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邁
年邁
（一）
一想到你年邁的樣子，我就禁不住流下淚來。
你是癱坐在輪椅上無聲無息，還是被一個堅強的臂膀背來背去？
那時，沒有人再叫你天天了，因為叫你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他們知道你那遙遠的過去嗎？他們知道你在第一個10年被呼來喝去嗎？他們知道你在第一個10年被呼來喝去之後還能開心沉醉的玩遊戲嗎？
我無法看到你年邁的那天，他們更看不到。但如果我看到了，你還會像當年那樣，從背後用雙手抱著我的腰嗎？
你知道我們最害怕什麼嗎？比起想到你年邁時樣子的悲痛，我們最為擔心恐懼的是，你沒能步入年邁就匆匆的退場。我們真的不想那麼早的和你團聚。一個人只有到了身體軟弱無力的年邁，才會倍加懷念曾經的靈動與堅強。我們希望你的人生完整而沒有殘缺。
看到那些顫顫巍巍的形單影隻，我就身不由己的把他們和未來的你相互比照。那時候，你還會不會想起我們？希望我們出現在你身邊，像小時候一樣，緊握著你的手，一步步向前。
你一個人走累了，還要繼續掙扎著邁向幾步之遙的長椅。要知道70年前，你已經和媽媽一樣高的時候，還撒嬌的賴在我的背上。作為回報，你在背上，講起了故事，唱起了歌謠。你是否還能想起那些故事歌謠，你的搖頭晃腦，還有咯咯咯的笑。
你的身邊是否會有當年的你一樣跑來跑去？他們是一個還是好幾個？他們中有沒有人像當年的你一樣，隨意拽走奶奶的發卡，藏在未知的角落，惹的奶奶著急上火。你會不會學著爺爺吼你的語氣，抓住其中一個大加訓斥，接著忙不迭地送上自己的安慰和補償。
你所謂的不經意，是否不過都是冥冥中註定的輪迴呢。
（二）
我想看到你年邁的樣子。因為他們只看到了你的年邁，卻不像我，滿眼都是你年少時的無知與天真。
年邁時，你或許已經忘記，你曾經是那麼的鐘情於屎尿屁，任何一個玩笑都和它們有關。那樣的一個小屁孩兒在你的記憶中還有一席之地嗎？
年邁時，不知道你是否還能想得起來，你玩三國志時的呲哇亂叫和恐龍快打時的大汗淋漓。你顫顫巍巍邁上公交車的那一瞬間，腦海中是否還能浮現出我曾經抱著你，你來投幣時的歡喜。司機很耐心，他要等你坐穩之後才啟動大巴，但這個過程好漫長。你咬緊牙關屏氣凝神的樣子讓我心疼，你最終緩緩的坐下，手緊緊的抓住旁邊的立柱。要知道，那根立柱曾經承載著你的搖擺，蕩漾著你的任性，直到被司機呵斥，才偷偷露出你的淺笑。
前兩天，我無意中碰到了曹老師，那個早教課上最喜歡你的美女。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因為她永遠的定格在了年輕的樣子。她端詳了我幾下，也很快的認出了我。她開心的叫著，
「小天兒呢，小天兒怎麼樣了？」當年她就是這樣叫你的，叫得你咯咯咯的合不攏嘴。
我說，「已經不是小天兒了。」
她望著我，歡快的表情漸漸被時光稀釋，但還是綻放出最後一抹夕陽，
「在我心裡，他永遠都是小天兒。」
（三）
你扶了扶你的眼鏡，可能自己也記不起這是第幾副了？但是我記得第一副誕生的歲月。
也許是遊戲機前的酣暢淋漓，也許是遺傳基因的水到渠成，你也終於較早匯入了眼鏡的洪流中。與如今的鏡片一起伴隨著你衰老憔悴不同，當年的它們在你稚嫩的臉上熠熠生輝。有了它們，你似乎進入了美麗新世界——清晰，明亮，璀璨，還多了幾分青澀的儒雅與遲到的博學。當然，你遠沒有對它們形成依賴，美麗新世界演變為海市蜃樓，無知無覺的你，讓清秀穩重稍順即逝，不久就原形畢露，繼續渾渾噩噩。
但那時的渾然與年邁時的渾然有著天壤之別——那時是心智未開，如今是心力交瘁。
你手拄拐杖，從起點坐到終點，你也不知道要去何方，只是不想在家，是不是也害怕，悄然逝去而無人知曉？
這個城市已變得面目全非。你從前的印記幾乎消失殆盡。偶爾，你也會中途下車，只為那剛剛開過的地方呈現出你似曾相識的熟悉。
每邁動一步都耗費你極大的心血，但你依然執拗的前往，拔山涉水只為貫通歲月長河。
當你全力以赴，期待叩響記憶之門時，你才發現，眼前的每一處景色都嶄新絢麗，妖嬈多姿的吐露著風采；進進出出紅藍綠女，興高采烈的裝點著未來。
你悵然若失，繼而黯然神傷。我看到你的嘴唇頻頻的顫抖，字詞含混卻依舊可辨，
「這個地方，我記得曾經是家米皮兒店。」
那是多麼遙遠的過去啊，但之於我，就像是昨天。不放辣椒的米皮兒，不要肉的白吉饃。如果時光再往前倒幾年，你能再小几歲，墨墨熊里的滑梯，遊樂場，組裝玩具，就會一個個從記憶深處拔地而起了。
那時，你還沒有上學，我還並未年邁。一頓簡單的大餐之後是旁邊的麵包店，你禁不住每次都要光顧騷擾的2樓，噔噔噔噔的跑上跑下，心滿意足之後，才會不依不饒的倒上兩杯檸檬水，狼吞虎咽，將麵包一網打盡。有了碳水的反覆加持，墨墨熊才會顆粒飽滿的收穫著你的肆意妄為。
你昏暗的目光似乎在往昔的閃耀中變得透明。我看你的眼神，也在這逐漸閃耀的透明中變得晶瑩。
（四）
人是因為年邁才願意懷舊，還是因為懷舊本身就與年邁共生？
你無可救藥的像爺爺那樣，開始離群索居；反覆那幾道簡單的飲食；出行時不斷重複的路線；貓和老鼠動畫片以及保存在手機里童年時反覆收聽的懷沙科幻200年。
懷沙已經離世半個世紀，可他30歲的嗓音依然清脆響亮的迴蕩在80歲的耳畔。你開啟了循環播放模式，從此音頻無休無止在身邊縈繞。我知道，你早已不在聽，聲音只是兒時的背景，是那熟悉的背景讓你感到欣慰。
那時，你是多麼的全神貫注啊。奶奶把剝好的魚肉塞進你的口中，爺爺雖然不滿，但終究把你愛吃的菜推到你的眼前，媽媽礙於情面不好發作，最後還是我幾經拉扯，強行奪下你耳邊的手機。
你在眾星捧月中快馬加鞭的趕飯，雖然在大口飯菜中因噎到而減緩，但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在呼來喝去中完成了午餐。繼而逃離了飯桌，一頭扎進那色彩斑斕動畫的世界，任憑飯桌上圍繞你的話題持續如火如荼。
我看到你年邁的嘴角划過一絲得意的笑。那是懷沙模仿放屁的聲音，你如法炮製，讓它在奶奶的耳邊炸起，從而肆意收穫幸災樂禍與奶奶的斥責，聲聲斥責中同時享受著奶奶溫柔到位的按摩。
那時的你，人人都可以拿來訓兩句，而人人又都無可奈何隨你去。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種親昵的訓斥漸漸離你而去了呢？
你似乎也在想我之所想，因為笑容不見，孤單拂面，一臉悵然。
「訓斥我的人不在了，我想訓斥的人也走了。」
我聽到了你的喃喃自語，和你一起，眼光迷離的望著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一半的人移居火星，一半的人留守地球。
「爺爺，我會想你的，想你的時候和你視頻哦。」
所以，每周六都是視頻日。所以，每周五晚上，你都會認真的洗澡剪頭刮臉。所以，每周六一早，你會換上乾淨舒適的衣服，9點整準時守在屏幕前。
現在的你，像極了當年的爺爺，每周六一大早開始忙活，完全沉浸在廚房，最後用杯盤堆滿整個桌子，然後眼巴巴的看著時鐘，甚至就站在門口，時刻準備著門鈴的響起。
此刻，你也眼巴巴的守在屏幕前，守望著時空，守護著輪迴。
（一）
一想到你年邁的樣子，我就禁不住流下淚來。
你是癱坐在輪椅上無聲無息，還是被一個堅強的臂膀背來背去？
那時，沒有人再叫你天天了，因為叫你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他們知道你那遙遠的過去嗎？他們知道你在第一個10年被呼來喝去嗎？他們知道你在第一個10年被呼來喝去之後還能開心沉醉的玩遊戲嗎？
我無法看到你年邁的那天，他們更看不到。但如果我看到了，你還會像當年那樣，從背後用雙手抱著我的腰嗎？
你知道我們最害怕什麼嗎？比起想到你年邁時樣子的悲痛，我們最為擔心恐懼的是，你沒能步入年邁就匆匆的退場。我們真的不想那麼早的和你團聚。一個人只有到了身體軟弱無力的年邁，才會倍加懷念曾經的靈動與堅強。我們希望你的人生完整而沒有殘缺。
看到那些顫顫巍巍的形單影隻，我就身不由己的把他們和未來的你相互比照。那時候，你還會不會想起我們？希望我們出現在你身邊，像小時候一樣，緊握著你的手，一步步向前。
你一個人走累了，還要繼續掙扎著邁向幾步之遙的長椅。要知道70年前，你已經和媽媽一樣高的時候，還撒嬌的賴在我的背上。作為回報，你在背上，講起了故事，唱起了歌謠。你是否還能想起那些故事歌謠，你的搖頭晃腦，還有咯咯咯的笑。
你的身邊是否會有當年的你一樣跑來跑去？他們是一個還是好幾個？他們中有沒有人像當年的你一樣，隨意拽走奶奶的發卡，藏在未知的角落，惹的奶奶著急上火。你會不會學著爺爺吼你的語氣，抓住其中一個大加訓斥，接著忙不迭地送上自己的安慰和補償。
你所謂的不經意，是否不過都是冥冥中註定的輪迴呢。
（二）
我想看到你年邁的樣子。因為他們只看到了你的年邁，卻不像我，滿眼都是你年少時的無知與天真。
年邁時，你或許已經忘記，你曾經是那麼的鐘情於屎尿屁，任何一個玩笑都和它們有關。那樣的一個小屁孩兒在你的記憶中還有一席之地嗎？
年邁時，不知道你是否還能想得起來，你玩三國志時的呲哇亂叫和恐龍快打時的大汗淋漓。你顫顫巍巍邁上公交車的那一瞬間，腦海中是否還能浮現出我曾經抱著你，你來投幣時的歡喜。司機很耐心，他要等你坐穩之後才啟動大巴，但這個過程好漫長。你咬緊牙關屏氣凝神的樣子讓我心疼，你最終緩緩的坐下，手緊緊的抓住旁邊的立柱。要知道，那根立柱曾經承載著你的搖擺，蕩漾著你的任性，直到被司機呵斥，才偷偷露出你的淺笑。
前兩天，我無意中碰到了曹老師，那個早教課上最喜歡你的美女。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因為她永遠的定格在了年輕的樣子。她端詳了我幾下，也很快的認出了我。她開心的叫著，
「小天兒呢，小天兒怎麼樣了？」當年她就是這樣叫你的，叫得你咯咯咯的合不攏嘴。
我說，「已經不是小天兒了。」
她望著我，歡快的表情漸漸被時光稀釋，但還是綻放出最後一抹夕陽，
「在我心裡，他永遠都是小天兒。」
（三）
你扶了扶你的眼鏡，可能自己也記不起這是第幾副了？但是我記得第一副誕生的歲月。
也許是遊戲機前的酣暢淋漓，也許是遺傳基因的水到渠成，你也終於較早匯入了眼鏡的洪流中。與如今的鏡片一起伴隨著你衰老憔悴不同，當年的它們在你稚嫩的臉上熠熠生輝。有了它們，你似乎進入了美麗新世界——清晰，明亮，璀璨，還多了幾分青澀的儒雅與遲到的博學。當然，你遠沒有對它們形成依賴，美麗新世界演變為海市蜃樓，無知無覺的你，讓清秀穩重稍順即逝，不久就原形畢露，繼續渾渾噩噩。
但那時的渾然與年邁時的渾然有著天壤之別——那時是心智未開，如今是心力交瘁。
你手拄拐杖，從起點坐到終點，你也不知道要去何方，只是不想在家，是不是也害怕，悄然逝去而無人知曉？
這個城市已變得面目全非。你從前的印記幾乎消失殆盡。偶爾，你也會中途下車，只為那剛剛開過的地方呈現出你似曾相識的熟悉。
每邁動一步都耗費你極大的心血，但你依然執拗的前往，拔山涉水只為貫通歲月長河。
當你全力以赴，期待叩響記憶之門時，你才發現，眼前的每一處景色都嶄新絢麗，妖嬈多姿的吐露著風采；進進出出紅藍綠女，興高采烈的裝點著未來。
你悵然若失，繼而黯然神傷。我看到你的嘴唇頻頻的顫抖，字詞含混卻依舊可辨，
「這個地方，我記得曾經是家米皮兒店。」
那是多麼遙遠的過去啊，但之於我，就像是昨天。不放辣椒的米皮兒，不要肉的白吉饃。如果時光再往前倒幾年，你能再小几歲，墨墨熊里的滑梯，遊樂場，組裝玩具，就會一個個從記憶深處拔地而起了。
那時，你還沒有上學，我還並未年邁。一頓簡單的大餐之後是旁邊的麵包店，你禁不住每次都要光顧騷擾的2樓，噔噔噔噔的跑上跑下，心滿意足之後，才會不依不饒的倒上兩杯檸檬水，狼吞虎咽，將麵包一網打盡。有了碳水的反覆加持，墨墨熊才會顆粒飽滿的收穫著你的肆意妄為。
你昏暗的目光似乎在往昔的閃耀中變得透明。我看你的眼神，也在這逐漸閃耀的透明中變得晶瑩。
（四）
人是因為年邁才願意懷舊，還是因為懷舊本身就與年邁共生？
你無可救藥的像爺爺那樣，開始離群索居；反覆那幾道簡單的飲食；出行時不斷重複的路線；貓和老鼠動畫片以及保存在手機里童年時反覆收聽的懷沙科幻200年。
懷沙已經離世半個世紀，可他30歲的嗓音依然清脆響亮的迴蕩在80歲的耳畔。你開啟了循環播放模式，從此音頻無休無止在身邊縈繞。我知道，你早已不在聽，聲音只是兒時的背景，是那熟悉的背景讓你感到欣慰。
那時，你是多麼的全神貫注啊。奶奶把剝好的魚肉塞進你的口中，爺爺雖然不滿，但終究把你愛吃的菜推到你的眼前，媽媽礙於情面不好發作，最後還是我幾經拉扯，強行奪下你耳邊的手機。
你在眾星捧月中快馬加鞭的趕飯，雖然在大口飯菜中因噎到而減緩，但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在呼來喝去中完成了午餐。繼而逃離了飯桌，一頭扎進那色彩斑斕動畫的世界，任憑飯桌上圍繞你的話題持續如火如荼。
我看到你年邁的嘴角划過一絲得意的笑。那是懷沙模仿放屁的聲音，你如法炮製，讓它在奶奶的耳邊炸起，從而肆意收穫幸災樂禍與奶奶的斥責，聲聲斥責中同時享受著奶奶溫柔到位的按摩。
那時的你，人人都可以拿來訓兩句，而人人又都無可奈何隨你去。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種親昵的訓斥漸漸離你而去了呢？
你似乎也在想我之所想，因為笑容不見，孤單拂面，一臉悵然。
「訓斥我的人不在了，我想訓斥的人也走了。」
我聽到了你的喃喃自語，和你一起，眼光迷離的望著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一半的人移居火星，一半的人留守地球。
「爺爺，我會想你的，想你的時候和你視頻哦。」
所以，每周六都是視頻日。所以，每周五晚上，你都會認真的洗澡剪頭刮臉。所以，每周六一早，你會換上乾淨舒適的衣服，9點整準時守在屏幕前。
現在的你，像極了當年的爺爺，每周六一大早開始忙活，完全沉浸在廚房，最後用杯盤堆滿整個桌子，然後眼巴巴的看著時鐘，甚至就站在門口，時刻準備著門鈴的響起。
此刻，你也眼巴巴的守在屏幕前，守望著時空，守護著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