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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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1章 舅哥

  楊銳儀受此詰問,久久不語,負手在亭中轉了轉,似乎難以啟齒,沉默良久,楊宵兒則道:

  「這些東西我先時一概不知,哪怕你們教我煆山有虹霞機緣,我也沒有開口,默默認了,編排著讓他來煆山…」

  「他一日日坐山中,未有一步邁出,如今你又來尋我,還要有什麼吩咐。」

  楊銳儀聽著她的話心中難過,動容道:

  「你…你如是因今日境地不滿而怨父親,也是不合適的,為他擇道統,本就是為了保他,前前後後,一樁姻緣,無不為你與曦治考慮…」

  「哪怕到了如今的地步,父親仍為你做了退讓,煆山的位置…不是那麼容易來的!」

  楊宵兒有些笑意地低下頭,答道:

  「這是什麼話,路是我自己選的,哪怕再來一次,我同樣要去青穗峰,至於怨父親…」

  她搖頭道:

  「沒什麼好怨的,他既然入了陰世,司幽亡之事,也不過是披著舊時容貌的他而已,就像…就像老祖…一夕成就神通…便是看也看不得的人物。」

  妹妹提起司幽亡之事,楊銳儀默然無語,似乎很難找到話來反駁她,或是根本從心底認同,而聽她提起楊天衙,楊銳儀瞳孔中多了幾分真切的震撼,低眉道:

  「這不得多說,老祖能成紫府、忝為大人所居,本就是大好事,如果沒有他和大人的一力爭取,父親又怎麼能司幽…我家又怎麼能如此好的機緣?」

  他持了杯,那張平凡的臉上多了幾分華光閃爍的尊貴,望了眼楊宵兒,道:

  「前些日子,大人從幽冥中來,見了白麟,很快就回去了,仙言廖廖…闐幽有幸聽了幾句話,我與她苦苦思量…」

  這消息顯然極為震撼,楊宵兒抬眉了,神色鄭重起來:

  「這…這合規矩麼?怎麼會這樣早?」

  楊銳儀苦笑起來,答道:

  「你要知道,這位當年是可以與崔真君把酒言歡的人物,魏亡後幽銜越晉越高,如今可以踐階入殿,參議冥事,真來一次世間,又不曾出手,誰敢說什麼呢…」

  「如今江判…也須低祂一頭。」

  楊宵兒半憂半喜,在亭中轉了一圈,問道:

  「闐幽如何說的?」

  楊銳儀沉色道:

  「第一,救人不能救嗣,救死不能救生。」

  楊宵兒一時語塞,流露出思索之色,低眉道:

  「不算意外。」

  楊銳儀頓了頓,繼續道:

  「第二…就是與北邊的事情了,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只能這樣說…如今大勢起了,父親不在,我是做不到時時看護的…楊氏不去束縛你夫君,可你夫君出煆山,後果一定不好,須他自己承擔。」

  楊宵兒猛然抬眉,久久不語,楊銳儀抬起的目光之中很坦然,鄭重其事道:

  「宵兒…我只你一個妹妹,這是兄長唯一能做的了。」

  楊宵兒卻被瞞怕了,似乎在判斷他話語的真實性,突然問道:

  「大人竟肯與闐幽說這些!」

  楊銳儀搖頭道:

  「明陽畢竟是明陽,曾經的昭元仙府與幽冥界也有聯繫,只是…」

  他頓了頓,委婉道:

  「魏太祖踐則為君,遂不踐幽冥,更不問亡事,都是上曜來處置,於是大人與崔真君多有往來…是有感情的,所以父親幫持寧李,大人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會和闐幽多說幾句話。」

  楊宵兒最後一點疑惑解了,微微行禮,答道:

  「多謝真人!」

  楊銳儀氣息一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話語多了幾分懇求:

  「宵兒,兄長…兄長的機緣與劫數就在這些年裡了,論起道行心術,我不如父親,他尚且失敗,更何論我呢…我自小修煉法身,到底是個將軍而已…一夕求金而隕,如你所說,到了陰世也不是我了…」

  「你我兄妹,見面的日子屈指可數…也見不到你喚我兄長了。」

  楊宵兒面上有淚,笑道:

  「那你還須多來幾次煆山。」

  她留下在亭中默然無聲的楊銳儀,轉身從亭中出去,一路乘風而下,面上已然平靜無異樣,從側旁上山,到了一小峰之上。

  小峰偏僻崎嶇,沒有什麼壯麗的宮殿樓台,唯獨一片小小的池塘,塘邊結了一小廬,置了一石桌、幾石椅而已。

  一中年男子身披蓑笠,掀著袖管,正在池邊洗劍,背對著女人,看不出有什麼情緒,只是握著劍的那隻手極穩,沒有半點顫抖。

  水聲悅耳,那雪白的劍鋒在池水之中蕩漾,在他面上照出一團團的白色劍光,映出一雙藏鋒不露的灰黑色眸子。

  聽著有腳步聲響起,這中年男子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溫潤柔和、儒雅端莊的面孔,眼角蓄著笑意,抬眉道:

  「宵兒。」

  「夫君!」

  楊宵兒的眉眼一下開了,笑眼望了在水中湛湛的寒鋒,問道:

  「今日這樣早收了劍?」

  李曦治扶她坐下,輕聲道:

  「也不早了,郗闍道友今日不曾前來,我獨自舞了兩套劍法,才收了鋒,正見你進來。」

  妻子便笑道:

  「郗闍倒是來得勤,前些日子還送了靈資過來,雖然不算很貴重的東西,對他來說卻已經是重寶,可見是用心的。」

  李曦治失笑,一邊從袖中取出布來,把那亮堂堂的劍鋒放上去擦拭,答道:

  「他是個痴情於劍的,凡事不會有太多的用心,無非是從我這能學到東西,與他純一道的劍法互相印證。」

  「我也不懼讓他學去…畢竟我在山上修行,不好外出,倘若能在他那裡得一兩分人情,幫一幫家中子弟,那幾個不成器的徒弟…就是好事了。」

  男子抬了頭,眉眼溫柔:

  「你出去了?」

  楊宵兒微微沉默,嘆道:

  「是一位兄長來拜訪。」

  「哦?」

  李曦治站起身來,把袖子解下來,面上有疑色,道:

  「既是舅哥來訪,怎叫人家在外頭空站著,迎進來吃杯茶才是。」

  他挑了眉問道:

  「一位兄長…不是銳藻?倒不曾聽你說過。」

  楊宵兒極少提楊家,哪怕是清池的那一位築基修士楊銳藻,楊宵兒也是一副不太感冒的模樣,難得有楊家人的消息,李曦治聽著頗有興趣。

  楊宵兒卻有些尷尬,搖頭道:

  「他…我與他不算熟悉,也不過是偶然路過,應付一兩句,他也急著辦事,是歇不得腳的…」

  李曦治點了點頭,眼睛微微一闔,沒有多追究,笑道:

  「倒是可惜了。」

  他回到石桌旁,往桌上的杯中傾了茶,隨口道:

  「幾個孩子,可有消息?」

  楊宵兒微微一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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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淮跟著我家族人歷練…『上巫』一道,我家還是很有些底蘊的,只是這一道統要配合他的『勿查我』,不宜聲張、博取名望,夫君不必擔心…」

  「至於周洛…」

  她笑著從丈夫手裡接過茶水,道:

  「有你家世子在,他在越國是不會吃虧的!我那位兄長給他謀了好些好處,道統功法…乃至於靈物都準備好了。」

  「這倒是麻煩舅哥。」

  李曦治挑眉,提醒道:

  「只是凡事不是資糧夠了就可以的,周洛天賦才情不高,神通之事,還待商榷…」

  這倒是逆耳忠言,楊宵兒心中同樣明白,笑道:

  「放心罷…這機緣就是為他準備的,有他們看著,有一日算一日…哪怕是五十年一百年,一定是萬事俱全再來試神通。」

  「好!」

  李曦治神情閒適,從容地轉過身去,背對著妻子,很自然地將手中的寶劍掛在廬間,那雙灰黑色的眼眸鋒芒內斂,仿佛看穿世事,溢滿了平靜。

  這男子輕輕地道:

  「辛苦你了。」

  ……

  蓮花寺。


  燈火瀰漫,金碧輝煌,迷濛的白霧如瀑布一般從台階和窗戶之間傾瀉而下,正中心的大池之中蕩漾著淡白色的水波,散發著一片片腥味。

  一片袒胸露乳、年輕貌美的婦人正跪坐在大池邊,在一片油脂和香火的味道之中按壓著,為正中心的奶池添磚加瓦,蕩漾的奶水之中則躺著一位男子,上下不著一物,臉上滿是邪性,很是悠閒地呼著氣。

  可這半途竟然上來一披著衣服的和尚,有些小心翼翼的在台階前跪了,低聲道:

  「大人…大人…大慕法界的人來了!」

  這在奶池中躺著的青年一下睜開眼睛,目光中滿是冰冷。

  這不是一個好消息,也難怪這和尚瑟瑟發抖,在台階中跪得死死的,大氣不敢出。

  只是這青年顯然沒心思跟他計較,慵懶地在奶池中直起身來,隨口道:

  「讓他上來。」

  便聽聲音咚咚,一位衣著樸素的和尚從台階之間上來,在這大池之前駐足了,見了這一幅污穢場景,皺眉不語。

  可那青年只抬抬眼皮,雙腿在奶池中隨意擺動著,將那活兒對著他,嗟道:

  「原來是法常摩訶…」

  他微微一笑,問道:

  「看來法界還是寬鬆,道友在大羊山被批得一塌糊塗,竟然沒得半點懲戒,有閒情光臨寶地。」

  法常眼見那活兒直勾勾地指著自己,心中極為不適,可他的脾氣極好,在心性上的修行也是數一數二的,兩手一合,眼不見為淨,答道:

  「是來請摩訶南下的!」

  聽了這話,青年面孔一陣錯愕,爆發出一聲大笑來,答道:

  「我莫不是在聽笑話吧!最悲天憫人的法常摩訶、空據江北而不興半點爭鬥的法常摩訶…倒請我南下來了!如今是不怕造業了!」

  法常雙手合十,神色平淡,不因他的笑聲而有所動容,答道:

  「聽聞南方新朝將成,江岸危機重重,孔雀又為私慾而去…大羊山便有消息傳來,要我法界尋一兩位摩訶一同前去鎮守。」

  「七相之中,戒律行走無言,忿怒萎靡不興,邪欲、空無、慈悲沆瀣一氣,除去我法界,唯有善樂一道…少些殺孽。」

  「我又聽聞道友百年以來與民休息,少興殺孽,雖然耽於享樂,卻有善美,人人愛戴,思來想去,來找道友是最合適的…」

  這話落在青年耳中,似乎有什麼羞辱的味道,讓他面色微紅,嘩啦啦從奶池之中站起,罵道:

  「臭狗屎!老子這世修的是【惡怖釋恥身】!你媽的罵誰…罵誰耽於享樂!罵誰少興殺孽、頗得愛戴!」

  他左右環顧一圈,氣不打一處來,從奶池之中跨步出來,帶出一地奶漬,一腳踹在一旁的憐愍身上,罵道:

  「狗奴才!是你愛戴我?」

  這憐愍嚇得瑟瑟發抖,堇蓮這些年的確少興殺業,可那是針對自家治下百姓的,善樂道位置塞得滿滿的,有大批大批的法師等待候補,完全不擔心死一兩個憐愍,可沒少殺手下!

  他只能迅速地搖起頭來,撞見對方滿是邪意的眼睛,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又點起頭,點了兩下又搖起來,不知所措地往地上一跪,咚咚咚的磕頭。

  「你磕你母呢!」

  堇蓮飛起一腳,將這憐愍的頭踢出數丈開外,在台階上咚咚咚地滾著,他卻仍不解氣,法常看著他那活計隨著他的動作而晃動,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嘆道:

  「道友!!」

  堇蓮收了腿,那無頭的憐愍連忙爬起來,撿起地上的布,為他擦拭身體,堇蓮面上的表情驟然一收,冷冷地道:

  「你們真是打的好算盤,非要我善樂道下場?看來是我修行時間久了,你們早就忘了我的本事…敢找我南下,我要是殺得江北人頭滾滾!這孽也不知是造在誰頭上!」

  法常面色平靜,答道:

  「無論法常找誰,這孽都要算在法常頭上…可我非趨利避害而修行,攬下此事,我就能選個少一點殺戮的人選,不管造下多少孽在我身,江北的人能少死一點是一點,這是實實在在的。」

  這句話讓堇蓮止步了,話語戛然而止,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世間竟有你這樣的倔和尚!非把自己道行毀了不可!」

  法常面不改色,一言不發,卻見階間上來一和尚,金身燦燦,皮膚剔透如玉,笑嘻嘻在台階前拜了,行禮道:

  「見過師尊、法常前輩!」

  法常轉過頭,掃了他一眼,問道:

  「這位是…」

  和尚抬頭,露出個和藹的笑容:

  「小僧明慧!忝為師尊座下摩訶…這廂有禮了!」

  本章主要人物

  ——

  楊宵兒『蘊寶瓶』【築基後期】

  李曦治『長霞霧』【築基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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