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異變
八月，新皇登基，改元景和，大赦天下。
九月初，大魏青州府，渭南城。
城門處，各色人等排著長隊，等待查驗入城。天色已近黃昏，很快就要關城門了。
城牆下，離城門不遠，圍了一群人，吵吵嚷嚷，指指點點。
人群中間，一動不動，躺著一個渾身髒兮兮的人。這人年紀不大，約莫十五六歲。雖然蓬頭垢面，面容憔悴，還是能看出是個帥氣的男孩兒。他的衣衫雖然沾滿了泥污，但是質地很好，裁剪合體。從穿著和樣貌來看，似是個落難公子。此時男孩兒雙眼緊閉，蜷縮成一團，似是暈過去了。
「是不是死了？」一人道。
「我來看看。」又一人道。
此人把手指湊近了那孩子的鼻孔，喜道：「還有氣兒。」隨即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臉頰，好一陣折騰。終於，孩子悠悠醒來。
「我沒死？」宋衍雙眼微睜，虛弱地問道，「我這是在哪兒呀？」一時，宋衍忘了置身何處。
連日來為了躲避仇人的追殺，宋衍避開大路，走的儘是長滿雜草的小徑和荊棘叢生的林地，加上一天粒米未進，身體早已虛脫。看到終於趕到了渭南城，心裡一松，立馬昏了過去。
來到渭南城，是因為渭南城裡有一座聞名遐邇的書院：嶺南書院。而他要做的是：考進書院，學奇功，報血仇。他沒有退路。
那天晚上，仇人手握屠刀，破門而入，全家二十五口，俱被殘殺，無一倖免。仇人殺入院子時，宋衍正和小侄子捉迷藏，躲在了一堆柴草里。他從柴草的縫隙里親眼看到了仇人割斷了小侄子的脖子，聽到了仇人得意的笑聲。他渾身發抖，咬牙切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仇恨和憤怒，還有難以置信。因為，他看到了仇人的臉。
那是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此時猙獰而恐怖。那張臉曾是那麼的和藹可親，充滿了笑容。那個人對宋家每個人都禮數周到，全家更是沒有一個人不喜歡他。那個人前日還在宋衍家喝酒，與宋父談笑風生。
「同樣一個人怎麼會有兩副面孔？」宋衍心中不解，「是什麼樣的變故把他變成了禽獸？」
那個人是他父親的義子，是他父親最信任的人。他父親甚至把一身武功都教給了他，還把從不離身的一把寶刀送給了他，為他置宅娶妻。他也曾知恩圖報，為宋家出謀劃策，嘔心瀝血。多少次，他出生入死，與宋父和宋家大公子並肩戰鬥，忠貞不二。他早已經成了宋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和宋家不分彼此了。
「為什麼呀？是父親救了他呀！」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早有機會殺了父親，然後殺了我們全家，何必等到現在？」
十年前，在去鄰州辦事回來的路上，宋父臨時起意，救了一個差點倒斃在路邊的少年，並養在家中，這個人就是後來宋父的義子，宋不二。是的，名字是宋父起的，因為他剛來到宋府時很長時間一言不發，表情呆滯，問他名姓時一臉茫然。「就權且叫宋不二吧。」宋父看著他，若有所思道。
沒想到這個「宋不二」自從有了名字，就像換了一個人兒。做事不但勤勉，還思慮周全，滴水不漏。與人交往謙恭有禮，談吐優雅風趣。交代給他的事情，沒有一次辦的不合情合理，各方滿意。很快，宋不二在宋家的地位便節節攀升，宋父更是對他青眼有加，收為義子，委以重任。宋家大公子與他惺惺相惜，親如兄弟。宋衍也是對他既佩服又尊敬。每次出遠差回來，宋不二都要給每個人帶回禮物。就連下人也會不時收到他送的一些小物件，雖不貴重，但這份心卻令人感動。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權勢日重，有的下人更是私下裡喚他二公子，儼然把他當成了半個主人。
就是這樣一個人，忽然成為了宋衍永遠的夢魘。
他在柴草堆中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看著仇人走遠。沒有看到宋衍，仇人一定會去附近尋找，宋衍確信這一點。
很快，門外火把亮起，捕快收到了消息，前來登門查看。「好慘。」一個捕快唏噓道，「一個全屍都沒有，全是身首異處。」
「收殮了吧。」領頭兒的捕快向手下說，「我先回去稟告老爺。」
宋衍伏在柴草堆中，自始至終還是一動不動。他怕這群人中有仇人的眼線，不敢冒險求救。即使求救又如何？若是仇人知道了他的下落，以宋不二的手段和武功，宋衍活著再次看到太陽的機會恐怕不多。
直等到後半夜，宋衍才躡手躡腳地爬出柴草堆，翻了後牆，借著月光四下張望，見無異常，便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出了莊子。等到離莊子遠了，感覺後面無人追蹤，便拼命往西南方向逃去。
莊子西南不足三里，有一座綿延百里的大山。山里樹木茂密，道路崎嶇，河流眾多。不時有狼蟲虎豹出沒，尋常一個人是不敢進山的。可對宋衍來說，這裡卻是最安全的，容易藏身。還有，翻過了這座山，就是渭南城，那裡是他的目的地。他要在那裡尋得一絲報仇的機會。
翻山的路雖然難走，卻意外地順利，並沒有發現被追蹤的痕跡。除了一隻狼跟了他一段路，見沒有機會主動離開之外，也沒有遭遇更危險的野獸。
進山的第四天，宋衍的頭頂上空出現了一隻鷹。這隻鷹好似對他特別感興趣，數天來不離不棄，在他趕路時總是在他頭頂上飛過來飛過去，惹人討厭。難道想等他餓死吃肉？老鷹也不吃死肉呀。
一路上渴了就喝山泉，餓了就尋些野果子吃，過了十幾天，終於翻過大山，來到了離山腳數十里遠的渭南城下。老鷹不知何時已經失了蹤影。
「父親恐怕已經遭遇不測了，要不他怎麼敢來家中行兇？」逃亡的路上，宋衍思來想去，對父親的倖存已經不抱幻想。
幸好，宋家最後的秘密宋不二還不知道，否則宋衍插翅難逃。
城牆下，見宋衍已醒，一個壯漢解下腰間的水壺遞給還在躺著的宋衍，說道：「起來喝點水吧。你從哪裡來？怎麼弄成這樣？能自己起來嗎？要不要我幫你？」一連串問題，宋衍不知道怎麼回答，便搖了搖頭，努力坐起，接過水壺大口喝了起來，直到水壺見底。
「謝謝您！不好意思，把您的水喝光了。」宋衍意識到不妥，已經晚了。他太渴了。
「沒事兒。出門在外，誰還沒個難處。我這兒還有些乾糧，你一併拿去吧。」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宋衍從小養尊處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素來不曾受過如此的磨難。數日來不停奔逃，心中充滿了仇恨，雖然無比悲痛，卻不曾流下一滴淚來。如今受到這位壯漢的幫助，竟然一時感動得幾乎落下淚來。
「多謝恩公。敢問恩公高姓大名，仙鄉何處？有朝一日，小子一定攜厚禮前去拜訪，以謝今日之救命之恩。」宋衍誠懇道。
「欸！公子何必如此？些許小事，不足掛齒。大家行走在外，互相幫襯也是應該的。公子不要在意。」壯漢不以為然，推辭道。
正待再問，忽見人群一陣騷動，一個武者分開人群，蠻橫地闖了進來。
「都散了，都散了。有什麼好看的？」隨即一怔，那人道：「宋衍？你怎麼在這兒？」
宋衍一看來人，頓時驚得變了臉色，當下並不答話，騰地站起，轉身直奔城牆而去。
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宋不二。雖是遲了些，到底還是讓他追到了宋衍。「宋衍，你跑什麼？快停下。哥找你找得好辛苦。」宋不二不慌不忙，並不擔心宋衍能夠逃脫。
宋衍突然明白了，那隻鷹有問題。
九月初，大魏青州府，渭南城。
城門處，各色人等排著長隊，等待查驗入城。天色已近黃昏，很快就要關城門了。
城牆下，離城門不遠，圍了一群人，吵吵嚷嚷，指指點點。
人群中間，一動不動，躺著一個渾身髒兮兮的人。這人年紀不大，約莫十五六歲。雖然蓬頭垢面，面容憔悴，還是能看出是個帥氣的男孩兒。他的衣衫雖然沾滿了泥污，但是質地很好，裁剪合體。從穿著和樣貌來看，似是個落難公子。此時男孩兒雙眼緊閉，蜷縮成一團，似是暈過去了。
「是不是死了？」一人道。
「我來看看。」又一人道。
此人把手指湊近了那孩子的鼻孔，喜道：「還有氣兒。」隨即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臉頰，好一陣折騰。終於，孩子悠悠醒來。
「我沒死？」宋衍雙眼微睜，虛弱地問道，「我這是在哪兒呀？」一時，宋衍忘了置身何處。
連日來為了躲避仇人的追殺，宋衍避開大路，走的儘是長滿雜草的小徑和荊棘叢生的林地，加上一天粒米未進，身體早已虛脫。看到終於趕到了渭南城，心裡一松，立馬昏了過去。
來到渭南城，是因為渭南城裡有一座聞名遐邇的書院：嶺南書院。而他要做的是：考進書院，學奇功，報血仇。他沒有退路。
那天晚上，仇人手握屠刀，破門而入，全家二十五口，俱被殘殺，無一倖免。仇人殺入院子時，宋衍正和小侄子捉迷藏，躲在了一堆柴草里。他從柴草的縫隙里親眼看到了仇人割斷了小侄子的脖子，聽到了仇人得意的笑聲。他渾身發抖，咬牙切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仇恨和憤怒，還有難以置信。因為，他看到了仇人的臉。
那是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此時猙獰而恐怖。那張臉曾是那麼的和藹可親，充滿了笑容。那個人對宋家每個人都禮數周到，全家更是沒有一個人不喜歡他。那個人前日還在宋衍家喝酒，與宋父談笑風生。
「同樣一個人怎麼會有兩副面孔？」宋衍心中不解，「是什麼樣的變故把他變成了禽獸？」
那個人是他父親的義子，是他父親最信任的人。他父親甚至把一身武功都教給了他，還把從不離身的一把寶刀送給了他，為他置宅娶妻。他也曾知恩圖報，為宋家出謀劃策，嘔心瀝血。多少次，他出生入死，與宋父和宋家大公子並肩戰鬥，忠貞不二。他早已經成了宋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和宋家不分彼此了。
「為什麼呀？是父親救了他呀！」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早有機會殺了父親，然後殺了我們全家，何必等到現在？」
十年前，在去鄰州辦事回來的路上，宋父臨時起意，救了一個差點倒斃在路邊的少年，並養在家中，這個人就是後來宋父的義子，宋不二。是的，名字是宋父起的，因為他剛來到宋府時很長時間一言不發，表情呆滯，問他名姓時一臉茫然。「就權且叫宋不二吧。」宋父看著他，若有所思道。
沒想到這個「宋不二」自從有了名字，就像換了一個人兒。做事不但勤勉，還思慮周全，滴水不漏。與人交往謙恭有禮，談吐優雅風趣。交代給他的事情，沒有一次辦的不合情合理，各方滿意。很快，宋不二在宋家的地位便節節攀升，宋父更是對他青眼有加，收為義子，委以重任。宋家大公子與他惺惺相惜，親如兄弟。宋衍也是對他既佩服又尊敬。每次出遠差回來，宋不二都要給每個人帶回禮物。就連下人也會不時收到他送的一些小物件，雖不貴重，但這份心卻令人感動。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權勢日重，有的下人更是私下裡喚他二公子，儼然把他當成了半個主人。
就是這樣一個人，忽然成為了宋衍永遠的夢魘。
他在柴草堆中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看著仇人走遠。沒有看到宋衍，仇人一定會去附近尋找，宋衍確信這一點。
很快，門外火把亮起，捕快收到了消息，前來登門查看。「好慘。」一個捕快唏噓道，「一個全屍都沒有，全是身首異處。」
「收殮了吧。」領頭兒的捕快向手下說，「我先回去稟告老爺。」
宋衍伏在柴草堆中，自始至終還是一動不動。他怕這群人中有仇人的眼線，不敢冒險求救。即使求救又如何？若是仇人知道了他的下落，以宋不二的手段和武功，宋衍活著再次看到太陽的機會恐怕不多。
直等到後半夜，宋衍才躡手躡腳地爬出柴草堆，翻了後牆，借著月光四下張望，見無異常，便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出了莊子。等到離莊子遠了，感覺後面無人追蹤，便拼命往西南方向逃去。
莊子西南不足三里，有一座綿延百里的大山。山里樹木茂密，道路崎嶇，河流眾多。不時有狼蟲虎豹出沒，尋常一個人是不敢進山的。可對宋衍來說，這裡卻是最安全的，容易藏身。還有，翻過了這座山，就是渭南城，那裡是他的目的地。他要在那裡尋得一絲報仇的機會。
翻山的路雖然難走，卻意外地順利，並沒有發現被追蹤的痕跡。除了一隻狼跟了他一段路，見沒有機會主動離開之外，也沒有遭遇更危險的野獸。
進山的第四天，宋衍的頭頂上空出現了一隻鷹。這隻鷹好似對他特別感興趣，數天來不離不棄，在他趕路時總是在他頭頂上飛過來飛過去，惹人討厭。難道想等他餓死吃肉？老鷹也不吃死肉呀。
一路上渴了就喝山泉，餓了就尋些野果子吃，過了十幾天，終於翻過大山，來到了離山腳數十里遠的渭南城下。老鷹不知何時已經失了蹤影。
「父親恐怕已經遭遇不測了，要不他怎麼敢來家中行兇？」逃亡的路上，宋衍思來想去，對父親的倖存已經不抱幻想。
幸好，宋家最後的秘密宋不二還不知道，否則宋衍插翅難逃。
城牆下，見宋衍已醒，一個壯漢解下腰間的水壺遞給還在躺著的宋衍，說道：「起來喝點水吧。你從哪裡來？怎麼弄成這樣？能自己起來嗎？要不要我幫你？」一連串問題，宋衍不知道怎麼回答，便搖了搖頭，努力坐起，接過水壺大口喝了起來，直到水壺見底。
「謝謝您！不好意思，把您的水喝光了。」宋衍意識到不妥，已經晚了。他太渴了。
「沒事兒。出門在外，誰還沒個難處。我這兒還有些乾糧，你一併拿去吧。」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宋衍從小養尊處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素來不曾受過如此的磨難。數日來不停奔逃，心中充滿了仇恨，雖然無比悲痛，卻不曾流下一滴淚來。如今受到這位壯漢的幫助，竟然一時感動得幾乎落下淚來。
「多謝恩公。敢問恩公高姓大名，仙鄉何處？有朝一日，小子一定攜厚禮前去拜訪，以謝今日之救命之恩。」宋衍誠懇道。
「欸！公子何必如此？些許小事，不足掛齒。大家行走在外，互相幫襯也是應該的。公子不要在意。」壯漢不以為然，推辭道。
正待再問，忽見人群一陣騷動，一個武者分開人群，蠻橫地闖了進來。
「都散了，都散了。有什麼好看的？」隨即一怔，那人道：「宋衍？你怎麼在這兒？」
宋衍一看來人，頓時驚得變了臉色，當下並不答話，騰地站起，轉身直奔城牆而去。
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宋不二。雖是遲了些，到底還是讓他追到了宋衍。「宋衍，你跑什麼？快停下。哥找你找得好辛苦。」宋不二不慌不忙，並不擔心宋衍能夠逃脫。
宋衍突然明白了，那隻鷹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