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引子
梁府，張燈結彩，氣氛肅穆。正堂中，司禮監太監宣讀聖旨：「奉天承運，皇帝召曰，揚州牧梁衍，為官清廉，政績斐然，特晉封四省督撫，領揚、徐、青、幽四州，總領軍務糧餉財稅兼巡撫事，正二品擢升從一品，加尚書銜，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欽此！」
「臣領旨謝恩！」梁衍三叩九拜後，莊重起身，雙手接旨，又著袁守成帶公公到廂房休息。袁守成左手示意，反抄著右手對跟在身後的魏剛比出三根手指，魏剛會意，快步下去了。
梁衍整了整衣裝，帶了兩名隨從穿過連廊往書房行去。
行進間，連廊上方燈籠閃了閃，便暗淡下去，隨從警惕地拔出腰刀喝道：「什麼人！」一道白光閃過，兩名隨從便軟癱在地上，似已沉沉睡去。
梁衍並未驚慌，伸手按著佩劍，緩緩道：「何方的朋友，來者是客，如肯現身相見，梁某自當盛情款待。」說完頓了頓，只有暗淡的燈籠冷不丁忽閃明滅一下，周遭並無人應聲，便不再理會，繼續扶劍前行。
又一道白光逕往梁衍太陽穴襲來，只聽一聲金石相擊之聲，白光折轉，往花廳中假山方向閃去，後面跟著陰陽環。
一陣香風飄過，姜望舒和符苓躍上假山，假山上灌木青青，泉水潺潺，並無異常，只是陰陽環中，牢牢套著一隻繡花鞋。
「這是什麼物事，竟然能穿過結界？」符苓驚訝道。
「我也不知。」姜望舒拿著手中的繡花鞋皺了皺眉。
第一章-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你回來了。」一名粗布荊釵、姿容端麗的女子抱著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迎了出來，一面哄著孩子，一面倒茶。
「嗯，阿櫻今天還乖吧？」梁衍一面放下挽著的褲腿，一面拿堆在門口的稻草蹭下鞋上的泥，又到廚房水缸里打了盆水，把臉和手仔仔細細抹乾淨了，方抱過孩子。
「挺乖的，咿咿呀呀喚了一天爹爹。」女子淺笑低眉，說著就去廚房生火做飯。
看著懷裡冰雕玉琢、正嘬著手指的女兒，梁衍眼中漾起陣陣柔情，摸了摸女兒的小臉，把她手指輕輕從嘴裡抽出來掖進襁褓。
「梁大人。」卻是廣信，見梁衍點了點頭，便從開著的柴門走了進來，坐到桌邊。
「將軍來了！」廚房中的女子聽到聲音，急忙迎了出來，拿圍裙擦擦手，想要倒茶。
廣信笑呵呵地說：「阿桃你忙，我自己來就好。」說著便拿起桌上的茶壺茶盅。
「那好，我去後院摘點菜，晚上一起吃飯啊！」看廣信笑著點了頭，阿桃喜笑顏開提起竹籃出了門。
「梁大人，三年之期將至，大人有何打算？」廣信喝了口茶，見桌邊有個編了一半的篾筐，便拿在手裡，一面編筐一面問道。
原來梁衍到此地耕讀已近三年，剛開始墾荒插秧除草一概不會，還是在周邊妖兵的幫助下，勉勉強強收拾出三畝水田。廣信每月都來找他聊上四五次，每次都要帶上打到的山雞什麼的。前面幾個月，梁衍都是拒之門外，廣信也不強迫看押的妖兵開門，只默默把東西留在門口。
直到秋天稻子熟了，廣信組織了一個收割隊，挨家挨戶幫著收稻、曬穀、揚場。梁衍看自己辛苦勞作大半年，只收了不足千斤糧食，還不夠一年的口糧，方才仰天長嘆，明白了以前詩書讀的「哀民生之多艱兮，長太息以掩涕」究竟是個什麼意思，轉又思忖起除了糧食，這其他方面用度的事情。好在旁邊妖兵告訴他，這邊天氣暖和，水稻還能長一季，方才略微寬心。晚上，看押著他的妖兵把他帶到山頂，見升起了篝火，野豬分大塊烤了，又堆著一筐筐山裡的野果，所有人都圍著篝火載歌載舞，梁衍到這裡之後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又一次，廣信坐到了他身邊。這一次，他沒有走開，接過了廣信遞給他的酒袋。
喧鬧中，一個狼面小妖忽然被夥伴們推出來提議：「廣信將軍，咱們到這兒已經大半年了，是不是該給這裡起個名字啊！」
廣信拈鬚微笑：「就管這裡叫桃源鄉，怎麼樣？」
大伙兒一陣歡呼：「桃源鄉好，桃源鄉好，就叫這個！」
不知誰起了個頭，點起火把，圍著篝火轉圈鬧騰了起來，一時間很多年輕的小妖也加入進去，天地之間一片歡騰的氣息。
次日，廣信又提了野兔去找梁衍，這一次，他進去了。
又過了幾月，第二茬稻子收割了，梁衍腳鐐取掉了，也在小屋後面開墾出一塊菜地。廣信拿來幾株櫻桃樹苗，說是小妖巡山時後山挖來的，也一併種到了屋後。
這日，屋外飛雪，聽周圍小妖們說這裡冬日很難下雪，今年一定是上蒼眷顧，冬麥肯定會有好的收成。梁衍拿起斗笠，和看守他的妖兵打了個招呼，走到了山里，風雪夜行。回首過往幾十年，彈指一揮間，是非成敗轉頭空，王圖霸業一場夢，好一似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回來後，梁衍病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給自己的額頭上搭了條布巾，又一勺一勺餵自己喝了草藥。
悠悠醒轉，桌前燈下，坐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頭上帶著孝，端莊秀美，溫柔和善，正一針一線給自己縫補破掉的衣衫。然神思睏倦，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屋內已無人影，掙扎著要坐起來時，屋外那女子正提著竹籃走來。
「你先不要動。」那女子說著，放下竹籃，近前扶梁衍坐了起來。
「你是誰，為什麼要來照顧我？」梁衍問道。
「我叫阿桃，是廣信將軍讓我來照顧你的。我原本不想來，可將軍說，姜公子、符公子於我們有大恩，不可辜負他們的囑託。」阿桃一面將梁衍扶起，把床尾搭著的衣衫遞過來，一面說道。
「原來如此。」梁衍披上衣服，去找地上的草鞋。
「穿這個。」阿桃從竹籃中掏出兩雙棉鞋，取出一雙俯身給梁衍穿上。
「這棉鞋……」梁衍垂眸道。
「是我做的，本來是想給廣信將軍的，看你大冷天還穿個草鞋，就先給你送來。」阿桃起身，從竹籃中取出藥罐倒了碗草藥，伸手遞給梁衍。
「謝謝。」梁衍接過草藥，慢慢喝了起來，心下卻也暗暗訝異，自己竟如此溫和謙遜。喝完藥，梁衍將碗遞給阿桃：「你也是妖兵一員嗎？」
阿桃白了梁衍一眼：「我不是妖兵一員，可我爹是，而他因為你，勞累過度走了。」
梁衍奇道：「這是為何？」
阿桃默默拿碗去廚房洗了，回屋放在桌邊：「我爹是廣信將軍營造營一員，原也是阿蠻大將軍舊部，十五年前跟隨大將軍到了狼居嶺。我母已故，跟著奶奶過活，我爹憐我孤苦，奶奶年老，也差人尋了我和奶奶來，在狼居嶺好好生活。可你不是放話說如若我們不舉族投靠，就要滅了我們嗎，所以我爹星夜兼程，趕來這裡建造完傳送陣，就一病不起去了。」
梁衍聞言黯然不語。
阿桃眉毛一挑：「既然你已經好了，那我便不再來了。藥罐里還有草藥，記得熱了喝了。」說罷便提了竹籃往屋外走去。
梁衍「哦」了一聲，似想要伸出手，卻又縮了回去。
幾日，阿桃沒有再來過。
梁衍待身體完全康復了，便拿著鋤頭下地侍弄冬麥。遠遠瞧見阿桃提著竹籃，給田壟上幾個小妖送過饅頭和茶水，想要趕上去說點什麼，阿桃卻已走遠了。
下次，廣信再來時，梁衍鄭重說道：「我，梁衍，想要求娶阿桃。」
梁府，張燈結彩，氣氛肅穆。正堂中，司禮監太監宣讀聖旨：「奉天承運，皇帝召曰，揚州牧梁衍，為官清廉，政績斐然，特晉封四省督撫，領揚、徐、青、幽四州，總領軍務糧餉財稅兼巡撫事，正二品擢升從一品，加尚書銜，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欽此！」
「臣領旨謝恩！」梁衍三叩九拜後，莊重起身，雙手接旨，又著袁守成帶公公到廂房休息。袁守成左手示意，反抄著右手對跟在身後的魏剛比出三根手指，魏剛會意，快步下去了。
梁衍整了整衣裝，帶了兩名隨從穿過連廊往書房行去。
行進間，連廊上方燈籠閃了閃，便暗淡下去，隨從警惕地拔出腰刀喝道：「什麼人！」一道白光閃過，兩名隨從便軟癱在地上，似已沉沉睡去。
梁衍並未驚慌，伸手按著佩劍，緩緩道：「何方的朋友，來者是客，如肯現身相見，梁某自當盛情款待。」說完頓了頓，只有暗淡的燈籠冷不丁忽閃明滅一下，周遭並無人應聲，便不再理會，繼續扶劍前行。
又一道白光逕往梁衍太陽穴襲來，只聽一聲金石相擊之聲，白光折轉，往花廳中假山方向閃去，後面跟著陰陽環。
一陣香風飄過，姜望舒和符苓躍上假山，假山上灌木青青，泉水潺潺，並無異常，只是陰陽環中，牢牢套著一隻繡花鞋。
「這是什麼物事，竟然能穿過結界？」符苓驚訝道。
「我也不知。」姜望舒拿著手中的繡花鞋皺了皺眉。
第一章-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你回來了。」一名粗布荊釵、姿容端麗的女子抱著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迎了出來，一面哄著孩子，一面倒茶。
「嗯，阿櫻今天還乖吧？」梁衍一面放下挽著的褲腿，一面拿堆在門口的稻草蹭下鞋上的泥，又到廚房水缸里打了盆水，把臉和手仔仔細細抹乾淨了，方抱過孩子。
「挺乖的，咿咿呀呀喚了一天爹爹。」女子淺笑低眉，說著就去廚房生火做飯。
看著懷裡冰雕玉琢、正嘬著手指的女兒，梁衍眼中漾起陣陣柔情，摸了摸女兒的小臉，把她手指輕輕從嘴裡抽出來掖進襁褓。
「梁大人。」卻是廣信，見梁衍點了點頭，便從開著的柴門走了進來，坐到桌邊。
「將軍來了！」廚房中的女子聽到聲音，急忙迎了出來，拿圍裙擦擦手，想要倒茶。
廣信笑呵呵地說：「阿桃你忙，我自己來就好。」說著便拿起桌上的茶壺茶盅。
「那好，我去後院摘點菜，晚上一起吃飯啊！」看廣信笑著點了頭，阿桃喜笑顏開提起竹籃出了門。
「梁大人，三年之期將至，大人有何打算？」廣信喝了口茶，見桌邊有個編了一半的篾筐，便拿在手裡，一面編筐一面問道。
原來梁衍到此地耕讀已近三年，剛開始墾荒插秧除草一概不會，還是在周邊妖兵的幫助下，勉勉強強收拾出三畝水田。廣信每月都來找他聊上四五次，每次都要帶上打到的山雞什麼的。前面幾個月，梁衍都是拒之門外，廣信也不強迫看押的妖兵開門，只默默把東西留在門口。
直到秋天稻子熟了，廣信組織了一個收割隊，挨家挨戶幫著收稻、曬穀、揚場。梁衍看自己辛苦勞作大半年，只收了不足千斤糧食，還不夠一年的口糧，方才仰天長嘆，明白了以前詩書讀的「哀民生之多艱兮，長太息以掩涕」究竟是個什麼意思，轉又思忖起除了糧食，這其他方面用度的事情。好在旁邊妖兵告訴他，這邊天氣暖和，水稻還能長一季，方才略微寬心。晚上，看押著他的妖兵把他帶到山頂，見升起了篝火，野豬分大塊烤了，又堆著一筐筐山裡的野果，所有人都圍著篝火載歌載舞，梁衍到這裡之後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又一次，廣信坐到了他身邊。這一次，他沒有走開，接過了廣信遞給他的酒袋。
喧鬧中，一個狼面小妖忽然被夥伴們推出來提議：「廣信將軍，咱們到這兒已經大半年了，是不是該給這裡起個名字啊！」
廣信拈鬚微笑：「就管這裡叫桃源鄉，怎麼樣？」
大伙兒一陣歡呼：「桃源鄉好，桃源鄉好，就叫這個！」
不知誰起了個頭，點起火把，圍著篝火轉圈鬧騰了起來，一時間很多年輕的小妖也加入進去，天地之間一片歡騰的氣息。
次日，廣信又提了野兔去找梁衍，這一次，他進去了。
又過了幾月，第二茬稻子收割了，梁衍腳鐐取掉了，也在小屋後面開墾出一塊菜地。廣信拿來幾株櫻桃樹苗，說是小妖巡山時後山挖來的，也一併種到了屋後。
這日，屋外飛雪，聽周圍小妖們說這裡冬日很難下雪，今年一定是上蒼眷顧，冬麥肯定會有好的收成。梁衍拿起斗笠，和看守他的妖兵打了個招呼，走到了山里，風雪夜行。回首過往幾十年，彈指一揮間，是非成敗轉頭空，王圖霸業一場夢，好一似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回來後，梁衍病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給自己的額頭上搭了條布巾，又一勺一勺餵自己喝了草藥。
悠悠醒轉，桌前燈下，坐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頭上帶著孝，端莊秀美，溫柔和善，正一針一線給自己縫補破掉的衣衫。然神思睏倦，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屋內已無人影，掙扎著要坐起來時，屋外那女子正提著竹籃走來。
「你先不要動。」那女子說著，放下竹籃，近前扶梁衍坐了起來。
「你是誰，為什麼要來照顧我？」梁衍問道。
「我叫阿桃，是廣信將軍讓我來照顧你的。我原本不想來，可將軍說，姜公子、符公子於我們有大恩，不可辜負他們的囑託。」阿桃一面將梁衍扶起，把床尾搭著的衣衫遞過來，一面說道。
「原來如此。」梁衍披上衣服，去找地上的草鞋。
「穿這個。」阿桃從竹籃中掏出兩雙棉鞋，取出一雙俯身給梁衍穿上。
「這棉鞋……」梁衍垂眸道。
「是我做的，本來是想給廣信將軍的，看你大冷天還穿個草鞋，就先給你送來。」阿桃起身，從竹籃中取出藥罐倒了碗草藥，伸手遞給梁衍。
「謝謝。」梁衍接過草藥，慢慢喝了起來，心下卻也暗暗訝異，自己竟如此溫和謙遜。喝完藥，梁衍將碗遞給阿桃：「你也是妖兵一員嗎？」
阿桃白了梁衍一眼：「我不是妖兵一員，可我爹是，而他因為你，勞累過度走了。」
梁衍奇道：「這是為何？」
阿桃默默拿碗去廚房洗了，回屋放在桌邊：「我爹是廣信將軍營造營一員，原也是阿蠻大將軍舊部，十五年前跟隨大將軍到了狼居嶺。我母已故，跟著奶奶過活，我爹憐我孤苦，奶奶年老，也差人尋了我和奶奶來，在狼居嶺好好生活。可你不是放話說如若我們不舉族投靠，就要滅了我們嗎，所以我爹星夜兼程，趕來這裡建造完傳送陣，就一病不起去了。」
梁衍聞言黯然不語。
阿桃眉毛一挑：「既然你已經好了，那我便不再來了。藥罐里還有草藥，記得熱了喝了。」說罷便提了竹籃往屋外走去。
梁衍「哦」了一聲，似想要伸出手，卻又縮了回去。
幾日，阿桃沒有再來過。
梁衍待身體完全康復了，便拿著鋤頭下地侍弄冬麥。遠遠瞧見阿桃提著竹籃，給田壟上幾個小妖送過饅頭和茶水，想要趕上去說點什麼，阿桃卻已走遠了。
下次，廣信再來時，梁衍鄭重說道：「我，梁衍，想要求娶阿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