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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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洋上,那座熟悉的無人島上。

  今天來搞破壞的傢伙又多了一位。

  「明明,真有用嗎?我也能學會子航那招?」

  路明非閉著眼,不想搭理老唐。

  使用Noglues封鎖老唐失控部分的那天后,老唐睡了半個小時就醒過來了,看到自己也有黃金瞳了笑得跟中舉的范進似的,也不懷疑自己為什麼疼得像全身骨骼都被打碎又接起一樣。

  按他自己的話來說,所謂洗髓伐骨就該痛啊,不痛不正宗,他看的網絡小說里,主角們每次練體都是痛不欲生,痛完就實力大漲,把來鬧事的反派一拳揍趴下,在認識自己的人面前爽出風頭。

  多帥啊。

  路明非也懶得解釋,讓老唐自己樂去吧,他自己現在有了大麻煩。

  開啟搖光的力量後,他患上了一種罕見的症狀。

  【超憶症】。

  過目不忘,絕對記憶,聽起來很美好,可有太多無用的記憶翻湧在路明非的腦海里,占據他大腦的處理空間,讓一切都變得雜亂無章。

  若只是這樣,路明非倒也能夠忍受。

  可他感受過的情緒隨著那些鮮明的記憶一併捲土重來,無論是他最愛回憶的內容,還是最不願想起的部分。

  在這其中還混雜了部分桐人的記憶,還是痛苦與悔恨的負面情緒居多,不停在路明非腦子裡翻滾,惹人煩躁。

  而情緒和情緒之間是會共鳴的。

  悔恨引起更多的悔恨,簡直是一場酷刑。

  他們來這座「君焰練習小島」,是為了把老唐做舊。即使在路鳴澤那條不知原理的作弊碼下,老唐確實擁有了一雙黃金瞳,但最好還是打上新的防偽標記,以免讓卡塞爾那群神經病看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言靈·君焰。

  以路明非在神秘學上的淺顯造詣,他判斷言靈這玩意是語言魔法配合上一點點血脈的力量,按理來說只要能學會這門語言,言靈體系的所有力量都可以被運用才對。

  當然,指望他們三人破解一門來自太古洪荒的語言也未免有些過於強人所難了,就像讓草履蟲做高數或進廚房,最後的結果不是我什麼都做不到就是大爆炸配合食物中毒。

  好在他們根本不需要學會,路明非自己已經試驗過了,只要復誦楚子航施展君焰時念誦的語言,即使不使用「記錄」的能力也能放君焰,效果可能還好一些,但成本也蠻大的,對路明非本人來說有種從華強北升級到正版的美,主打一個性價比極差,不過老唐又不會「記錄」,湊合著用了。

  之後的事就交給楚子航了,他教人有一手的,在路明非認識的人里估計沒有比自家師兄還會帶孩子的了,想必即使將來某天師兄決定退休當幼教,也會是鼎鼎大名的楚幼教吧。

  將自己的五感逐漸封閉,路明非忍受著那股讓人崩潰的愧疚與悔恨齧齒著自己的內心,但一股自我懷疑的暗流在不斷沖刷著他的意識,他皺眉咬牙,那股自路明非出生以來堆疊的所有負面情緒卻如浪潮,一波又一波,似乎永無止境。

  恍惚間,路明非在黑暗中看到一個身影,黑髮黑眸,神色倔強,死死盯著路明非,發出一聲譏笑。

  明明無感封閉,路明非也沒有特意開啟冥想構建場景,按理來說所視所感應該是一片虛無的黑暗才對,可在他看到那道身影后的下一秒,如夜的黑退去,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在遠方閃爍,破舊的空調外機發出吱呀作響的哀嘆,撐著發鏽的身子骨繼續自己換氣的工作,在扇葉旋轉聲中,隱約能聞到槐花的香味。

  這是一個路明非熟悉無比的地方。

  叔叔家的天台。

  借著遠處霓虹燈的殘光,他看清了那道身影的臉。

  自己的臉。

  什麼情況?路明非本想像以前一樣一驚一乍,緩解下空氣中安靜得讓他有些煩悶的氛圍,但他苦著臉,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畢竟,他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事。

  他路某人竟然也有遭心魔的一天。

  是因為負面情緒一次性爆發,在靈性里混出了一隻心魔嗎?可是以他路明非為原型的心魔又能危險到哪裡去呢?給一隻小白兔打狂化針還能讓純良廢柴小兔子打贏獅子不成?

  他這幾天有點累,不想扮小丑。

  所以路明非只是拍了拍空調外機外殼上的灰,一屁股坐了上去,晃悠著雙腿,眺望那永遠可望而不可及的CBD區。


  他喜歡上天台大概是初二時候的事,那時候很委屈,卻又不想在小胖子面前哭出來,想跑出去時又在樓道里聽到嬸嬸的埋怨聲,於是路明非只能一路往上跑,就這樣一口氣跑到了頂層。

  看著頂層樓道上那些被廢棄的家具,小路明非一時悲從中來,只覺得自己和這些家具一樣,都是沒人要的東西,頗有些哀景襯哀情的意味。

  但沒人要就是沒人要,不會因為悲傷或沮喪就會有人來把你撿回家。

  好在老天爺沒那麼殘忍,在關上路明非的門和窗後至少還給他留了個鎖鏽掉了的狗洞——樓頂過道盡頭的鐵門沒鎖嚴實,除非是叔叔家那小胖子的體型,想鑽過去會很容易。

  穿過鐵門就是一片天台,夜晚時有著滿天星光,在之後的時間裡路明非會天天來到這座天台,眺望著遠方的商務區,在紅綠燈閃爍之下幻想自己牛逼起來的未來,逃避自己無法擺脫的現在。

  直到一年半後,一場奇遇如兇猛的颱風降臨,把傻愣愣坐在天台上發呆的路明非直接捲走,從身到心再到褲衩子,什麼都沒給他留下。

  他無聲笑笑,連心魔帶來的煩躁都淡去不少。

  「笑得像個二傻子。」,冷漠的聲音點評。

  路明非抬眼,和他長著一張臉的心魔也坐在另一台外機上,用那雙沒有覺醒黃金瞳力量的黑色眼睛注視著他。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路明非打了個哈欠,不得不說在天台上眺望遠處還是挺解壓的,感覺和平日裡的那個世界略微隔開了一段距離,既不近又不遠,有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可惜心魔路似乎完全不想給本體面子,他啐了一口,罵罵咧咧,「路明非,你在裝什麼?我可是你的心魔!」

  好吧,事實上是路明非沒給他的心魔半點面子。

  路明非撓撓頭,「心魔你好?心魔再見?」,主要是他確實不知道有什麼能困到自己的心魔,不是對自己的意志力十分自信,他路明非又不是一心向道的天才,只是他確實有一個疑問。

  自己這種混吃等死的傢伙,能有什麼心魔?

  「艾爾莉絲死了。」

  「我可以復活她。」

  「她為什麼會喜歡上你呢?」

  「我長得帥。」

  「那麼好的女孩子,憑什麼喜歡你?」

  「不是哥們,你是個心魔誒,我看別人的心魔都是牛逼哄哄的大道之爭勾心鬥角,後手的套路比我命還長,怎麼到你這就成戀愛話題起手了,很挫誒。」

  「你媽,老子是你的心魔,這種事不該問你自己?」

  兩個路明非互相瞪著對方,不肯退讓,像兩個爭論太陽什麼時候近什麼時候遠的死小孩,就連聖人都不能分開他們的辯鬥。

  「你這傢伙又丑又慫又欠又沒氣勢,你說說艾爾莉絲能看上你哪點?能吃能睡?養豬啊?」

  「我能吃吃你家大米啦?唧唧歪歪的,再說,不是艾爾莉絲需要我,是我需要她懂嗎?」

  路明非不耐煩地擺手,他只覺得這心魔和自己一樣不靠譜,不愧都是老路家出來的,辦事和牢靠二字沾不上邊。

  就算他和艾爾莉絲心間的那份悸動是因為什麼狗屁吊橋效應和危機時刻人類留下後代的繁衍本能作祟,但對路明非來說,這些都不重要,喜不喜歡又如何呢,人都死了,明明那是路明非難得擁入懷中的光。

  至少路明非能確信,自己是喜歡那個堅強又溫柔的女孩子的。

  把你從孤獨和黑暗的漩渦里撈出來的美少女,不喜歡的反而是神人吧。

  原本以為光熄滅了,自己再也找不回來了,可有個魔鬼蹦出來說哥哥你只要對抗命運就能復活你心愛的女孩子啦。

  那路明非還能說啥呢?

  動手唄。

  這時候有個心魔跳出來,長著和自己一樣的蠢臉,用那張臭嘴擱那逼逼賴賴,說什麼艾爾莉絲不喜歡你,那麼好的美少女怎麼可能看得上你呢,別瘌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他只能微笑著收下這傢伙對艾爾莉絲的讚美,然後破口大罵他是個煞筆了。

  「說完了嗎?說完了我要走了,還得檢查老唐的君焰學得怎麼樣呢,老唐星際不如我,我怕他連言靈學的也不如我啊。」

  「路明非,等著吧,你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的!」


  「你這跟灰太狼的我一定會回來的有什麼區別?去去去,小孩子別礙事。」

  路明非跳下空調外機,靈性匯聚,想像自由落體的墜落感,作為詭秘卷傳,他對付和躲避心魔的手段真算不上少。

  「無非是死亡這層濾鏡讓你過於美化了自己的回憶罷了,還真以為你們有過多美好的時光啊?」

  心魔路大聲嚷嚷,生怕路明非脫離早了,聽不到他的挑釁。

  如他所願,路明非頓在那裡,停下了腳步,無聲回頭。

  心魔感覺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真奇怪啊,明明自己是個心魔,根本沒有心臟這種器官,可在看到那雙燦金色的瞳孔時他還是挪開了自己的視線,不敢直視那暴怒的雙眼。

  心魔只需要畏懼本體忽然燃起的怒火就可以了,可是路明非要考慮的就多了。

  是君焰接暴風之矢接太陽之光一套帶走,還是時間零配合小太刀凌遲,或者說用嘆息在那張蠢臉上開幾個洞?

  他有些生氣。

  就算心魔罵罵他廢物,說什麼艾爾莉絲不喜歡他的逼話,這些他都不在乎,但他不能容許有人否認那段時光,這比否認路明非的一切還讓他發怒。

  心魔微微顫抖,閉上眼,準備等死,他在本質上和路明非一樣,確認掙扎不了後就會直接開擺。

  但他又緩緩睜開了眼,不再是那雙平庸的黑色眼睛,而是另一雙……古奧、森嚴、幽遠、高貴、卻又孤獨的黃金瞳。

  路明非瞳孔收縮,猛然往後拉開距離,在心魔睜眼的一瞬間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壓,仿佛站在那裡的是一頭獅子,正用捕獵者的眼神打量著他。

  「……你是誰?」,路明非具現出兩把小太刀,呈警戒態勢。

  那個路明非眨眨眼,微笑道,「我是路明非呀。」

  他嘗試往前走出一步,於是天台連帶著天空迸裂出一道醒目的巨大傷痕,像是神用他的手工刀在自己的小小造物上添了一筆,即使是敗筆。

  「真是豆腐渣啊。」,他搖搖頭,看向警戒如兔子的路明非,「你還得練。」

  路明非從靈性到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報警,眼前這傢伙危險無比,可他卻脫離不了,仿佛被足以殺死神明的天柱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那人用懷念的眼神打量著周圍的環境,輕輕一笑,「好久沒回來了,上次回來還是為了找師兄呢。」

  他身上的衣服化作一身黑衣,不再和路明非身上的休閒裝同步,像是披上一件鎧甲,其上有濃郁的血腥味飄散,一舉一動卻有著上位者的氣息,仿佛一位剛從戰場下來的王。

  再次邁步,天台劇烈搖晃了一下,卻終究還是撐住了那份堪與世界並肩的重量,並不是路明非的心象世界有多麼堅固,只是因為來者儘可能地收斂了自己的力量。

  每走出一步,他的身形就高出幾許,直到來到路明非面前,他已不再是十六歲的少年模樣,而是二十出頭,穿著西裝和風衣,氣質冷冽而神色溫和,是長大了的路明非。

  「你到底是誰?」

  「都說了,我就是路明非呀,那個喜歡打星際的、又衰又賤的、夢想是混吃等死的路明非。」

  「我不覺得我長大了會變成你這樣。」

  「是覺得長歪了?明明我接任學生會主席後都砍掉重練了誒。」

  男人溫和地笑笑,拍了拍路明非的肩,「長大不就是這樣嗎?變成連小時候的自己都認不出來的模樣。」

  「放輕鬆,你就當我閒得蛋疼,想來看看你,馬上就走。」

  「畢竟,重啟了那麼多世界線,最後能走到happy end的自己都太少啦,更別說直面true end的了,我還自覺是遊戲高手呢,可在這場諸神的遊戲裡,不把褲衩子輸掉都算贏了。」

  話語中有著莫名的沉重,讓路明非心底有些壓抑,這人什麼情況,自己以後會長成這樣?看起來累得批爆啊。

  「路明非。」

  他輕念兩人共有的名字,眯起眼睛,這時候能發現這傢伙其實有著不錯的臉蛋,就是臉上的疲憊要把他拖垮,連帶顏值也下去不少,活像個被黑心企業壓榨到極限的悲慘社畜。

  真是奇怪啊,為什麼王和社畜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印象能出現在同一人身上,而當男人眺望遠方的天際線時,比起王和社畜,他更像一條無家可歸的野狗,什麼都不剩下了。

  「你要到人間去,而不是在王座上。」

  「去你所愛的人身邊,不要叫他們死,要叫他們都能活。」

  黑色火焰自心魔腳底燃起,只需瞬間就將心魔吞噬,偌大的陽台上只剩下了路明非一人,遠處的燈光匯聚又散去,仿佛潮水,洶湧後又退下。

  路明非一屁股坐在鉛灰色的天台上,看著遠方的天際線。

  什麼情況?那傢伙……用一種交代後事的語氣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然後直接消失了,謎語人有小魔鬼一個還不夠嗎?

  在男人的感染下,他莫名也有些疲憊,連遠方的燈光看起來都似乎要將他吞沒。

  不再壓抑超憶症的症狀,所有的記憶一刻刻一幀幀從最開始倒放,他的眼瞳中倒映著星海,但腦子裡全是另一個人的一顰一笑。

  看啊,多麼美好的回憶,怎麼可能是自己美化出來的呢?

  只是在這種時候,稍微有些想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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