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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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學時代第一個暑假開始了,書占據了行李箱裡最大的份量。不過不出意外的話,待開學返程,這些書基本會原封不動地再搬回去。近兩個月的暑假算不上短,開始的幾天,何飛和半年未見的老同學聚會、聊天、敘舊,但是和半年前爭先恐後地高談闊論相比,大家都變得平和、成熟許多。

  不到一周的時間,幾個要好的朋友幾乎都見了一面。七月份的農村,麥子早已收割完畢,田地里的玉米長成了半人高,蔥蔥鬱郁,花生匍匐在沙土地里,遠望如一片廣闊的草原。已經入伏,烈日炎炎,鋤了草之後,暫時不再有農活。

  何飛的家是幾間聯排的平房,前面是一個寬闊的院子,房屋和院子四周都被大樹環繞,還算比較清涼。不過,樹多的地方,知了猴也多,他們夜裡悄悄地從泥土裡鑽出來,一部分會躲過人們手電筒的追捕,悄悄地爬到樹梢之上。一旦蛻變成了蟬,便從早到晚不間斷地發出聲嘶力竭的鳴叫聲。何飛有時候喜歡夏天這種蟬聲陣陣的獨有味道,有時候又會因被它們吵得睡不好覺而煩惱。

  一個平常的上午,何飛拿起書但一眼也看不下去。他想起了還在學校里掙錢的李陽,索性跑到村裡的電話亭,撥出了寢室的電話號碼。

  電話撥出去了,但沒有人接聽,看來這傢伙生意不錯。中午飯時分,仍然沒打通,飯館管飯了?倒是有可能,這又省去了一筆開銷,這小子,樂壞了吧。

  到了晚上,何飛接連打了兩次,仍然沒人接聽。連晚飯也管了?何飛半信半疑,邊回家邊想著心事。九點的時候,何飛趁小賣部關門之前又打了一次,仍然無人接聽。

  何飛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之時,突然眼睛大睜開來。那天的噩夢突然像被通了電,沒來由在腦子裡顯現出來。他不會出什麼事吧?何飛笑著搖搖頭,應該不會。寒假已經有了先例了,很多條件不好的同學不回家,在學校或附近打工。

  何飛閉上眼,躺在床上轉輾反側,可那場夢就像一支手電筒在眼前晃來晃去,始終揮之不去。最終他決定,去學校看一下。

  第二天一早,何飛簡單收拾了一下,便立即趕赴去了學校。

  一位男生坐在宿管室里,正滿頭大汗地扒拉著一份火辣的方便麵。何飛認出男生是六班的,因為五、六兩個班經常在一個教室里上合堂,即使不熟也大都認識。男生只顧埋頭吃飯,根本沒有注意到何飛。

  何飛抬起腳正要上樓,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回到宿管室門口。何飛使勁敲了幾下窗戶,男生才從方便麵的美味里抬起頭來。看到是何飛,連忙微笑著和他打招呼。

  「你好,最近見過李陽了嗎?他和我一個班的,也是五班,他住在426,長得......」何飛道。

  「你不用給我描述,我認識他,」男生擦了把汗,「不過,這不是都放假了嗎,我怎麼可能見過他?」

  「可是,他不是在這裡勤工儉學嗎?你怎麼會沒見到他?」何飛心裡一沉,進出男生宿舍樓就這一個門。

  男生搖了搖頭,繼續享用他的美味。

  告別了宿管室的男生,何飛加快了腳步,一口氣上到六樓,又快步走到寢室門口,掏出鑰匙,打開了寢室的門。

  寢室里的情景讓何飛鬆了口氣。李陽的被子凌亂地堆在床上,床沿上是幾件髒兮兮的T恤和兩雙臭烘烘的襪子,書桌上隨意擺放著剃鬚刀、牙缸等生活用品。水杯半滿,為了散熱,暖水瓶的木塞蓋子斜放著。地上是胡亂丟棄的衛生紙、塑膠袋、菸頭等垃圾。很顯然,李陽不僅什麼事沒有,而且過得還挺滋潤。

  何飛簡單收拾了一下,去外面吃了飯,再回來時,他習慣性地想給宿管室的男生打招呼,卻見他一直低頭看書,一副專心致志的樣子,便沒再打擾他。何飛上了樓,再次回到寢室,李陽還沒有回來。他去洗刷間洗了把臉,困意驟然襲來,往床上一躺,很快便沉沉睡去。

  何飛睡得正香,突然被門口的一聲喊叫驚醒,他連忙起身,卻見李陽站在門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

  此時李陽的驚愕絲毫不亞於何飛:「你什麼時候來的?我還以為進小偷了呢!」

  傍晚五點半,太陽還沒有落山,學校附近一家火鍋店裡。

  「看來你小子真掙了大錢了,居然在這裡請我吃飯,」何飛看看左右,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這個點是不是有點早啊,這太陽還高高掛著呢,就開始吃晚飯了。」

  李陽把菜單交給服務員,有些無奈地說道:「沒辦法,八點以後又得開工了,得一直忙到十點以後......你怎麼來了?」李陽給何飛開了一瓶啤酒,給自己開了一瓶飲料。


  「唉,也沒啥事,給你打了幾個電話沒接,擔心你出事,這才過來看看。」

  李陽嘴裡塞著肉,囫囫圇圇地笑著說道:「擔心我什麼?擔心我掙的錢太多一個人拿不動?」

  何飛看著李陽得意洋洋的樣子,放下筷子撓了撓頭,「幹這個,真的靠譜嗎?」

  李陽幽幽地看著何飛道:「怎麼,心動了?改主意了?」

  何飛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原來可能太小心了,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麼,想像力被嚴重限制了。」

  李陽笑道:「趕緊來吧,兩個人干輕鬆一些,雖然到手的錢得少一半,但這孤零零的暑假裡沒一個伴真不好玩。這樣吧,明天咱們一起去找趙老闆,我就說一個人忙不過來,咱倆一塊干。你在那待過,他也認識你,我感覺問題不大。」

  何飛舉起啤酒,「我敬你一杯,謝了哈。」

  李陽也舉起飲料瓶,「不客氣嘍,共同發財!」

  第二天到了趙家飯店,趙老闆見來人是何飛,果然很爽快地答應了他。於是兩個人就像當初那樣,又開始一起去送外賣了。

  「天有不測風雲,」一千年前,呂蒙正一定是在一個忽晴忽雨的夏日寫下的這句話。兩人離開趙家飯店的時候還是晴空萬里,兩個小時後,狂風大作,黑雲尾隨而至,又過了幾分鐘,傾盆大雨毫不吝嗇地傾瀉在這座城市裡。兩個人都沒有帶雨具,趕緊躲到路邊的屋檐下避雨。

  「待會你先回去吧,就還剩下一家,也不遠,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何飛指了指車筐里剩下的最後一份外賣。

  李陽看著外面如瓢潑般的大雨,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學校,「好吧,你自己小心點。」

  十幾分鐘後,雨勢明顯減小,李陽獨自回了寢室,何飛則騎上車,帶著最後一份外賣出發了。

  雨還在下,雖然小了很多,但沒有完全停止的意思。

  「你怎麼把它拿這兒來了?」半小時後,如落湯雞似的何飛站在了寢室門口,李陽從床上一眼就看見了他手裡的塑膠袋。

  何飛把塑膠袋往李陽跟前提了提:「你看看,都這麼髒了,顧客還願意要嗎?」李陽這才注意到,那袋子和何飛的兩條褲管,都沾滿了污泥濁水。

  李陽擔憂地皺起了眉頭:「你忘了趙老闆說過,無論如何要把盒飯送到顧客手裡,否則不僅拿不到錢,還要扣押我們的身份證和學生證的。」

  何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指著袋子的一角無奈地說道:「就算這外面的泥水可以擦乾淨,但是這樣,客人還怎麼吃?「

  李陽順著何飛手指的方向看去,塑膠袋破了一個洞,飯盒裂開了,菜汁已經流了出來,看破口周圍沾染的泥水,大概率裡面的食物也已經沾染了污水,這個樣子送給客人,客人肯定會不滿意的。

  李陽嘆了口氣,「怎麼回事,你沒事吧?」

  何飛搖搖頭說道:「在一堆砂石旁邊摔了一跤,幸虧車速不快,我沒事。」

  說罷,何飛就要把桌上的飯盒拿走扔掉,伸出去的手卻停在了半空。

  「這是什麼?」透過棕色塑膠袋的破口,何飛看到宮保雞丁里竟然藏著一個黑色的東西。何飛打開塑膠袋,拿筷子扒拉幾下,露出了一個比較小的黑色塑膠袋,塑膠袋呈長方形樣式,何飛拿筷子捅了捅,質地比較堅硬。

  李陽也沒見過這是什麼東西,趴在盒飯上看了半天,疑惑地搖了搖頭。

  「打開看看?」李陽說道。

  「這合適嗎?」何飛有些猶豫。

  「那怕什麼?反正得扔了。」

  何飛心想也是,於是便把小塑膠袋提出來打開,一個小鐵盒露了出來。

  除了外殼是鐵質的以外,這個小盒子無論是形狀和大小,都像極了一個煙盒。何飛用力把稍短的一頭拔下來,裡面露出20支雪白的香菸。

  「怎麼把煙放到菜裡面?」何飛把「煙盒」放在眼前仔細端詳。

  「也許是點菜的人想吸菸,又不敢大張旗鼓去買煙,才使用了這種方法?」李陽猜測道。

  「不至於吧,不就是……「

  話音未落,寢室的門突然砰地一聲被踢開了,門口站著一群身材魁梧的壯漢。

  「李陽?何飛?」為首的人三十多歲,國字臉,黑短髮,威嚴的臉上冷如冰霜。

  「是的,你們是......」兩個人驚恐地看著說話的人。


  說話的人依舊面無表情,掏出證件推到兩個人眼前:「我們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你們兩個人涉嫌販賣毒品,請跟我們走一趟。」

  「毒品?!」兩個人大吃一驚。

  單人間的羈押室里,等待訊問的何飛和李陽各自「坐」在椅子裡,忐忑不安地環視著從未見過的環境。

  李陽茫然地看著對面空空的辦公桌,雙手觸摸著冰冷的審訊椅。到目前為止,他仍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事情是真實的。販賣毒品?怎麼可能,我就是個送外賣的,這滿大街都是啊?難道,那盒「煙」真有問題?李陽想到這裡,身上的冷汗陣陣洇出。

  與李陽一牆之隔的何飛則清醒的多,此刻他的心裡充滿了懊悔。是的,他早就看出來有問題了。店裡的飯菜口味實在不怎麼樣,連他這個學生都覺得不好,外賣生意為何如此火爆?點外賣的,為何每次都是那些老顧客,受眾如此之小?最為可疑的是,那些顧客的眼神,為何如此的相似?這一切不正常的現象曾讓何飛甚為迷惑,然而現在已經有了清晰的答案。他現在只後悔為什麼早沒識破,自古以來販賣毒品都是重罪,現在被列為販毒的嫌犯抓了起來,別說繼續上學,這輩子大概率也完了。

  傍晚之後,李陽和何飛分別接受了警察的訊問,兩個人一五一十,將應聘、外出送「貨」的全過程,做了詳細的交代。

  夜幕降臨,兩個年輕人各自蹲在牆根里,一夜未眠。他們各自盤算著自己未知的前程,只不過,這前程現已完全地掌握在了別人的手裡。

  監獄裡的生活是否會和電視上演的那樣,充滿了虐待和壓榨?自己會判多少年?出來後自己會有多大年齡?到時候自己還能幹些什麼?

  夜色褪去,天際泛白,思考了一夜的兩個人逐漸有了困意。突然間,門打開了,一個年輕的警察把他倆帶到了一個會議室,打開了他們的手銬後離開。不多時,會議室門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秦老師!」李陽和何飛不約而同地站起身,眼巴巴地看著他們的輔導員,好似走丟的孩子看到了親人。

  秦偉一臉慍怒,朝著兩人大聲吼道:「還不趕緊給我滾出來!」

  醫科大學附近的小麵館里,李陽和何飛風捲殘雲一般,每人消滅了一大碗牛肉麵。

  此時面對這兩個不爭氣的學生,秦偉臉上不再帶有慍色,而是滿滿的關愛。

  「幸虧警察很快查清楚了,你們倆,還有你們那些所謂的同行們,都對販賣毒品的事情毫不知情,只是被人給利用了。」秦偉語氣裡帶著明顯的劫後餘生的感覺:「要不然,你們這輩子就真的完了!」

  李陽忙點頭表示同意,一不小心甚至還打了個飽嗝。

  旁邊的何飛則一直看著空空的飯碗,沉默不語。半晌,他抬起頭,朝著正看向窗外的秦偉輕輕問道:「秦老師,您說,這件事是被我們恰巧碰見了,還是說,這個世界,本來就到處充滿著讓人防不勝防的險惡?」

  秦偉轉頭看著何飛,和他互相對視了幾秒鐘,又重新把視線轉向窗外。令李陽和何飛有些驚訝的是,他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支煙和一個打火機。啪的一聲響,不多時,煙霧爬上他胖胖的臉頰。

  秦偉深吸了幾口煙之後,終於開口說話,但並不是回答何飛的問題。

  「吃完了回宿舍收拾東西,趕緊回家!」秦偉摁滅還剩一半的菸頭,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麵館。

  他平時不抽菸的。

  兩個人迅速回了宿舍。分別前,李陽把自己收拾的乾乾淨淨,儼然又變成了以前那個愛臭美的樣子,絲毫看不出其實剛剛從刑警隊裡被放出來。依然自信滿滿的眼神里,甚至還多了幾分沉穩。

  「成功沒有捷徑,即使有,也會滿布陷阱。一起努力吧,兄弟!」李陽現在已然像個沒事人一樣了,他拍拍何飛的肩膀,甚至在用一種過來人的口氣教導著眼前的這位「難兄難弟」。

  學校門口,李陽拖著破舊的拉杆箱,背著發黃的背包,一邊吹著口哨,步態輕盈地漸行漸遠。何飛有點羨慕這個沒心沒肺的朋友,一天不到,他竟然已經將那些剛剛經歷的夢魘忘得一乾二淨,甚至還語重心長地教育自己,頗有些因禍得福的意思。然而想到自己的時候,何飛心裡卻有些沉重,馬路上熙熙攘攘依舊,但所有看到的東西,卻感覺蒙上了一層灰。怎麼會這樣?

  這是我曾經憧憬的世界嗎?這是我將來要面對的世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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