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大理寺獄（上）
暮歲。深宵。皇城。大理寺獄。
大理寺監獄在皇城之西，關押犯人均為朝廷及京師重犯，以官員居多。其與刑部大致分工為：刑部總攬全國刑案偵察抓捕，大理寺負責審判。秦漢魏晉時期，大理寺為廷尉，北齊更名大理寺，為九寺之一。隋朝因之，與刑部、御史台合稱三法司。所謂「三司推事」，即是三部門合署辦公，以避免和減少冤假錯案。
李靖解職前雖是京官檢校長安縣尉、右衛府法曹行參軍，但還達不到關押進大理寺獄的職級。大理獄雖無明文規定犯人品秩，但此獄人犯多為官長，上至王公，下到郡守，鮮有八九品小吏。李靖也一直納悶：自己為何被刑部尚書親自解押到長安，關進大理獄後不審不理不知會親屬。
此次，關押李靖的牢房比刑部整潔得多，牢房由鐵柵隔開，牢內居然設置了一張小榻，便溺也有帶蓋兒的木桶，飲食居然比在長安縣衙還好。今日除夕，獄卒送了半隻炭火烤熟的羊腿來，還放了一竹筒酒。只是腳鐐手銬貨真價實，從不打開，幸好手腳上的鏈條較長，行動雖有不便，但也能吃飯、如廁、打坐。
大隋開皇以來，由於楊堅勵精圖治，人口增長，百業興盛，牢犯之數逐年下降。楊堅喜當廷杖殺臣下，一些官員根本不用入獄就已了帳。加之刑部獄、金吾獄、京兆獄和各州縣均有監獄，大理獄反而空空，先前只有十數人被關押。在辭舊迎新的日子，那十幾個在押官員親屬暗中使錢，偷偷接回家過年團聚去了。因李靖之事並未知會李詮，無人理會，只能自己在空蕩蕩的獄中一人過年。
其時除夕、元日全城解除宵禁，故大街上狂歡的聲響能越過皇城飄進李靖的耳朵。他已習慣寂寞，數年的漂泊和獨處，屢遭關押，總是挫折，這些都不能影響他。唯有舅父過世之事，心中悲涼，又無可奈何。
帶鐐打坐至深宵，約莫已過三更。忽然牢中有細微的風聲。李靖睜眼，見一條人影如煙霧般飄到牢門口，形如鬼魅。他心中已有提防，若是有人來刺殺，套在腳手上的這些鐐銬當然困不住他。
那黑影揭開黑色面巾，依稀可見，正是楊瓚的私生女曲紅巾。
曲紅巾手扶鐵柵，冷聲道：「別裝睡了。我問你，我爹是怎麼死的？」
李靖道：「原來是曲姊姊。」
曲紅巾道：「你怎知我是姊姊？我比你還小三歲。」
李靖道：「不這樣稱呼，怎知你年歲？」
曲紅巾一愣，隨即罵道：「你這蠢人！武功如此高強，卻甘願被李圓通那條狗拿住。」
李靖道：「你的功夫也不差，不然怎能視大理獄如無物？」
曲紅巾沒理他，因為牢門此時打開，四名獄卒舉著火把，作最後一次夜巡。曲紅巾身形陡然縮小，骨骼發出輕微的響聲，居然從只比兩拳略大的鐵柵縫隙中鑽了進來，團身躲在李靖背後。
李靖本就在榻上打坐，數日來一直如此。幾名獄卒不過例行公事，直奔此間牢房而來，見李靖閉目而坐，如老僧入定，都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其中一人道：「這小子家裡人都死絕了麼？別人都打點回家過年，他還有心情在此打坐，真是奇也怪哉。」另一人道：「聽說是韓擒虎的外甥，韓大將軍死了，無人保他，怪可憐的。」
四人邊走邊嘆息，漸漸火把的光亮沒了，沉重的大牢門關閉。
李靖仍然沒動，但一股好聞的幽香讓他心旌搖搖，後背被一種溫熱激活了塵封的熱血。不過大門關閉之後，曲紅巾從他身後閃出，站在榻前，道：「真是臭死了！你自己的屎尿汗味，自己聞不到嗎？」
李靖久不見人，半夜來了個女子，雖然半邊臉毀傷，到底還是個女子，有心逗她：「你自己的屎尿，你聞得到嗎？」
曲紅巾奇道：「我的屎尿排在西閣，當然不會在自己房間，如何聞得到？」
李靖道：「你的屎尿其實一直在身上帶著，所以你聞不到。這裡並不是我的房間，我是在坐牢，坐牢的人面臨生死，與自己的屎尿相處久了，哪能聞得到？」
曲紅巾道：「你這人有點意思，差點把我繞暈……我不想跟你閒聊這些，我只問你：我爹是怎麼死的？」
李靖道：「王爺之死，朝廷有明詔。暴薨的意思，就是突然死亡。」
曲紅巾嘆息一聲：「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但你也不想想，李圓通是何人？他是楊堅豢養的一條狗，卻是縣侯、大將軍、刑部尚書、并州總管府長史，紫袍三品大員，你是誰？長安縣功曹、檢校長安縣尉、掛名右衛府法曹行參軍，他親自到馬邑將你押解回京，關進配有屎尿桶和臥榻的大理寺獄，你不覺得很稀奇嗎？」
李靖見她對官職稱謂如數家珍，不由暗暗稱奇，回復道：「的確事出反常，我也沒想明白。」
曲紅巾道：「我知道你不信我，雖然我爹讓你保護我，你也當面應承，但你從內心就是瞧不起我，以為我是私生女、風塵中人，還破了相，人不人鬼不鬼的……」她越說聲音越低，竟似泫然欲泣。
李靖心生惻隱，溫言道：「你不要這樣說，我從未瞧不起你，你不瞧不起我就很好了……對啦，我該怎樣稱呼你？是郡主？曲教習？還是曲姑娘？」
曲紅巾嘆道：「生於離亂，處於污濁，哪裡有郡主？稱他一聲爹，已是大敬，哪敢稱郡主？若論情義，不如路人。你若不嫌棄，就直稱曲姑娘好了。我爹一生懦弱，十事九錯，也就是臨了找到你，倒也不算所託非人。」
李靖道：「曲姑娘，滕王已去，不宜再數落他了。就憑他能將醴成鄉百姓記掛心頭，也值得尊敬緬懷。我那晚見他，你也在，過後未再受召，不曾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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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監獄在皇城之西，關押犯人均為朝廷及京師重犯，以官員居多。其與刑部大致分工為：刑部總攬全國刑案偵察抓捕，大理寺負責審判。秦漢魏晉時期，大理寺為廷尉，北齊更名大理寺，為九寺之一。隋朝因之，與刑部、御史台合稱三法司。所謂「三司推事」，即是三部門合署辦公，以避免和減少冤假錯案。
李靖解職前雖是京官檢校長安縣尉、右衛府法曹行參軍，但還達不到關押進大理寺獄的職級。大理獄雖無明文規定犯人品秩，但此獄人犯多為官長，上至王公，下到郡守，鮮有八九品小吏。李靖也一直納悶：自己為何被刑部尚書親自解押到長安，關進大理獄後不審不理不知會親屬。
此次，關押李靖的牢房比刑部整潔得多，牢房由鐵柵隔開，牢內居然設置了一張小榻，便溺也有帶蓋兒的木桶，飲食居然比在長安縣衙還好。今日除夕，獄卒送了半隻炭火烤熟的羊腿來，還放了一竹筒酒。只是腳鐐手銬貨真價實，從不打開，幸好手腳上的鏈條較長，行動雖有不便，但也能吃飯、如廁、打坐。
大隋開皇以來，由於楊堅勵精圖治，人口增長，百業興盛，牢犯之數逐年下降。楊堅喜當廷杖殺臣下，一些官員根本不用入獄就已了帳。加之刑部獄、金吾獄、京兆獄和各州縣均有監獄，大理獄反而空空，先前只有十數人被關押。在辭舊迎新的日子，那十幾個在押官員親屬暗中使錢，偷偷接回家過年團聚去了。因李靖之事並未知會李詮，無人理會，只能自己在空蕩蕩的獄中一人過年。
其時除夕、元日全城解除宵禁，故大街上狂歡的聲響能越過皇城飄進李靖的耳朵。他已習慣寂寞，數年的漂泊和獨處，屢遭關押，總是挫折，這些都不能影響他。唯有舅父過世之事，心中悲涼，又無可奈何。
帶鐐打坐至深宵，約莫已過三更。忽然牢中有細微的風聲。李靖睜眼，見一條人影如煙霧般飄到牢門口，形如鬼魅。他心中已有提防，若是有人來刺殺，套在腳手上的這些鐐銬當然困不住他。
那黑影揭開黑色面巾，依稀可見，正是楊瓚的私生女曲紅巾。
曲紅巾手扶鐵柵，冷聲道：「別裝睡了。我問你，我爹是怎麼死的？」
李靖道：「原來是曲姊姊。」
曲紅巾道：「你怎知我是姊姊？我比你還小三歲。」
李靖道：「不這樣稱呼，怎知你年歲？」
曲紅巾一愣，隨即罵道：「你這蠢人！武功如此高強，卻甘願被李圓通那條狗拿住。」
李靖道：「你的功夫也不差，不然怎能視大理獄如無物？」
曲紅巾沒理他，因為牢門此時打開，四名獄卒舉著火把，作最後一次夜巡。曲紅巾身形陡然縮小，骨骼發出輕微的響聲，居然從只比兩拳略大的鐵柵縫隙中鑽了進來，團身躲在李靖背後。
李靖本就在榻上打坐，數日來一直如此。幾名獄卒不過例行公事，直奔此間牢房而來，見李靖閉目而坐，如老僧入定，都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其中一人道：「這小子家裡人都死絕了麼？別人都打點回家過年，他還有心情在此打坐，真是奇也怪哉。」另一人道：「聽說是韓擒虎的外甥，韓大將軍死了，無人保他，怪可憐的。」
四人邊走邊嘆息，漸漸火把的光亮沒了，沉重的大牢門關閉。
李靖仍然沒動，但一股好聞的幽香讓他心旌搖搖，後背被一種溫熱激活了塵封的熱血。不過大門關閉之後，曲紅巾從他身後閃出，站在榻前，道：「真是臭死了！你自己的屎尿汗味，自己聞不到嗎？」
李靖久不見人，半夜來了個女子，雖然半邊臉毀傷，到底還是個女子，有心逗她：「你自己的屎尿，你聞得到嗎？」
曲紅巾奇道：「我的屎尿排在西閣，當然不會在自己房間，如何聞得到？」
李靖道：「你的屎尿其實一直在身上帶著，所以你聞不到。這裡並不是我的房間，我是在坐牢，坐牢的人面臨生死，與自己的屎尿相處久了，哪能聞得到？」
曲紅巾道：「你這人有點意思，差點把我繞暈……我不想跟你閒聊這些，我只問你：我爹是怎麼死的？」
李靖道：「王爺之死，朝廷有明詔。暴薨的意思，就是突然死亡。」
曲紅巾嘆息一聲：「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但你也不想想，李圓通是何人？他是楊堅豢養的一條狗，卻是縣侯、大將軍、刑部尚書、并州總管府長史，紫袍三品大員，你是誰？長安縣功曹、檢校長安縣尉、掛名右衛府法曹行參軍，他親自到馬邑將你押解回京，關進配有屎尿桶和臥榻的大理寺獄，你不覺得很稀奇嗎？」
李靖見她對官職稱謂如數家珍，不由暗暗稱奇，回復道：「的確事出反常，我也沒想明白。」
曲紅巾道：「我知道你不信我，雖然我爹讓你保護我，你也當面應承，但你從內心就是瞧不起我，以為我是私生女、風塵中人，還破了相，人不人鬼不鬼的……」她越說聲音越低，竟似泫然欲泣。
李靖心生惻隱，溫言道：「你不要這樣說，我從未瞧不起你，你不瞧不起我就很好了……對啦，我該怎樣稱呼你？是郡主？曲教習？還是曲姑娘？」
曲紅巾嘆道：「生於離亂，處於污濁，哪裡有郡主？稱他一聲爹，已是大敬，哪敢稱郡主？若論情義，不如路人。你若不嫌棄，就直稱曲姑娘好了。我爹一生懦弱，十事九錯，也就是臨了找到你，倒也不算所託非人。」
李靖道：「曲姑娘，滕王已去，不宜再數落他了。就憑他能將醴成鄉百姓記掛心頭，也值得尊敬緬懷。我那晚見他，你也在，過後未再受召，不曾再見。」
（----分章補字數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