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德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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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他拉開門,走出燴麵館的當口,又回頭看了一眼把在門口桌獨坐吃飯的老頭。三秒鐘前,路過老頭飯桌時,燴麵碗已被撈得乾淨,只剩下半碗飄著辣椒油的湯。三秒鐘之後的結果是,碗扣在臉上,碗裡的液體已被一飲而盡。

  這和兩分鐘之前他自己一人把湯汁一飲而盡有著異曲同工之筆,這也為之後的回眸一瞥埋下了伏筆。

  事實上,他並沒有為自己找到15分鐘之前推門走進這家叫做老式燴麵館餐廳的充足理由。或許是燈火輝煌,或許是人聲嘈雜但並不喧囂,或許是裡面老頭一人吃飯的姿勢,讓他想到了形單影隻的自己。

  從電影院出來已是晚上7:05。正是飢餓時分,也正是萬家燈火,更是炊煙裊裊。他沒有停下的意思,只是任憑自己的雙腳向前邁進。雖然是家的方向,但行走的並不輕鬆,以致各色餐飲擦肩而過,燈紅酒綠稍瞬即失。

  「我不能就這樣空著肚子回家呀。」

  想到這句話時,旁邊出現了老式燴麵館。

  (二)

  這是一部他盼望了好幾天的電影。所以,當他5:40坐在了電影院時,他的心緒得到了暫時的豐盈。這個時間段的影院用星星點點來形容都顯得鋪張浪費。只有他和一對貌似情侶的情侶。

  電影沒有讓他失望,更多的竟然是震撼。當他想逃離現實時,他會一頭扎進水中,也會一頭扎進影院。通常後者的沉浸會為他增加直面現實的勇氣。

  所以,當b2路公交車停在花園路站,即將前往經三路站時,他還是身不由己的下了車,從而阻斷了前往父母家的路。

  此刻是4:50,這時的他應該出現在學校門口。

  (三)

  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出現在兒子學校門口,是因為母親的挺身而出。

  面對孫子複查後近視的狂飆突進,奶奶拼盡全力也要有所作為。她把這些年潛心研究的經絡按摩電擊儀器等等軟硬體徹底打通,並把道聽途說來歷不明的一個成功案例奉為圭臬,並自學手法,霍霍然摩拳擦掌,準備在孫子的眼眸上大展宏圖。

  頭一天晚上,他和母親在電話里,先是說明,後是討論,繼而爭吵,最後咆哮。但這些都不影響第2天的中午,他心平氣和的再把電話打給母親(所謂親人,就是知道,無論自己怎樣發脾氣,對方都會包容接納的人),把兒子交到了她的手中。

  他在花園路的出口顯得很彷徨。他本該繼續搭乘,一路向東,繼而向北,之後出現在父母家。他可能看到的場景是,奶奶已帶上電擊手套,孫子被奶奶追的滿屋子亂跑,最後在兩位老人的合力圍剿下束手就擒,並強行架上「手術台」。面對「患者」的極端不配合,「醫生們」會軟硬兼施也會威脅恫嚇,會連蒙帶騙也會聲嘶力竭。他即使杵在那兒不發一言,也像助紂為虐;而面對患者的掙扎只要流露出一絲於心不忍,患者就會順坡下驢,醫生的辛苦努力立刻付之東流。

  所有這些所情所景,都成為他東去腳步的種種羈絆,這與他半小時前出門時的決絕判若兩人。

  (四)

  他決絕出門並非是為了「助紂為虐」,雖然他的確是以這個名號而一騎絕塵的。那時,距離接孩子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在此之前的半小時,他還在拯救與助推之間搖擺而略微傾向前者:他不認同奶奶的手段,道不同不相為謀;他也見識過奶奶的手段,常常如臨大敵間或歇斯底里。這些都為拯救之路添磚加瓦。

  但同一屋檐下的她,在寂寂無聲的慢慢一天行將結束時,卻悠悠的飄過來,更準確的說是甩過來一句,

  「你給老師提問,怎麼不加個稱謂啊。」可能是覺得這句話不足夠振聾發聵,

  「你這樣很沒有禮貌,知不知道。」

  她說的提問是在班級微信群里,向孩子的老師確認社團上課時間。確實算不上彬彬有禮,但也完全沒必要等同於沒有禮貌。當然,對這個問題的爭辯除了呈現自己小肚雞腸,就是表明無事可做,但卻足以讓他痛下決心出門。換句話講,禮貌事件只是個導火索,真正的雷在午飯時間就已埋下。

  (五)

  孩子中午在學校吃飯休息,如果她不外出,他們倆通常會在家吃飯。在外人看來,這或許是難得的二人世界;但對一對10年婚姻的夫妻而言,也未嘗不是一種他者的尷尬。所以,午飯時一起看電視的作用不僅僅是娛樂,還是潤滑,是避開,是轉移,是力挽狂瀾,是積極向上,是面向未來。。。

  而他一整天的思緒還深陷在昨晚兒子的視力複查中——不到一年,又增加了100度,這還是在他苦口婆心嚴防死守之後的結果。他感到深深的無力,而奶奶此時又跳將出來,以你有病我有藥的力拔山兮之勢,又讓他對這種旁門左道的治世良方感到深深的無助。

  人往往對前景黯淡消沉的時候,就特別懷念過去的美好時光。而機緣巧合,一部80年代製作的港劇,恰如其分的喚起了他少年時的愉悅情懷——以現在的眼光看,那時的港劇製作粗糙,人物扁平,但內容溫馨,情感細膩,尤其是主題曲,在粵語的獨特唱腔中散發著無法抵擋的懷舊情愫。他突然間看得如痴如醉,不能自已。

  「今天中午我們看這個吧。」

  三分鐘後,她打破了沉默,

  「我不想看這個,還是繼續看繁花吧。」

  半分鐘後,他默默的退出,切換到了繁花。也就在那時,他有了離開的念頭。

  (六)

  這不是他第一次獨自離開,也終將不會是最後一次。它多半發生在晚飯後——晚飯後出去走走的理由最順理成章;它也會出現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這樣的理由也通常應天順人;而它也會在一個寂寂無聞的上午,突如其來的降臨——沒有理由,就是想出去漂流。

  這時,他的腳步顯得緩慢而沉重,而周圍是洶湧澎湃的人流——或上班或送孩子,或遛狗或養生,或聊天兒或快遞,或急急如喪家之犬或茫茫然無所事事。

  唯獨他的腳步沉重且緩慢,如翻山越嶺,如跋涉前行,如汪洋中的一條船,永遠在尋找風雨中家園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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