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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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此前,何飛一向是對勤工儉學不感冒的。每每在校園裡遇到一群群肩扛鋤頭鐵杴的學生,他都會搖搖頭又微微嘆息。他並無資格看不起他們,只是覺得,學生就應該把精力放在學習上,在學業上做到精益求精,將來進到醫院,才能夠更好地勝任醫生的角色。但是今天,他已然加入了那支自己曾瞧不上的隊伍。此刻的他和李陽都是身著那身「見不得人」的校服,每人扛著一把滿是浮土的鐵杴,並排走在隊伍的後面。

  學校剛拆除了一座破舊的小樓,建築垃圾早已清理乾淨,校園裡多出來了一塊不大但很寶貴的空地,校領導經過商議,決定在這個地方建一片花園。

  首先需要的是翻土,這並不算個大工程也沒有多少科技含量的活兒,自然就交給了勤工儉學的學生們。

  何飛發現自己很喜歡自己的新角色。對農民家庭出身的學生來說,泥土的氣息熟悉親切,他在遠離農村的校園裡,竟然找到了些許家的感覺。一起幹活的同學也很好相處,因為社會的暴擊而緩慢流失的多巴胺,隨著周末肌肉的勞作被慢慢找回。

  何飛第一次出工,顯得還有些拘謹,兀自低著頭,一步一步完成著派發的任務。

  「喂,兄弟,有沒有必要這麼賣力啊」,一位學長把鋤頭靠著身上,雙手掐腰看著他笑道。

  李陽背著手走近,「照你這麼個干法,這兩天的活兩個小時就幹完了。跟師兄們好好學學。咱這不是偷懶哈,咱是慢工出細活。」

  何飛接受了李陽和師兄的建議,兩個人又傳授給了何飛更多勤工儉學中的「寶貴經驗」。

  「哎,陳監來了!」前面有人叫喊。正在幹活的學生們立即扔掉了手裡的傢伙什,迅速朝著一棵大樹的樹蔭下聚攏而去。何飛朝著他們飛奔的方向望去,一抹綠色一閃而過,迅速落進了這群歡快的男生的包圍里。

  何飛也放下鐵杴,朝著那抹綠色走去。午後的陽光正對著他,何飛眯著眼睛,看那群人在他和女孩之間晃來晃去,女孩的面容在影影綽綽之間,漸漸清晰。

  還未及近前,何飛只聽得有塑膠袋簌簌作響,透過人群忽閃的縫隙,何飛看到一個癟掉的透明塑膠袋在輕輕搖晃,袋子裡的雪糕已所剩無幾。何飛有些矛盾,這些東西顯然是給大家的,自己大概率也有份,但初來乍到第一次,怎麼好意思要呢。正躊躇間,何飛的目光停留在了女孩的臉上。準確地說,是她的眼睛。他停下了腳步,怔在了原地。

  是那雙眼睛!那雙既陌生又熟悉的眼睛!在現實里何飛一共見過它兩次,但卻無數次出現在了他的夢裡。

  女孩的身高大約在1米68,身材勻稱。這次她沒有戴口罩,何飛看到了她俊俏的下巴,圓潤的蘋果肌和筆挺的鼻樑,她臉上的皮膚白皙,一條長長的馬尾甩在後面,露出光光的前額。薄薄的內襯,外套是一件軍綠色的短夾克,下搭一條寬大的牛仔褲。因為一直在笑的緣故吧,白白的牙齒露出,眼睛顯得並不是很大。

  「老郭,你怎麼又拿一塊,拉肚子好了?」

  「小季,你的手這麼幹淨,是不是沒好好幹活,下次沒有你的了哈」。

  女孩和同學們開著玩笑,轉頭看見了剛走過來的何飛,微笑著說道:「你好,何飛同學。」

  何飛一愣:「怎麼,你認識我?」

  女孩莞爾一笑:「那當然了,那次在講座上懟的那個前作協主席無地自容,你好厲害!」

  何飛不自然地摸摸頭:「慚愧了......」

  女孩拿出雪糕遞給何飛:「這個是你的。」

  「謝謝,」何飛正要去接,看到空空的塑膠袋,又把手縮了回去,「那個什麼,我不渴,你留著吃吧。」

  女孩卻一把拉起何飛的手,把雪糕放在他手心裡,微笑著說:「我胃腸不好,不能吃涼東西,你別客氣。我叫陳燕,很高興認識你。」

  「很高興認識你,」何飛也微笑著說道,「很久沒有聽到你彈鋼琴了,你彈得真好聽。」

  女孩微微一怔,隨即眼睛一亮,「哦,原來是你啊!我說怎麼看著有些眼熟。謝謝你。」

  「他們倆原來認識嗎?」一個男生輕聲問李陽。

  李陽回頭看了眼正在聊天的何飛和陳燕,一臉疑惑地聳了聳肩膀,「不知道。」

  又一個周末。像往常一樣,大家各自在勞動,陳燕又去小賣鋪提來了一大袋綠茶。她找了片樹蔭,坐在小馬紮上,把綠茶一瓶瓶拿出來,寫上每個人的名字,這樣再喝的時候不會拿錯。別看她不干體力活,但是做起後勤工作來卻是相當得專注。


  一陣風吹過,幾片枯葉落在了陳燕的身上,她撣了撣樹葉繼續專心寫字,突然間,她感覺有東西掉在了右臂上。她以為是跟隨枯葉掉落的枯枝,可定睛一看,立即忍不住尖叫起來!

  那是一條還在緩緩移動的蛇!

  眾人都被陳燕的尖叫聲嚇了一跳,趕緊回頭望去。只見一條拇指多粗,二尺多長,腹黃背綠的翠青蛇掛在了陳燕的右胳膊上,蛇頭還在一點一點做著上翹的動作。此時陳燕已癱坐在地上,全身如篩糠般抖動不停,右側上肢儘量往外伸著,頭則伸向左側,雙眼緊閉,臉色煞白。

  所有人都被嚇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剛剛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的何飛扔下鋤頭,撥開人群,迅速跑到陳燕面前,一把提起了蛇,用力地扔向了遠處。學生們中立即發出一陣驚呼。回過魂的學生趕緊朝保安室跑去,不一會兒,一個大個子保安提著一個大號垃圾袋匆匆跑了過來,把蛇套進了袋子裡。

  何飛蹲下輕聲向陳燕說道:「沒事了,沒事了,蛇已經被逮住了。」何飛邊說邊拍了下陳燕的肩膀。這一拍不要緊,陳燕像觸電般又驚叫一聲,隨即一手抱住何飛,一手捂著肚子,趴在何飛肩頭嗚嗚地哭了起來。

  何飛被陳燕抱得很緊,他能清楚地聽到陳燕哭聲里急促的喘息聲,感受到她滴在肩頭溫熱的淚水。蛇已經被抓了起來,眾人都過來查看陳燕的狀況,卻尷尬地看到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何飛想稍微分開一點,卻反而被抱得更緊了,天氣炎熱,陳燕雖穿著夾克卻並沒有系上扣子,何飛明顯地感受到了她柔軟的胸部,和清晰而劇烈的心跳。

  兩個人就這樣緊緊地抱在一起,不知過了幾分鐘,陳燕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兩人才緩緩分開。

  陳燕雙手抹了抹眼淚,小臉通紅,「謝謝你啊何飛,剛才差點嚇暈過去。」

  「沒事的。你別在這待著了,今天早點回去吧。」何飛深呼吸幾口,把她扶了起來。

  「嗯......」陳燕雙手拍拍胸口,又上下摩挲幾下,驚魂未定地點點頭,隨即向眾人道了別,匆匆離去。

  李陽湊過來,壞笑道:「哎,抱得夠緊的呀!」

  何飛喘著粗氣,白了李陽一眼。

  如果不算在醫院裡照顧鄭玲玲,何飛這還是第一次和女生如此親密地接觸。她的氣味,她的肌膚觸感讓他久久不能忘記。

  與之同時的,還有一點隱隱約約的困惑。

  後來經過分析,學校認為是拆除舊房子的時候驚擾了蛇穴,再加上天氣炎熱,且周圍都是幹活的學生,這條蛇便爬到了樹上乘涼,禍不單行的是它選的棲息之所承受不了它的重量,因此便掉落在恰好坐在樹下的陳燕身上。

  這次事件之後,學校專門找了捕蛇人來查找這條蛇的「同伴」,但最終搜尋未果。為了防止學生再次受到驚嚇,學校招募了幾位民工繼續完成中心花園的工程,學生們的勤工儉學任務暫停。

  一周後,何飛和李陽在宿舍里接到了陳燕的電話。

  「何飛嗎?你好,我是陳燕。你晚上有空嗎,上周的事多虧了你啊,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李陽和你一個宿舍吧?把他也叫上,鑫城大飯店,201房間,不見不散哈」。陳燕一口氣說完,聲音聽起來活潑、甜美,看來她已從上次事情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約好了時間、地點,何飛放下電話,自己在嘴裡念叨著:「鑫城大飯店,201房間......」

  李陽正把T恤套在頭上,嘴裡含混不清地說道:「我知道那家飯店,就在北門口美食街靠中間的位置。」

  人靠衣服馬靠鞍,兩個人簡單收拾一下,果然比平時帥氣了許多。

  穿過北門,左拐幾步就到了「美食街」的入口,正值晚飯時分,「美食街」百十來米狹窄的砂石路上,店家的吆喝聲、喇叭聲,燒烤的滋滋聲、烹煮的咕嚕聲,和飯菜的香氣、煙火氣,混雜、揉碎在一起,愉悅著年輕男女們的感官神經。何飛和李陽本來就已腹中空空,到了這種環境裡,嘴裡更是涎水四溢了。

  果然,他們在「美食街」靠中間的位置找到了這家飯店。何飛站在門口往裡瞅了一眼,皺了皺眉向門口的老闆問道:「請問,您這裡面,有沒有201號包間?」

  老闆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這兩位男生,頓時笑了:「包間?收拾收拾完全沒問題。你要想包下來可以,我馬上把這些桌子椅子搬出去。」

  李陽忙問道:「您這裡不是鑫城大飯店嗎?一個女學生預約的,說的是在201房間。」

  老闆指著招牌咧嘴笑道:「您看清楚了,我這是鑫城飯店,四個字。你說的那個大飯店,在那裡。」


  順著老闆手指的方向,何飛和李陽的目光定在了美食街盡頭右轉,大路邊一棟二十幾層大樓明亮的招牌上,上面清楚地顯示著五個亮白大字:鑫城大飯店。

  兩個人不禁笑出聲來。是的,這是本市為數不多的星級大酒店之一,他們經常路過,但從未想過某天會在裡面吃飯。就算名字聽起來熟悉,卻也很容易忽略。

  快到大飯店門口,何飛忽然想起來什麼:「你說,她一個女生,我們兩個男生,讓她花錢請我們吃飯,合適嗎?」

  李陽慢吞吞地說道:「她是為了表達感謝的,有什麼不合適......」然後又頓了頓,「不過,人家平時經常給咱們買吃買喝,說起來對咱並不虧欠。」

  何飛說道:「是啊,所以我覺得,讓她花錢不合適。」

  李陽也點頭道:「對,確實不合適。」

  何飛停下來開始翻兜:「要不咱請她吧,咱們湊一下,別讓人看不起。我剛換的衣服,只有五十塊錢,你帶錢了嗎?」

  李陽也開始全身尋找,半晌,拿出一張紙幣道:「我這裡只有二十。我也是剛換的衣服。」

  何飛把李陽的二十塊錢連錢帶手塞回到他褲袋裡,李陽一臉問號,「幹嘛?」

  何飛只顧往前走,「裝起來吧,進這裡面,咱這些錢喝飲料都不夠。」

  從旋轉門進入了飯店內部,外面的喧囂瞬間被隔絕,里外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層大廳寬敞明亮,一排巨大的屏風把它分為前後兩個區域,前廳是接待區域,寬大空曠,闊氣十足;後面則由幾座沙發和茶几組成數個休息區域。三三兩兩的客人坐在那裡或喝茶、或聊天、或在用電腦工作,沒有喧譁,體現著良好的素質。最裡面的一個角落裡放著一架三腳鋼琴,舒緩、悅耳的聲音正緩緩飄來。

  向服務員確認了地址無誤,何飛和李陽登上旁邊的旋轉樓梯,一層大廳的全貌盡收眼底,但他倆的目光都被傳來鋼琴聲的那個角落所吸引。演奏者背對著他們,從後面看應該是個年輕的女孩,穿一身白色長款高領毛衣,頭戴一個粉色的髮夾,烏黑的頭髮如瀑布般傾瀉在胸前背後。她挺胸坐在琴凳上,軀體微微前傾,顯露出優美的曲線。那琴聲此刻也聽得更加清晰了,時快時慢的節奏里,似乎在像某人訴說著什麼,嬌羞中又帶著淡淡的幽怨。

  這琴聲幾乎要把何飛的腳步困在那樓梯上,他不太懂音樂,可那聲音從耳朵傳導到腦子裡,似乎都標記上了文字,使他感受得真真切切。隨後,他又把注意力轉移到女孩本身,他看不見她的臉,但從身形來看,必定是一位清新脫俗的絕世美女。

  在李陽的催促下,何飛終於從視覺和聽覺的夢境裡回到現實。時間已不早了,兩人趕緊在服務員的指引下,走進了201房間裡。

  房間裡空無一人,何飛看到,存放餐具的柜子上放著一個精緻的女士手包和一串鑰匙。這些東西無疑應該是陳燕的,可是她人呢?

  兩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由模糊逐漸變得清晰。腳步聲在201房門外停了下來,門被猛然推開,陳燕用手捂著胸口,喘著粗氣,「不好意思,差一點耽誤了。」

  何飛和李陽望著陳燕,緩緩站起身來,大張著嘴巴,一言不發。

  眼前的陳燕,身穿修長的白色長裙,頭頂帶一個粉紅髮夾,如瀑布般的長髮鋪在胸前背後,在長裙領口的位置,別著一枚精緻的藍色胸針。臉上顯然化了淡妝,皮膚白如凝脂,雙唇淡紅晶瑩。

  「原來彈鋼琴的是你啊?!」李陽率先開了口。

  陳燕莞爾一笑:「是啊,我很早就來了,一個人呆著悶得慌,順便就去練練琴了。唉,好多天不彈,生了許多。」

  陳燕的笑更是讓何飛心神蕩漾。大學裡美女如雲,陳燕只能算是中上等,可那個笑容清新脫俗,真情流露,毫不做作,即使是鄭玲玲似乎也無法與她媲美,何飛心想。如果前者是萬里挑一的女神,那麼她就是下凡人間的仙女。

  可現在,女神一詞早在何飛的心裡變了味。想起鄭玲玲的變故,何飛不覺輕輕嘆了口氣。

  陳燕早就注意到何飛望向自己的眼神,雙頰泛起淡淡緋紅。誰知他沒來由又嘆氣起來,便心生奇怪,「何飛,你怎麼了?」陳燕笑著問道。

  李陽用手指戳了下何飛,「這裡是講究素質的地方,尤其是看見美女的時候。」他邊說邊抽出一張餐紙,擦了擦快流到下巴頦的口水。

  何飛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態,趕忙尷尬地笑道:「沒什麼,只是......差點沒認出你。」


  陳燕捂著嘴笑出聲來,門開了,服務員推著車子開始送餐,尷尬在一瞬間化解。

  大酒店飯菜的口味大都不能和其規模成正比,但對於何飛和李陽兩個人來說已經是頂級奢侈了。只是,碩大的盤子裡,卻只盛放了幾塊肉或幾片菜葉,著實讓兩個人吃的有些尷尬。

  「別客氣,一點也不要剩。這飯店就是矯情,以後咱去別的地方吃。」細心的陳燕把盤子不斷往兩位男生面前推,而自己只喝了杯熱牛奶,吃了點青菜。

  「你也吃啊,」何飛儘量壓抑著食慾,讓自己稍微紳士一些。氣氛稍微有些沉悶。

  一直不管不顧,大快朵頤的李陽開口道:「我說陳監,我能看出來你不像是缺錢的人,周末幹嘛不在家休息,跑過來和我們這些鄉巴佬混在一起呢?」

  陳燕故作神秘道:「你猜?」

  李陽看看陳燕,又看看身邊的何飛,聳聳肩,「我哪能猜的到?」

  「那我就罰你......把這些東西全部吃完!」陳燕嘻嘻地笑道。

  「好好,我認罰!」李陽順坡下驢,「不過,咱也不能光吃吧,聊點別的。比如說,足球。」

  「行啊,你更喜歡神奇門將托爾多,還是金球終結者特雷澤蓋?」陳燕幽幽地看著李陽,餘光卻時不時地看向何飛。

  「這你也懂啊......」李陽一臉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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