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許伯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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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兒,」

  銅鼎升煙,鐘鼓交鳴,高台之上,肅穆沉凝,在一眾與國同休的貴胄見證下,枯瘦老者手托一枚獸首印鈕,定定的看著眼前這個即將繼許伯位,稱孤道寡,掌一國重器的少年。

  「相父,」呂尚一甩寬大的袍服,俯身下拜,等待著這位先君顧命,將那枚象徵著許國君權的印鈕,交到他的手上。印鈕在手,從此以後,他就是名正言順,承接天命的一國之君。

  所謂國者,古稱國也,四方之內,執干戈者,是國也!

  這枚印鈕,看似古拙,但只有真正掌握它的人,才能知曉,那當中究竟蘊含著怎樣的力量。一念山河動,一怒鬼神驚,這是山海大荒的世界,作為一國之君,自有近神之力。

  無論耄耋老者,垂髫稚子,甚至最最孱弱的凡夫,只要執印鈕,得國器承認,就能天運加身,以非神之身,行天神之事,呼風喚雨,召龍喚鳳。這是天帝遺澤,近乎天規道律。

  呂尚心念轉動,壓下熾熱,恭謹的低了低頭,道:「尚,承先君之命,得以繼呂氏宗廟,只是,尚年幼,德亦淺,不敢輕執神器,然國之重器,非國君不可久持,尚自感惶恐。」

  所謂德也,乃是文成武功,亦稱文德、武德,此非空泛之言,古時人王大聖定四海、攘六夷,是為赫赫武德,造文字、啟文明,則是昭昭文德,故而有言,重器有德者居之。

  「此,為呂氏社稷之根本,非人君,妄言染指,上天自有降罪。」伍文和目光淡漠,徐徐掃過殿中一眾貴胄,最後在庶長公子呂沖身上,稍作停頓,轉而對呂尚道:「天命不可違!」

  言及天命,呂尚頓時肅然,朝天一拜,道:「臣,呂尚,敬謝上蒼垂恩,」

  轟!轟!

  呂尚一拜後,立時就有天象應和,雖無天子登基時,那般龍鳳環繞,紫氣沸騰於雲海的恢弘,但也有層層金霞,化作飛雨,灑落許國國土,伍文和掌中的印鈕,亦有異象生出。

  一尊人面蛇身,身後血紅髮絲飛舞的神人,自印鈕龜首上浮現,這神人面目混沌,周匝有水波哮聚,點點明光揮灑,幾有一股怒海洶洶之勢,天地水元之道皆在其中得以體現。

  共工!

  呂氏之祖,姜姓起源,山海大荒最頂尖的神魔,號稱天帝帝胄,具備帝統的大神通者。

  呂尚繼位,天有異象,許國卿族貴胄神容平靜,面向共工虛影下拜叩首,直到共工虛影散去,這些卿族才起身。許國本就是共工氏分支之一,卿族之間或多或少都是共工血脈。

  面對共工虛影,除了已臻達人道之絕頂,入聖超凡,身證至人的伍文和,無不有一種青蚨望蒼穹之感。哪怕這虛影,只是共工本身的一點神意所化,亦有凡俗不可想像的威能。

  「共工,祖神,」

  呂尚手托印鈕,心神在這一刻似乎被無限拉高,千里山河,百里錦繡,在他眼中如掌上觀紋,直到升到某個高度後,真正合乎天運,體內共工氏神血驟然沸騰,宛如烈火澆油。

  轟!

  脊柱似大龍,神血若碧霞,絲絲馨香,散落周遭,寸寸白光,浮現周身。

  「通法性,會根源,注神體,」

  有著印鈕加持,呂尚得許國天運,引動祖神神血,竟直接易筋、煅骨、換血、練髓四關圓滿,脫去肉胎凡骨,步入通法性的真人之道,甚至因大運在身,其力可與至人相比,

  只待呂尚水磨功夫積累完滿,就能會根源證至人之身,至於之後注神體,求證不老長生的神人至道,那就不是此時的呂尚,所能奢望的了。

  但,就是如此,這等機遇亦足以讓太多人眼紅心跳了,幾十上百年的苦修,不及呂尚這般一步登天,而這還不是個例,如呂尚手中印鈕這樣的國之重器,也非許國一家獨有。

  上古伏羲氏升天之前,曾分封諸國,據說有萬國之多,每國皆賜帝敕,亦稱敕印。得敕印者,自有天運垂青,非凡俗能比,最上等的帝敕,傳說有凌駕於神人之上的大能力。

  而呂尚所在的許國,本為姜姓共工氏分支,且還是比較強的一支,其先祖雖非天帝之臣,卻在聖王治世時出世,時人稱之為賢,又歷經數代,得封許地,位在大國公侯之下。

  雖不及大國公侯,但這一枚許國帝敕仍有至人級數的力道,足可震懾鬼神,使大國不能輕之。

  見呂尚穩穩踏入真人之道,伍文和暢然笑道:「新君即位,帝敕有主,吾許國江山永祚,社稷萬代不衰,老臣伍文和,為許伯尚慶,為許國國人慶!」


  一旁的眾卿族立時高聲應和:「為許伯尚慶,為許國國人慶!!」

  ——————

  宮室之內,

  呂尚一人獨坐,清冷的夜色,斜照入孤寒的殿宇,先前接受諸卿朝拜的許伯尚,此時卻似是換了一個人,冷寂,深沉,或者說在諸卿面前意氣風發的許伯尚,本就是一層面具。

  「呂尚?」

  「姜尚!」

  呂尚嘿嘿冷笑,這名字對於他這個再世為人的老傢伙來說,可是再熟悉不過了。當然,如果呂尚這個名字,還不能讓人聯想到什麼的話,那換成本來的姜姓,想來就順耳多了。

  只是,如今之世並非《封神演義》里的殷商天下,而是帝禹會諸侯於塗山,大國獻玉,小邦獻帛,執玉帛者萬國的夏后氏天下,這裡當然也沒有什麼鴻鈞,有的只是太一高懸。

  這個山海大荒之世,始於太一氏,是太一自混沌開闢造就,這是大荒之民的共識。

  雖然呂尚不認為,自己會是《封神演義》中的那個只能享用人間富貴,卻與仙道逍遙無緣的姜尚姜子牙,但呂尚一想到通法性覺悟前世今生後,再看這名字就屬實有點晦氣了。

  當然,《封神演義》是富貴、長生不能兩全,這在山海大荒卻截然相反,當今之世,五方天帝拱衛聖太一垂拱而治,五方天帝的臣屬,越是權勢強盛,就越是神通廣大到極點。

  一如人間各大諸侯,亦如當今的夏后氏天子帝杼夏,起居之間,有眾神為爪牙,天子出巡,更是雷神開路,風伯清塵,雨師灑道,這夏后氏天子的排場,幾能與天帝相比了。

  不過,這也不怪夏后氏天子敢僭越用天帝鑾駕,誰讓天帝們絕地天通後,人間九州再無正神顯聖,如今人間的至強者就是天子,執天子帝敕,幾有媲美古神的大神通大法力。

  在人間,夏后氏天子就是小一號的天帝,除非他行差踏錯,觸犯了天帝老爺們的逆鱗,被大老爺親自出手教訓,等閒的正神古神,都不是這個還未注神體的夏后氏天子的對手。

  由此可見,這上古伏羲氏遺澤的分量,百年苦修,不及一道帝敕。

  只可惜,帝敕在身,神通具足,但本身性命修為不足,依舊不能長生駐世,縱然人間至強,幾百年後也是一抔黃土,只能由後來人緬懷先人的風采。

  「真人,至人,神人,正神,古神,」

  呂尚悵然的迎著月色,低語道:「大道之途,已在足下,就是不知這一世,可有機會一睹道之盡頭的風景。上一世我苦苦掙扎,半生辛苦,迎來送往,奔波勞碌,終不聞至道。」

  「最後只能以野茅山的伎倆,在滾滾紅塵混口熱乎飯吃,雖被那些愚夫愚婦稱為大師,迎為上賓,敬為神佛,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就我那點微末術法,好似窯頭土坯虛有其表。」

  「可是,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呢,真經道傳早與那些仙佛神聖一樣成了塵土,倒是不被人正視的野茅山戲法,卻被人冠之異術,稱之為奇,讓我這江湖騙子好好遊戲了一回人間。」

  想到上一世時的風花雪月,以及那些名花群芳的利令追逐,呂尚只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享受是真享受,可是名利場上是非多,沾染過多的紅塵俗孽,終究不是正經的修道人。

  哪怕前一世道門凋零,哪怕呂尚道士的身份其實是他自封的,他本人就是個野道,連道協的大門都進不去,但他始終認為自己是個求道人,為了求法,他甚至還兼過摸金校尉。

  求道之人,求法問道,無不可為!

  就在呂尚神思不定之際,倏然有一點明光,落在他的眼角,這光來得突兀,讓呂尚心神一震,隨即清醒過來,待他再看去時,哪還有什麼明光,宮殿依舊清寒,唯有風聲作響。

  「看錯了?」

  呂尚詫然的環顧左右,在仔細打量了一下周匝後,語氣一定:「不可能看錯的,」

  這是一名資深摸金校尉的自信,他要是連這點自信都沒有,早在初入墓葬業的時候,就被墓室內精巧絕倫,肉眼亦無法分辨的陷阱殺局送走了,哪還能有以後他呂大師的風光。

  「所以,是這樣麼?」

  呂尚神情難以捉摸,最後還是恍惚了一下,就是這一恍惚,眼前明光乍現,周遭事物色彩,竟在緩緩變淡,一切都似虛似幻,一座石門坐落朦朧中,某種莫名的道韻兀自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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