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建築師的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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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靜像一個實體,重重地壓在我身上,令人窒息。它緊緊依附在我剛清潔過的公寓表面,與往常令人安心的混亂形成鮮明對比。陽光透過百葉窗,照亮了無菌般的完美——這是我痴迷清潔的證明,是我拼命想要洗刷掉過去幾個月揮之不去的污垢,那場突襲留下的回聲。但回聲依然存在,在空蕩蕩的空間裡低聲細語。

  我躺在床上,清爽的床單貼著我的皮膚,冰涼的觸感提醒我那些因腎上腺素飆升的恐懼而瑟瑟發抖的夜晚,那恐懼仍然像第二層皮膚一樣緊貼著我。往常能讓我感到舒適的床已經不再舒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虛的痛,即使睡覺也無法緩解。我的手本能地伸向我的手機,熟悉的重量承諾著連接,分散我對那揮之不去的不安的注意力。但我阻止了自己。新聞周期、社交媒體的瘋狂、無休無止的滾動——那是一根帶電的電線,一種我還沒準備好承受的焦慮衝擊。還沒到時候。

  我終於起床了。浴室的鏡子裡映出的是一個陌生人,她的臉上刻著疲憊和壓抑的憤怒的痕跡。我眼下的黑眼圈幾乎成了瘀傷,記錄著那些不眠之夜,那些我用來剖析代碼、研究麥可的數字足跡、與夜鶯網絡的陰險觸角戰鬥的夜晚。我的下巴緊緊地繃著,肌肉因持續的低鳴緊張而繃緊。我的眼睛,曾經明亮而充滿天真的樂觀,現在卻變得戒備森嚴,小心翼翼,評估著每一個角度。那閃爍的光芒,那種愚蠢而天真的光芒,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敏銳而精明的智慧。

  這不再是那個輕鬆駕馭快節奏科技營銷世界的伊芙琳,那個在新產品發布的熱潮和成功營銷活動的刺激中茁壯成長的伊芙琳。這個伊芙琳不同了,她變得堅強,身上帶有某種類似戰鬥疲勞的印記。這不僅是一個倖存下來的女孩;這是一個戰鬥過的女孩。

  咖啡嘗起來像灰燼。我通常認為與舒適相關的濃郁香氣,被某種合成的、人工的東西所取代,這反映了媒體將我描繪成「受害者」、「倖存者」、「韌性的象徵」的虛偽性。「受害者」這個詞讓人覺得片面,它忽略了我情緒的複雜性,忽略了潛伏在表面之下的根深蒂固的憤怒,以及即使睡覺也無法緩解的空虛的痛。我不僅僅是一個受害者;我是一個倖存者,是的,但也是一個戰士,我擁有了新的決心。一個十字軍戰士。

  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打破了寂靜。這是一封來自戴維斯探員的電子郵件,他是自突襲以來一直與我聯繫的聯邦調查局網絡犯罪專家。

  「伊芙琳,」郵件開頭寫道,「我們需要談談。又發生了一起襲擊事件。方法與夜鶯網絡相似,但……不同。更複雜。我們需要你的專業知識。」

  我的心臟怦怦直跳。又一起襲擊?這麼快?我感到一股寒冷的恐懼湧上心頭,一種熟悉的冰冷的控制緊緊地抓住我的胸口。我立即回復道:「我隨時有空。時間和地點?」

  幾分鐘後,我的手機響了。是戴維斯。「加州理工學院,」他語氣沉重地說。「年度數字安全會議。我們認為襲擊者正在利用會議網絡發起攻擊。我們需要你到現場,伊芙琳。當然,要低調行事。你明天早上能到那裡嗎?」

  「明天早上?」我回聲說道,這句話在我們之間懸在空中。這個時間感覺……是故意的。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想法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加州理工學院。麥可。這個巧合太精確了,不容忽視。

  「是的,」戴維斯證實道。「小心點,伊芙琳。這次很嚴重。」電話掛斷了。

  來自大學的電子郵件也來了,是一份參加同一會議的邀請函。一陣噁心感向我襲來。這不是巧合。這是故意的。

  我找到了我以前的大學年鑑,它那脆弱的頁面低語著過去的故事,我正在努力調和過去和現在。他在那裡,麥可,年輕的傲慢和堅定的野心在他的眼中閃耀。但在他的照片下面,有一段我以前從未注意到的微小說明:「*關於去中心化系統的開創性理論,項目目前已擱置。*」一個早於他墮入黑暗之前的項目,一個暗示了他本可以成為什麼樣的人,他*想*成為什麼樣的人的項目。一個我理解的地基上出現的細微裂縫。

  日子一天天過去,變成了幾周,這段時間模糊不清,我瘋狂地進行研究,並不時感到焦慮。防火牆基金會占據了我醒著的時間,但麥可的幽靈,他被廢棄的項目,卻困擾著我的夢境。我深入挖掘,篩選著被遺忘的新聞稿和晦澀的學術論文。他被擱置的項目的細節慢慢浮出水面,揭示了一個激進的願景,一個旨在賦予個人權力、繞過中心控制的去中心化網絡。一個與夜鶯網絡截然相反的願景。

  我了解得越多,事情就越變得清晰起來——不是整齊地,而是在一個複雜的、令人不安的掛毯中。憤怒依然存在,但現在它與一種深刻的悲傷交織在一起,一種失落感,不僅為麥可所做的事情而悲傷,也為他被奪走的東西而悲傷,為那個被背叛和痛苦層層掩蓋的理想主義青年而悲傷。

  然後,有了突破。對麥可的論文導師阿爾布賴特教授的舊採訪。教授提到了官僚障礙、來自強大公司的壓力,以及對麥可開創性工作的蓄意壓制。他甚至提到了名字——我認得的名字,科技行業的權勢人物,我曾經欽佩甚至為之工作過的人。

  我猛然意識到,他不僅僅是墮落了;他是被推下去的。他的項目被壓制了,他的夢想被挫敗了,他的潛力被扼殺了。而我,在我天真地追求在體制內獲得成功的過程中,對地基上的裂縫視而不見。我成了那個讓他失敗的體制的一部分,那個讓我們都失敗了的體制的一部分。

  我拿起電話,我的手微微顫抖。我撥通了戴維斯探員的號碼。

  「戴維斯,」我說,我的聲音有些緊張,「我想我知道誰在幕後。而且這比夜鶯網絡更大。」

  電話那頭的沉默充滿了未言明的含義,而那種一開始只是靜默的嗡鳴,現在已經變成了我心中狂暴的風暴。我知道,戰鬥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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