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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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旭長了十幾歲,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恐怖,這樣難看的臉孔。

  這人的半張臉像是被火燒過,又像是被揭起了肉皮似的,黑紅相間的肌肉直接的暴露在外,受傷部分一半的嘴唇也不見了,以至於一眼就能看到他這邊的牙齒白滲滲的,白色的牙下面卻是灰黑的牙床。

  他的鼻頭也已經不見,只有兩個黑乎乎的窟窿,至於上面的那隻眼睛,幾乎就簡單的是眼珠子在眼眶「放」著的那種感覺,似乎他要稍微劇烈的活動一下,這顆眼白多的離譜的眼球就會從眼眶裡掉下來。

  這人的頭頂也沒有頭髮,也不知道是受傷後長不出來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反正就是個光頭。

  王若熙抓著趙旭,緊閉雙眼,再也不敢看這人一眼。

  這人的一半像是人,一半又像是鬼。

  在茫茫的戈壁里,在這個星空之下,他真的就像是一個行動著的鬼魅。

  趙旭也心裡害怕,但是知道他畢竟是人,他再仔細看,瞧見這人脖子那一塊的皮膚都是萎縮的,似乎也是被火燒過,怪不得他說話的聲音那麼的怪異,看來是傷了喉結。

  難道他和普濟一樣,也是個和尚?

  趙旭還沒有將這人打量完,聽他問道:「你是什麼人?」

  既然他能脫下頭罩和自己說話,那應該把握機會。心裡一定,趙旭沉聲說:「在下陝州趙旭。」

  「陝州?你是唐人?」

  趙旭回答是。

  「這經書你是從哪裡來的?」

  趙旭將刀收起,對天作揖:「從我兄弟普濟那裡得來,他托我將經書送至涼州龍泉寺。」

  這人一聽,未見動作,往趙旭和王若熙身邊飄了過來。

  王若熙本來已經慢慢的睜開了眼睛,這下又急忙的將眼睛閉上了。

  「普濟!吳越國大悲寺的普濟!他人呢?」

  趙旭皺眉低頭,長嘆一聲,這人猛地抓住了趙旭的肩膀,將趙旭的肩胛骨幾乎給捏碎:「他在哪裡?」

  趙旭忍著疼說:「他,他已經超脫……」

  「啊!」這人猛地大叫一聲,一拳往趙旭身上打來,趙旭雙手一擋,雙臂酸麻,只覺一股大力衝擊,一下就將他給打的節節倒退,腿撞到了斷牆,他一屁股坐在牆上,才穩住了身體。

  王若熙若不是及時鬆手,也差點被趙旭給帶倒。

  「普濟死了?」

  「思德死了!」

  這人聲音磔磔,自問自答著,一腳將眼前一塊石頭踢了出去。那塊石頭如同小筐般大小,「呼」的一聲騰空而起,「噗通」一下,遠遠的砸在了不知什麼地方。

  趙旭心裡更是納罕,思德是誰?難道就是普濟?這人絕對和普濟有關。可他究竟是誰?竟然這樣的神武。

  普濟也有很強的輕身功夫,難道是這人傳授的?

  可是路上普濟根本就沒有提及關於這人的事情啊?

  「他是被誰害死的?」

  這人問普濟是被誰害死的,而不問普濟是怎麼死的,看來對普濟的身手很自信。趙旭心想這下說話可要十分小心了,這人看起來有些癲狂,不然刺激了他,自己和王若熙今夜可能就會命喪於此。

  「說起來話長,前輩,不知道能不能讓王姑娘去那裡休憩?畢竟,她和我一路奔波,十分不易。」

  這人看了王若熙一眼,擺了一下手,顯然是同意了。

  王若熙看看趙旭,又看這個怪人,想來想去的,還是站在了趙旭的身邊。

  趙旭又是一聲長嘆,從黃河邊的古廟開始說起,一直說到了普濟被謝樂迪高雲寶幾個人圍攻。

  「正是高雲寶的哥哥高雲翔和謝樂迪這些人一路將我們追到這裡,」趙旭在說的時候,這人一聲不發,趙旭覺察不到他的情緒變化,於是有心激起他對高雲翔等人的憤慨,又說道:「這些惡賊!我因為被追殺,無奈將普濟草草埋葬在山頂,這些畜生竟然為了所謂的藏寶圖將普濟的墳冢給挖掘……」

  「嗷哦!——」

  這人聽到這裡,猛然仰頭大叫一聲,王若熙情不自禁的捂住了耳朵,那匹駱駝登時撒腿就跑,顯然是受了驚嚇。

  趙旭登時感覺糟糕,自己半夜的心血跑了。

  但是他剛剛心思轉換,這個怪人就朝著駱駝的方向跑了過去。


  幾乎只是瞬間,他就追上了駱駝,並且將駱駝給重新帶了回來。

  趙旭心裡讚嘆,這真是神乎其神!自己要是有他的一半本領,就回去殺石敬瑭和劉知遠,還有狗皇帝!

  「我已經在普濟墳前殺了這些惡賊其中之一的李北九,祭拜普濟,」趙旭冷聲說道:「只恨我打不過他們人多,否則,如此禽獸,剝皮抽筋對待他們,都是輕的!」

  王若熙從來不知道趙旭還經歷過這麼多的事情。她看著趙旭,正在想,那人問道:「你將你遇到普濟之後,直至到這裡的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給我說一遍。」

  這人貌丑而心細。趙旭咽了一口吐沫,說:「我去喝……」

  他只說了三個字,那人扔過來一個水囊,趙旭解開囊口就喝,表現的一點都不對水囊里的水質懷疑。

  「我有心殺謝樂迪高雲翔為普濟報仇,但進不了太原城,但既然知道他們要去劫持王姑娘,我就先行一步到了娘娘山,伺機動手……」

  這中間的經歷太過於曲折,這個面容恐怖的人一直聽的很是仔細,而王若熙每每聽到驚心動魄之際,都情不自禁的發出了「啊」、「呀」、「哦」的聲音。

  直到此時,王若熙才差不多明白了趙旭一直以來為什麼要不停的跑,也明白了他為什麼那會有心將自己送到綏州木家。

  他救了自己,自己如今還在拖累他。

  高雲翔、謝樂迪這夥人,真是太令人氣憤了。

  「我們去太原,將普濟重新收殮,」這個怪人仔細問了普濟的葬身之地,將經書再次放到盒子裡,包裹好後直接背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前輩,我答應過普濟,要將經書送到龍泉寺的,」趙旭聽到這人說收殮普濟,心裡已經有些醒悟,不過嘴上將話還是要說出來的。

  「讓普濟來送經書的,是我,」這人看著遠處灰黑的地方說道:「我是普濟的叔叔。」

  「叔叔?」趙旭聽了對這人行禮,說:「前輩。趙旭有禮了。請前輩勿怪。我與普濟相識時間雖短,但情如弟兄,前輩既然是普濟的叔叔,自然也是我趙旭的叔叔。普濟給我說,他自小就在大悲寺里,是個孤兒,前輩你……」

  「是我將他送到大悲寺的,他那會還在襁褓之中,哪裡知道!」

  這人說著,一晃到了這些斷壁殘垣的一個偏角,趙旭和王若熙對視一眼,跟了過去。

  「這裡,曾經是我們的家。」

  「家?」王若熙看看四周,心裡疑惑。

  「不錯!這是我們的家,但是已經被毀了,」這人說著聲音猛地大了起來:「全毀了!」

  趙旭怕這個自稱普濟叔叔的怪人又發狂,就護著王若熙,這人轉過頭看著趙旭:「不錯,我就是党項人!這裡曾經是党項人的領地。」

  党項人?

  趙旭聽的不明白,王若熙卻知道,她看趙旭不吭聲,輕聲說:「據說,党項人來源於西羌,漢時形成了八部,其中以拓跋氏最強。」

  「前唐黃巢叛亂,前唐王傳檄全唐勤王,當時的宥州刺史是党項族的拓跋思功,他帶兵收復了長安,被唐僖宗賜姓為『李』。」

  「小姑娘說的對。我叫李順才,普濟的名字叫李思德。是,我們就是拓跋家族人,」這人說著深吸一口氣:「拓跋,意思就是高地,我們的先祖是拓拔赤辭。」

  原來普濟俗家名字叫李思德,這人卻叫李順才。

  趙旭再次施禮,李順才說:「我在龍泉寺掛名做和尚,那也是最近的事情,法名不說也罷。」

  「不知叔叔當初怎麼將思德兄送到吳越國去了?」趙旭見李順才本領了得,嘴上直接改口。

  李順才說:「為什麼?為什麼!」

  「只為我們自己人不爭氣!」

  李順才說著聲音又大了起來,不過這會趙旭已經不再害怕,知道李順才身上必定遭遇過大難。

  王若熙還是緊緊的跟在趙旭身後。

  李順才說道:「幾十年前,四處戰亂,党項人自己不團結,整族被吐蕃人追殺,無奈之下,頭領帶著大家投靠了契丹人,以求得到庇護。」

  「但是契丹人同吐蕃人一樣,也欺負党項人,根本不將党項人當人看。多數党項族人認為忍耐一下也能生存,因為他們覺得到哪裡都一樣,不願意再漂泊,寄居契丹人籬下,仰人鼻息。」


  「有一次,契丹耶律阿保機帶兵去征討他們族別的部落,卻在党項人中徵兵。很多党項青壯都應命從征,我和我哥哥不從,阿保機的手下帶人殺了我哥和我嫂嫂震懾,我拼命救出思德,和別的沒有血性的族人分道揚鑣。」

  「混亂中,我朝不保夕,帶著思德更是兇險,最後將思德送到了吳越的大悲寺。」

  中原連年戰亂,契丹、党項、吐蕃、回鶻之間當時也不安寧。相對而言,吳越倒是平靜一些,李順才那麼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將思德送走,回來後就殺了阿保機的那個手下,為我兄長嫂嫂報仇,但阿保機身邊護衛太多,我屢次偷襲,一直不能得手。」

  「有一次,我刺殺不成,被阿保機手下追殺,從山崖之上掉落,本以為必死無疑。不料天不滅我,我摔倒之地地熱噴發,熱氣將我從山下噴到高空,掉進雪湖,就成了這樣。」

  果然李順才有大災難,趙旭不禁對讓人恐怖的李順才心生憐憫。

  「阿保機如今已經和前些年不同,他統一契丹,勢力更強,我日益老朽,要殺他已經力不從心。大悲寺和龍泉寺兩位主持是師兄弟,我得知大悲寺要派人將玄奘的《金剛經》送至涼州,於是托龍泉寺主持,給吳越大悲寺方丈寫信,指定讓思德前來。」

  指定讓普濟到涼州?不是因為他自身跑得快?

  李順才仿佛知道趙旭在想什麼:「他自小在廟裡,沒有經歷過人世滄桑,哪裡知道世途艱險!我曾兩次暗自到吳越大悲寺看他,他每日渾渾沌沌,只沉寂於書經當中,全然沒有覺悟,不知家門血海深仇,這樣下去,大仇何日能報!」

  「玉不琢不成器,叫他來涼州,就是叫他歷練。」

  李順才幾次到過大悲寺,悄悄觀察普濟,恐怕是因為他自己容貌問題,有些驚駭世俗,再有,還是想讓普濟親自到了涼州,經過一路的艱辛坎坷之後,到時候再給他說是党項人的事,應該會更好的起到效果。

  「党項人如今差不多已經被他族同化,更無他念。我對此無力更改,只想在有生之年看到阿保機死。」

  李順才用變異的聲音亢聲說道:「縱觀幾十年來,不是這族殺他族,就是別族殺這族,殺來殺去的,路數也就是那幾個。眼前幾乎每一個時興的愚蠢觀念,以前都被人嘗試過,並且造成了災難,這種情況屢次發生,我自然不能左右,但是報仇屬於私人恩怨,我必將全力以赴,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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