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黑船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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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樣一個夏日的靜謐夜晚,天星滿目,風弱浪微的時刻。紫山島千戶所當值百戶劉沖正撕扯著魷魚乾吃,他一邊吃一邊巡視著入港水道前的磚石碉樓和防倭牆。

  紫山島易守難攻,當年倭亂最猖獗的時候,也從來沒有被倭寇攻陷過。

  這幾年倭亂局勢漸漸平息,南來北往的商船大大增多,連帶著千總林長海也帶著紫山島千戶所的官兵做起了大量的買賣。

  大家的手頭開始變得寬鬆了一些,買東西也更開得起價格了,願意來島上的小商船也變多了。

  當年在這裡當兵都是苦差事,世代紮根於此的軍戶尚且有挈家逃亡的,募兵更是十募七跑了。

  然而當倭亂局面平息,林千總生意越做越紅火之後,紫山島千戶所的官兵身份,竟然一下子來了個大逆轉,成了香餑餑了。

  劉沖家祖上是洪武大帝時期就隨軍定居於此的軍戶,他的爸爸是紫山島千戶所的官兵,他爸爸的爸爸也是這裡的官兵,可以說是世世代代在此當兵。

  和很多人不同,劉沖從來沒想著自己要離開紫山島,要脫下這身軍服。

  他覺得這就是他的命,他爹,他爺爺都是官兵,他自然也是大明的官兵。

  劉百戶一直以最嚴格的標準要求自己,也要求手底下的兵。

  每逢他當值,大炮必須擦得鋥光瓦亮,炮位旁必有炮手待命,起火兒要放在隨手可觸的地方,藤牌手和鳥銃手決不能站錯自己的位置。

  島上很多人都覺得他是個怪人。

  常有人對他說:「倭亂都已經平了,你要還想立功,可以寫信到兵部自薦改募其他地方。大家到這裡,是來做生意的,每天劍拔弩張的,把客商嚇跑了不好。」

  但是劉沖並不想離開紫山島。他小時候最佩服的人是衛學的老師,那是一個去過北方見過大世面的書生。

  那是一個犯了小罪被發配到這裡來給他們軍戶上課的書生。

  劉沖曾經問過這個老師,他的家鄉在哪裡?

  這老師很是灑脫,他回答,沒有家人了,就沒有家鄉,這裡的島民一年比一年更像他的家人,他也就變成島民,住在家鄉了。

  劉沖長大,承襲父職,成家立業,有了老婆孩子,有了更多的家人。

  在倭亂期間,紫山島有過兩次小的戰鬥。

  劉沖全力以赴,但沒有機會立功。

  他心裡,有一團火,一直沒有完全熄滅。但也不足以燃燒到讓他想離開自己的家人。

  這團不大不小的火,讓他成了島上的異類,別人都不理解的固執狂,只有從戚總兵麾下調來的千總林長海才能理解他一些。

  劉沖總覺得,只有自己恪盡職守到這輩子最後一刻,也許這團火才會真正熄滅。

  這一日入夜,劉沖當值,照常巡守。他帶著兩個半大小伙子到處在防倭牆上檢查炮位和鳥銃手的彈藥袋子。

  到了水道西側,這裡有一座磚石碉樓,建造的相當高大,上頭還燃著長明燈,為往來商船漁船引路。

  劉沖正準備上去,上頭負責瞭望的兵丁卻突然朝下喊他:「劉百戶,你快上來看看,有怪事!」

  劉沖聞言,扔掉手裡的魷魚乾,大步流星的就往台階上走。

  碉樓內部狹窄逼仄,而且台階十分陡峭,劉沖幾乎是手腳並用的往上沖,他心裡,甚至有些興奮。

  身後的兩名隨從兵丁,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

  來到碉樓頂上,瞭望兵丁指向西南天際線上,那裡出現了一艘遠遠看去便知船身龐大的巨舶。

  這艘遠海巨舶船體通身墨黑,連船帆都是黑色的,此時正張滿風帆,朝著紫山島港口方向劈波斬浪而來。

  一名瞭望兵丁道:「這麼晚了,不可能還有一般商船上來做買賣。」

  另一人道:「別傻了,很少能見到這麼大的商船,還是黑色的船帆,我看搞不好是倭寇。」

  第三人道:「現在哪兒還有開那麼大船的倭寇,這時候來,怕不是,林千戶那邊......」

  他一言點醒另外兩人,他們臉上的疑慮和憂慮消散,變得喜上眉梢。畢竟,自打林長海跑通了東洋西洋的買賣,紫山島官兵的口袋可寬裕多了。自願上來開妓館的都兩家了。

  第一個發現黑船的人道:「這麼大的黑船,可能是佛朗機夷人。是不是,前幾天林千戶讓搬進倉庫的那些白糖,紅糖和生絲......劉百戶,要不咱們趕緊通知林千戶,別誤了他的大事?」


  另外兩人也都一臉喜悅殷切的看著劉沖。

  他們都想到,前不久林長海的兒子林鳳又押運了一大批福州,泉州,海澄縣牙行的商品進島。白糖,黃糖,紅糖,生絲,茶葉啥都有。這佛朗機夷人這麼大的黑船來一趟,還不得撂下好幾千兩銀子?官兵人人有份,每人兩三兩雪花銀,美滋滋呀,想的他們褲襠子都變緊了。

  劉沖眉頭緊皺,他是不反感林長海做的這些買賣,而且他也打從心底里佩服林長海當年在戚繼光麾下建立的那些戰功。

  但是現在島上的兵丁人人滿腦子做買賣發財,對自己的本職工作已經不放在心上,這一點讓劉沖十分的不滿意。

  劉沖道:「把瞭望筒拿給我。」

  瞭望兵丁將能遠望的瞭望筒遞給劉沖,劉沖走到塔樓西南邊再三凝望那艘正在駛來的巨大黑船。

  儘管這船船體巨大並且正在揚帆而來,但終究還有相當距離,即使用上遠望的瞭望筒,也不能從鏡片中看得十分真切。

  這黑船上,沒有紋飾,黑帆上也沒有花紋圖案,劉沖越看越覺得疑慮。就算是林長海的走私客商來買點兒什麼特別需要低調的東西,也不至於弄一個這樣的船,這反而太顯眼了。

  劉沖反覆拿起瞭望筒子觀看又放下足有三次,隨後他突然做好了決定,對身邊人下令道:「張老六,周麻子,立刻到前島營房要我本隊李總旗和王總旗馬上點齊各小旗官與士卒到防倭牆來!然後去通知林千戶可能有情況。」

  然後劉沖又問瞭望兵丁:「你們今天是哪位總旗官當值?」

  瞭望兵丁回道:「是吳總旗,他在後頭伙房吃晚飯呢。」

  劉沖道:「馬上叫他過來找我!其餘人下去通知各炮位炮手和藤牌手,都打起精神來!」

  瞭望兵丁被劉沖的嚴肅給整懵了,差點沒做到立刻遵守命令,還呆了片刻。

  劉沖罵道:「還愣著幹什麼!馬上去!」

  整個防倭牆前後和水閘塔樓上下立刻忙碌了起來。承平數年,一時之間大家都有點手忙腳亂。

  尤其今天當值戍守的還不是劉沖麾下的人馬,如今全島只有他麾下的兩隊總旗最訓練有素。

  劉沖手上握緊西洋瞭望筒子,又舉起來看向那艘黑船。

  這黑船,劈波斬浪,太快了,怎麼會這麼快?

  當值總旗官吳承光匆匆吃完晚飯跑上來時,防倭牆上當值戍守的五十人已經在劉沖的指揮下開始從庫房搬運火藥鉛彈丸和刀矛了。他們把作戰物資,藤牌弓弩等物品分別堆放在防倭牆後面和閘口塔樓後頭。

  吳承光目瞪口呆,忙問劉沖:「劉百戶,怎麼回事兒?倭寇打來啦?」

  劉沖把西洋瞭望筒子遞給他,指向那艘黑船道:「你看那裡。」

  此時,這黑船似乎以更快的速度駛來,船體更顯巨大,黑色的船身和船帆在落日餘暉中格外刺眼。

  吳承光看了兩遍道:「船上沒人,這是倭寇的船嗎?還真沒見過倭寇用這種船。會不會是林千戶的客商?」

  劉沖冷笑道:「你會用這種船來拉生絲茶葉白糖黃糖嗎?」

  吳承光腦門上冒出冷汗,問道:「現在該怎麼辦?」

  劉沖道:「我已經把我本隊兩個總旗都喊來了,你們後半夜是哪個總旗的人輪值?胡永利嗎?你趕緊叫他馬上帶人來,還有你們百戶。林千戶那邊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了。我們兩百人守著,這黑船敢有任何不軌,都叫它有來無回!」

  半個時辰後,前島山上營房裡,原本在吹牛喝酒賭博的官兵已經被劉沖的兩個總旗集合好了。

  這已經是非常快的速度了。甚至兩個總旗和十個小旗官連一套暗甲都穿戴好了。

  然而,那黑船甚至更快!

  它已經來到非常近的距離了,防倭牆和閘口塔樓的官兵可以看清晰的在最後的如血夕陽中看到它高大的船體,黢黑的船體幾乎可以媲美朝廷那碩大的封舟。

  劉沖默念道,倭寇沒有這麼大的船,這麼大的船如今只有朝廷和弗朗機夷人才會有。

  披掛整齊匆匆趕回的吳承光道:「劉百戶,我已經讓人通知胡永利和廖百戶了。這,這船想幹什麼?它要進港嗎?我們給它開閘口嗎?」

  劉沖回頭望向前島山頭,他本隊的人已經在快速前往庫房領取火器兵器的路上了。

  而當面那黑船越來越近,已經到了火炮射程內,半刻鐘時間就有可能到水道閘口要進港。


  該開閘口嗎?還是先派小船去檢查一番呢?

  這船太大了,雖然紫山島的水道足夠它進來,但萬一發生任何意外,如有交火,水道就廢了,沒有林長海的首肯,他不敢讓它進來。

  劉沖喊道:「給它旗語!再打一發紅色焰火,讓它收帆下錨,不能再靠近了!」

  瞭望塔和閘口塔樓兵丁立刻準備照辦,從日到夜,他們都有一整套辦法通知來往船隻聽令行事,無論是東洋還是西洋的船都可以。

  夕陽逐漸隱沒,伴隨著號角聲,閘口塔樓上的官兵用大紅三角旗疾速左右揮舞兩次,然後往復三次。

  另兩名官兵拿出了綁在木棍上的大支焰火,迅速點燃。焰火在星空下炸開,閃耀出一個亮紅的圓。

  黑船似乎看懂了紫山島官兵的意圖,黑帆逐漸收下。船速也變慢了。

  但劉沖並未鬆懈下來,此時光線已經過於昏暗,防倭牆和閘口塔樓,瞭望塔樓都點起了火把和油燈。

  他看不到收帆的人影。

  一種不安的悸動,又或者是某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期待與激動,劉沖又拿起瞭望筒子反覆查看這艘黑船。

  船首似乎有什麼很大的東西在動,他似乎依稀看到了一些和船木不一樣的光澤,然後就是一閃而過的火舌!

  劉沖看到火舌之後才忽然反應過來,忙大喊道:「注意,前方敵船開炮!」

  伴隨著他的大喊,轟隆的炮聲比火光稍慢片刻傳來。

  巨大的彈丸發出尖銳的破空聲,呼嘯而來。

  第一發打在了防倭牆上,就在劉沖所在的這一段右下方。

  第二發打在防倭牆下面閘口水道塔樓的半身處!

  塔樓和防倭牆都十分堅固,但巨大的炮彈動能帶來驚人的聲響和,炸裂開的碎石煙塵配合震動感,奪人心魄!

  劉沖和吳承光都被震驚,吳承光更是一下子把頭盔掉在了地上,他忙蹲下靠在防倭牆後頭,眼中滿是驚恐。

  但劉沖沒有,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片刻的震驚過後他很快冷靜了下來並且評估局勢。

  好大的彈丸,好強的火炮。這樣大的威力,比島上最大的幾門大將軍炮還要強!

  劉沖大喊道:「炮手準備!其餘人蹲下隱蔽!」

  好在劉沖之前的準備指揮起了作用,兩門大將軍炮和兩門佛朗機炮都已經裝藥完畢了。炮手們在最初的震驚後,在劉沖的鞭策下開始行動了起來,開始往火炮中夯實火藥,裝填彈丸和火捻子,並將起火兒點燃等待劉沖的命令。

  正在這時,黑船船頭燃現了第三道火舌,又是一發碩大的彈丸以極快的速度射來。

  伴隨著碎石炸裂開的聲音,炮彈轟的一聲擊碎了防倭牆上一處垛口胸牆。這裡正放置著一門佛朗機炮,拿著起火兒的炮手就躲在胸牆後等待劉沖的命令。

  結果對方這一炮,以巨大的威力擊碎了這一處垛口胸牆,拿著起火兒的炮手瞬間被炸飛一丈有餘,如同一個裝了稻穀的破布袋子從半空摔下,登時就沒了動靜。

  這場戰鬥,出現了第一個傷亡。

  劉沖站的筆挺,此刻的他沒有任何恐懼,他也沒有身穿一套盔甲。他單手高高舉起,但仍未放下,仍未給出開炮的命令。

  另一隻手拿著瞭望筒子的他,注意到黑船的船帆並未完全收攏,似乎是在配合擺舵轉向。

  那就對了,對方是要側擺過來,準備用更多的火炮炮擊!

  必須要忍耐,要等到對方船身側擺到一半時,是最佳的反擊機會。

  很快,當船身側擺開始一會兒之後,劉沖看準機會,放下手大喊道:「開炮!打他老母!」

  轟,轟,轟,轟!

  防倭牆上和塔樓上吐出四道火舌!

  官兵的火炮有高度優勢,即使裝藥不夠多的佛朗機炮也能射到對方。

  但是很可惜,第一波四炮全部打空了。彈丸越過了船帆,落到更遠的海上去了。

  劉衝來回奔走大喊:「抽走墊木,抽走墊木,炮口擺低三指!快快快!」

  遠處,巨大的黑船正在擺舵,側邊開始推出許多炮口,這是一艘火力十分強大的戰船!

  劉衝心中絲毫不懼,他一巴掌呼在吳承光後腦勺上,大喊道:「你下去閘口塔樓,讓他們做好準備!」

  一股熱血,不斷上涌劉沖的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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