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父子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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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禹也不禁將目光投向了這名老者。

  只見他年紀在六十歲左右,臉頰乾癟,顯得兩邊顴骨尤為突出,然而一雙眼睛精明閃亮,配合嘴角總掛著的微微笑意,予人一種頭腦靈活異常,不輸年輕人的印象。

  此時,他除了由家奴在一旁攙扶外,自己還拄著一根黃木拐杖,背部微微彎曲,臉上帶著種病態的蒼白,似乎抱恙在身的樣子。

  方一鳴見了這灰袍老者,嚇得趕忙趨步上前,挨到邊上代替了家奴的位置,攙扶起他的身子,同時略有些心虛地低聲道:「爹,您怎麼來了?」

  那個灰袍老者並不理他,只是笑意盈盈地拱手作揖向眾人還禮,隨即由方一鳴扶著,舉步走向大堂。

  此時,莉娜已偷偷靠近殷禹身邊,向他低聲解釋道:「這就是我們酒行的行首方東白。」

  殷禹的目光一邊隨灰袍老者的腳步移動著,一邊略有些詫異地點了點頭。

  心道這個方東白年歲至少已在六十開外,而方一鳴不過才三十許間,兩人的年齡差距如此之大,說是爺孫恐怕都有人信,沒想到竟是父子。

  此時,方東白已走到大堂中央站定,目光橫掃一圈,嗓音沙啞而低沉地笑道:「老夫今日偶感風寒,本來大夫特意囑咐過不能出門,這才讓小兒代為主持聚會。

  只是他平日裡遊手好閒,老夫實在擔心他年幼無知怠慢了各位同仁,反倒是罪過了。故此也只能硬迫著家奴送老夫過來——」

  說著,忍不住咳嗽數聲,致使原本還帶著病態的蒼白臉色一下紅潤起來。

  嚇得方一鳴在旁趕忙輕拍其後背,擔憂之色溢於言表。

  片刻後,方東白才平穩下來,又拱手道:「適才小兒若是有哪裡招待不周的地方,還望各位看在老夫的薄面上,別跟他一般見識,方某在這裡先行賠罪了。」

  說畢,又勉強著彎腰作揖。

  眾人只好趕忙還禮,並笑著連連說道哪裡哪裡。

  又有幾個平日和方家關係不錯的商家,說了幾句客套話,把方一鳴實實在在誇了一頓。

  方東白笑著讓眾人坐下,唯有殷禹仍站在大堂之上。

  因此方東白不禁將目光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一遍後,眼中現出一抹詫異之色,微笑道:「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是哪間鋪子的,請恕老夫眼拙似乎從未見過?」

  殷禹從容施禮笑道:「小子殷禹,只是香味來新招的小夥計,方爺貴人事忙自然沒見過。」

  方東白聞言,微微一怔,他沒想到眼前這個一表人才的年輕人竟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店鋪夥計,且見殷禹應對從容,絲毫沒有因為自己的行首身份而流露出怯意,兼且在不經意間還捧了自己一句。

  光憑這點已讓這個年過半百、見識不凡的老者感到些許詫異了。

  因此,方東白不禁開懷一笑,差點又咳嗽起來,頓了頓才道:「剛才老夫上樓時,恰好就聽到小兄弟的高論,因此不敢打斷,還在想是哪個青年才俊竟有這樣有趣的見解,沒想到竟會是一個小夥計。」

  說著嘆了口氣,續道:「只可惜小兄弟聰明有餘,卻是經歷不足。依老夫看來,達摩所言只存乎修行者自己,試想看若是天下所有向佛之人都像他所說的一樣,不造佛寺不傳經書,那麼即便佛法廣大又要如何普度眾生呢?」

  說到最後一句,方東白臉色陡然嚴肅起來,一改剛才慈眉善目的樣子,眼中更是精芒閃動,顯示出了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

  令人仿佛間覺得這白髮老頭的彎背也直挺起來。

  殷禹心知他是在強詞奪理,歪曲自己剛才所講的故事的真義,因此打算開口辯駁。

  哪想到莉娜在身後忽然輕咳一聲,並向他使了個眼色。

  隨即,她便起身倩笑著,沖方東白說道:「方爺的話也不無道理,小殷剛才確實有些考慮不周了。只是米老闆一走,許多事情我們也不好做主,因此這個捐款……」

  她不禁尷尬地笑了笑,其言外之意已經不必多說。

  殷禹望著這異域美人,眼咕嚕一轉,差點要為她的機智叫好。

  因為莉娜剛才故意咳嗽,意思自然是要他不要再和方東白爭辯下去,以免得罪了這整個西市的酒行行首,平白無故地招惹了麻煩。

  而接下來她又將香味來不打算捐款的問題直接推到了米滿倉身上,讓人就算心知她是有意避捐,也無法可說。


  兩句話下來真可謂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方東白此時才像是看到莉娜似的,略頷首微笑道:「老夫沒記錯的話,這是香味來的莉娜姑娘吧。對了,你剛才說米老闆如何了?他今日怎麼沒來?」

  莉娜見他詢問,只好又把米滿倉家中有事,返回西域的一套說辭複述一遍。

  方東白聽後點了點頭道了聲原來如此,又環視眾人一圈,微笑道:「今日這場聚會的目的,實則捐款修寺事小,聯絡我們各家酒業同仁的感情才是大事。

  在小兒出門前,老夫就已經千叮萬囑,不要強人所難,捐不捐款任憑各同仁自己決定。沒想到他還是糊裡糊塗地給忘了。」

  說著,把那黃木拐杖往敲了一下,發出咚地一聲悶響,盡顯嚴父本色。

  方一鳴不敢辯駁,只好把頭垂得低低的,一副乖乖受教的孝順模樣。

  此時,底下才有商家替他說話:「方爺不要錯怪方少了,這個意思其實他已對大伙兒說過。」

  方東白卻好像仍不相信,舉目四顧道:「各位就不要替他說好話了。這孽子如果真有好好聽老夫的意思去辦,又怎會惹得這位小兄弟和莉娜姑娘誤會。」

  又望向莉娜道:「莉娜姑娘既然確有困難,捐款修寺一事絕不敢相強。改日等米老闆回到長安,我還得找他再好好喝上一杯,哈哈。」

  莉娜隨即掛起一個迷人笑容,趕忙答應了一句。

  方東白轉頭又向方一鳴問道:「所有商家的捐款數額是否已經收集完畢?」

  方一鳴略彎著腰,畢恭畢敬地答道:「還差一半。」

  方東白聽了面色一沉,不禁搖頭嘆氣,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意思。

  沖方一鳴有些厲聲說道:「還不快將冊子傳下去,讓大伙兒寫了,也好趕緊開席。」

  於是,方一鳴便從一旁侍立的家奴手中拿過花名冊及筆墨,從主桌的左側開始傳了下去。

  那接過冊子的頭一個商家,舉著筆略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在自己的名字底下將打算捐款的數額填上。

  殷禹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肚裡不禁暗暗冷笑。

  心說這倆父子真會演戲,明明是方一鳴逼捐不成,這方老頭才會現身幫忙,可知他剛才必是躲在酒鋪後院或其他地方,隨時注意樓上的動靜,否則又怎麼會這麼湊巧現身助陣。

  而剛才方老頭對莉娜的婉言拒絕,雖然正義凜然地表示任憑自己決定,可到了其他商家該填報數額時,又對這句話隻字不提了。

  這裡在座的商家哪個不是見慣了人事的人精,哪還能不懂這酒行行首的意思?

  因此,輪到自己時計較利害,也只能咬著牙將捐款填上了。

  因此,殷禹想到這裡,再看向方東白這滿面掛著慈祥笑容的老者時,已有了和剛才初見時截然不同的感受。

  這哪是個善長仁翁,分明是個披著人皮的老狐狸!

  方東白見餘下商家紛紛動筆填寫數額,又換上一張和藹的笑臉,掃向眾人道:「照剛才這位小兄弟所說,各位平日裡都是貴人事忙,老夫若非必要也不敢多做打擾。

  今日難得一聚,待會酒席之上老夫定要和諸位一醉方休。」

  言罷,長笑數聲,眾人也忙笑著回應。

  豈料殷禹卻忽然開口道:「方爺見諒,鋪里如今人手不足,在下還要趕著回去照應,就不多做打擾了。」

  方東白不禁微微皺了皺眉,旋即笑道:「既然如此還是生意要緊,老夫也不便挽留。一鳴,替我送客。」

  方一鳴應了一聲,剛要起步,沒想到莉娜也歉意笑道:「方爺恕罪,莉娜也要先回店裡照應,改日方爺若到店裡,莉娜再好好招待。」

  方東白只好苦笑道:「沒想到連這席上唯一一朵解語花也要離去。各位,非是老夫不盡心,實在是勉強不得呀。」

  眾人聽了無不發出一陣曖昧笑聲。

  顯然早在心裡,把莉娜這個異域美人當作了此次酒席上可供自己調戲取樂的侍女了,且是免費的。

  莉娜見狀又怎會不知道這幫齷齪男人的心思,只是儘量克制著心中怒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告了聲退,便隨殷禹轉身下樓。

  方一鳴隨後一直追了下去。送到酒樓門口時,莉娜讓他留步,他又道:「今日實在是事務繁多,多有怠慢,改日一鳴再單獨請莉娜姑娘一回。」

  說著,又露出一個自認瀟灑俊逸,可迷死任何妞兒的笑容。

  莉娜正想著該如何拒絕他時,沒想到殷禹已挺身站到她身前,以一副調侃口吻,笑嘻嘻道:「方少的好意我替莉大姐心領了,只是小鋪的事情實在太多,哪離得開莉大姐呀。改日有空,還是我們請方少吧。」

  方一鳴不禁鐵青著臉,又想起剛才險些被殷禹破壞了募捐的大事,新仇加舊恨,一時氣上心頭真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才消氣。

  然而佳人在前,他又怎能破壞自己一貫的良好形象,只好強壓下滔天怒火,皮笑肉不笑地答應一句。

  於是,殷禹和莉娜兩人便徑直朝著北門方向離開了延康坊。

  只是剛一出坊門,殷禹便對莉娜擠眉弄眼道:「莉大姐請先回去,小殷還有點事情要辦。」

  莉娜聽他自稱小殷,分明是用了自己剛才在酒樓上對他的稱呼。

  因此心裡感到又好氣又好笑,便假意板起臉來,笑罵了聲:「滾!」

  自己便獨自返回西市了,剩下殷禹一人隻身朝著東城方向疾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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