直有私下的信息往來,他也是最有可能被策反到沈家這邊陣營來的。

  「我們已經失去了三個築基修士,再失去沈千煉這個能煉築基丹的煉丹師,沈家這個架子就真的要倒了……」

  沈才思仰天長嘆,他知道自己剷除沈去傲,沈家一定會傷筋動骨,卻沒想到,讓自家幾乎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他拿上劍,孤身駕風飛往翠屏山。

  沈千陵還想叫住他,讓家主多帶些人,免得遇上危險,可沈才思藝高人大膽,不一會兒便走遠了,他只好嘆息一聲,朝雲峰山飛去。

  沈千陵出現在雲峰山,躲在屋裡高高興興數靈石的潘啟智嚇都快嚇死了,以為沈家這是找上門來了,趕緊召集族人催動大陣,準備迎敵。


  可沈千陵當頭說出沈去傲和沈載方已經被殺的時候,他整個人又懵住了。

  他就是指望著能有沈去傲頂住沈才思的壓力,才會同意陳君謀的建議,被半脅迫的參與進殺害沈去憂的行動中,又劫掠星火閣分了靈石。現在事情都做下了,可頭頂上擋雨的傘卻倒了,潘啟智陡然讓這瓢潑大雨淋得不知所措。

  「潘公,請你老實告訴我,我家的去憂族叔到底如何了?」

  雲峰山山門前,作為此間主人的潘啟智如坐針氈,而身為客人的沈千陵倒虎視眈眈,緊盯著潘啟智。

  「這個……」

  「潘公,事到如今,家主都曉得去憂公多半是凶多吉少,你同我說實話,我不會怪你,這一切自然都是陳君謀那老鬼的詭計。」

  沈千陵的話還是頗有信用的,潘啟智細細想了想,陳君謀和沈才思兩個人,他到底還是更傾向於有著君子名聲的沈才思,覺著跟著陳君謀是與虎謀皮,思慮再三,決定拋棄陳家,倒戈向沈氏。

  「實不相瞞,千陵公,去憂公確實遭了陳君謀的毒手。那天的事情,後來我越想越不對勁……」

  他把四月廿四那天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唯獨將自己摘了出去,說當日朱成智和沈空孝都下死手,只有他一個勁地去勸,可實在是勸不住,自己是被脅迫跟從的。

  沈千陵這人雖然直,但卻不傻,潘啟智是個什麼人,他還是曉得的。這人慣會拱火,說的話不能全信。

  不過,沈去憂已死的事情基本是肯定的了。

  「陳君謀……」

  沈千陵咬牙切齒,死死攥緊了拳頭。

  潘啟智汗流浹背,沈千陵來的太突然,他原以為,沈家即便要找沈去憂,也會去陳家歸來峰找,哪裡想到會先來找自己。這讓潘啟智措手不及,什麼準備也沒有,萬一動手,他萬萬不是沈千陵的對手。即便對方入了自家山門,身處潘家大陣中,他也沒信心能贏沈千陵。

  沈千陵鬥法的強橫在下菰郡也是出了名的,同等修為之中,他已是厲害高手,自己又是不弱的煉器師,身上頗有幾樣好寶物,更難對付。

  所以,這會兒沈千陵說什麼,他就應什麼。

  「潘公!」

  沈千陵猛一轉頭,嚇得潘啟智一激靈。

  「在,千陵公請說。」

  「我聽說,你與陳家結了兒女姻親?」

  「這這這……那本是去年大祭後臨時起意,事到如今,陳家狼子野心、忘恩負義,我定不與之為伍,這樁婚事是不打算認的。」

  潘啟智拼命擺脫關係,不想引火上身。

  沈千陵不管潘啟智是不是真心的,他有這個態度,那後頭的話就能說下去了:「我知潘公心向主家,這等危急之秋,還請潘公助我一助。」

  「千陵公請說!」

  「既然有這樁婚事,那就以此為由,邀那陳家老鬼過府來赴宴,然後我等埋伏席間,一擊殺之!」

  潘啟智心裡顫了顫,這是要在他山門上大打出手,就陳君謀那築基後期的修為,下菰郡中也只有同樣築基後期的沈才思能壓得住他。兩個築基後期在這裡大打出手,他這雲峰山可得被打成什麼破落樣?

  見潘啟智面有難色,沈千陵馬上猜到了這人心中在猶豫些什麼。

  「潘公放心,若是貴家有什麼損傷,我沈家全數賠償。」

  有了這句話,潘啟智安心了許多。「既如此……唉,千陵公都這麼講了,那我潘家再怎麼也得幫幫場子。」

  「那便一言為定!」

  沈千陵與潘啟智說定,又歃血盟誓,然後便安心離去。

  只能說,這位雨花山主,人是不笨,但為人做事偏於粗疏,相信潘朱二家還是心向沈氏的,覺得盟誓了就沒有問題。

  而他走了沒多久,陳君謀就派了陳道清來拜雲峰山,同時還帶來了一張沈千煉許諾築基丹的字據。

  這一下,潘啟智又開始犯躊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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