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8章 蟬鳴驚夢又一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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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78章 蟬鳴驚夢又一夏

  為先君議定諡號,對先君在政數之內的功過做一個總結,是赫連云云登基前的第三件大事。此為繼統之必然,正朔之確立,也是這位新君濃烈的情感需求。

  她的母親和她的兄長,為她掃去了牧天子冠冕上的風雪,交給她一個前所未有的毫無掣肘的帝國,她對兩代先君的情感之沉重,不是一個字就能寄託。

  大牧帝國第五十六代帝王赫連山海,諡為「聖武」,「神化難名曰聖,威強睿德曰武」。

  大牧帝國第五十七代帝王赫連昭圖,諡為「莊襄」,「勝敵志強曰莊;死於原野曰莊」「因事有功曰襄;執心克剛曰襄」。

  蒼瞑口中的「聖武皇帝」,便是如今的「青穹神尊」。

  他說這份「阿羅那」的敕書,是聖武皇帝登天前的留旨,說明這本就是赫連山海的備選計劃——當時的大牧女帝,清楚【諸外神像】的潛力,計劃在牧太祖奪神失敗、自己的種種努力也失敗後,讓塗扈所控制的蒼圖神教,給蒼瞑全部的支持,寄託於蒼瞑能夠化身「阿羅那」,終結蒼圖天國的一切。

  但這個計劃能夠推進的前提,是赫連山海在天國的失敗里,仍能重創於蒼圖神,短暫地主導蒼圖天國。這個機會很難出現,所以這個計劃也只能作為備選中的備選。

  對抗超脫,一定要有必勝之信念,更要有所有努力都失敗的覺悟。

  如今天國易主,新帝赫連云云在現在這個時間段,把這封敕書拿出來。算是完整了青穹神系,也的確給了蒼瞑一個恰當而又貴重的位置。但好像還有深意……

  姜望若有所思。

  蒼瞑又道:「新君即位,恩澤天下。神冕祭司、肅親王、鐵浮屠首領……皆有厚賜。宇文鐸入職蒼羽巡守衙,呼延敬玄仍為衙主,呼延敬玄的父親呼延旻,受封為聯席長老團首席長老。此外,追封在奪神之爭里戰死的孛兒只斤·鄂克烈為『忠毅王』。其孫孛兒只斤·兀雲典,降爵而繼,封湖陽公。」

  姜望愣了一下:「這牧國的人事,你跟我講什麼?」

  蒼瞑道:「隨便聊聊。」

  這尊草原新敕的「阿羅那」,性子悶歸悶,說話總都落在點子上,只三言兩語,便說清了赫連云云登基以來的政略。

  新帝登基,肯定是要安撫諸方勢力,以贏得朝野支持。

  姜望最在意的,卻是輕飄飄帶過的「鐵浮屠首領」。

  對金曇度賞賜過重或過輕,都是態度的體現。沒有任何特殊,就是沒有任何介懷。赫連云云那時對金戈說的寬恕,是君無戲言。

  赫連昭圖在登天前,也是解衣為金曇度披上。

  在某種方面來說,赫連家這幾代皇帝還真是一以貫之……

  此外,呼延旻向來在草原聲名不顯,最大的優勢是生了一個叫呼延敬玄的兒子。他成為聯席長老團的首席長老,既是對呼延敬玄的拉攏,也宣告聯席長老團作為牧國重要權力組成的日子,一去不復返,此後就只是個空架子了。

  孛兒只斤·鄂克烈領導的聯席長老團尚能在草原上聲如雷霆,控制蒼羽巡狩衙。呼延旻開口,卻有幾個人聽?

  這甚至無關於呼延旻本人的意志,是他的聲音本就只有這麼大!

  「孛兒只斤·兀雲典?不曾聽過他的名頭。是有什麼過人之處?」姜望奇道:「鄂克烈家大業大,幾個兒子也都不俗,怎麼傳爵給他?」

  「鄂克烈子女七人,姓孛兒只斤的孫子孫女,共計十三個。兀雲典是鄂克烈第三子烏都房下的,雖有真血,實力不強不弱,在同輩兄弟姐妹里大概能排到第四。在各方面來說都不是最優的繼爵人選,不過他有個兒子——」蒼瞑慢吞吞地道:「叫孛兒只斤·伏顏賜。」

  孛兒只斤的家族祖地,在天之鏡北面,山南水北是為陽。這也是「湖陽公」這個封號的由來。

  以此為封號,也恰恰說明兀雲典能當上這個國公,不是因為他的功勳,而是對整個孛兒只斤家族的安撫。

  兀雲典因子而貴,孛兒只斤家族內部未必都能服氣。兀雲典不夠實力彈壓一切,伏顏賜尚未長成。這就要求兀雲典這一脈緊緊追隨新君的腳步,伏顏賜這個走進了朝聞道天宮的當代天驕,也就被皇帝囊括彀中。

  且因為鄂克烈之死的特殊性,孛兒只斤家族內部的不穩定,才是最有利於新帝統治的。

  姜望雖沒有太多的政治經驗,好歹史書背了許多遍,看得出其中手腕。


  其實若只求感情美滿,小五和云云留在白玉京,或者才是最好的選擇。但赫連云云是赫連山海的女兒,生下來就有責任和承擔,她自己也有自己的追求,兒女情長並非人生的全部。

  學得一身帝王術,若只能囿於脂粉紅妝,那才是對赫連云云一生的巨大否定。

  反倒是當初散漫自由的小五,現在是以草原為家了。

  姜望不想再聊牧國的政事。拉著草原的「阿羅那」,躲在演法閣里大談牧國政治,倒像自己是什麼幕後操縱一切的大手似的——天可憐見,他只是關心一下蒼瞑。

  「蒼兄,近日我於神道有些研究。略見諸神之餘暉。」姜望把代班所作的竹簡收起來,眸中燃起神華:「你的【諸外神像】,可願一證?」

  秦至臻那邊的閻羅天子已證陽神,姜望這邊燕梟所化的卞城閻君,卻也不輸修為。燕梟所洞察的,也即他所洞察,再加上對《吞天神典》的研究……用眾生法身來演神道,同蒼瞑是有一爭的。

  蒼瞑弒諸神而見諸外,他以眾生視眾神。

  長袍無風自起,蒼瞑可沒什麼收費陪練的心思,乾脆地道了聲「好。」

  ……

  同蒼瞑、暮扶搖探討神道,同斗昭相爭陰陽,做重玄遵最合格的陪練,同尹觀切磋【仙道·萬仙章】、冥府神道,跟勝哥兒打打小算盤,同葉青雨研究【仙道·如意章】,朝聞道天宮、諸身修行……偶爾看看親友,偷瞄兩眼姜安安和褚麼的江湖。

  姜真君的日子非常充實。

  已然衍道絕巔,仍然窮追光陰。

  恍惚蟬鳴驚夢,又是一夏。

  道歷三九三一年的太虛會議,如期而來。

  秦至臻所提議的「太虛公學」,以暮扶搖為山長,虛靈為教習,已經開課了大半年,效果非常顯著。

  現行十二年學制,根據不同的基礎分班。有「學、校、庠、序」四個階段,通常三年能進一級,「序生」最低,「學生」最高。太虛公學對所有有資格接觸太虛幻境的人開放,不拘年齡、不論修為、不計身份,只要沒有觸法記錄,便可以通過統一的考試入學。

  在太虛角樓遍布天下的如今,接觸太虛幻境已不是難事。

  就連織席販履的升斗小民,也可以攢上半個月的工錢,去感受一下超凡風景,可以近距離欣賞太虛斗場裡不同層次的精彩鬥法。

  一旦通過劇匱所設計的考核幻境,那可就一飛沖天,有了超凡的資格。

  值得一提的是,雖則秦至臻提出太虛公學之初,是為廣教天下,要免費辦學。但經過太虛閣員的討論,最後太虛公學是收取學費的。一則道不輕傳,需叫求學者知學之貴重。二則不能讓那些虛靈白做工,他們永遠地留在太虛幻境裡,太虛環錢能夠影響他們的生活。

  學費可以一次性交清,也可以申請學補,在入學後通過執行太虛捲軸任務來繳納。只要認真學習,都不難償還,也算是寓教於學。

  當然,太虛幻境雖然前所未有地拉近了凡人與超凡者的距離,天人之間最大的制約,仍然是【開脈丹】。

  劇匱正襟而坐,如往常一般,等其他閣員落座。

  果然在沒有特殊目的時,沒人會早到。這些個卷生卷死的年輕人,是一息時間都不願浪費在等待上的。

  他看著鍾玄胤的空位,就連鍾老頭也……

  是因為還沒有絕巔,不好意思來嗎?還是在哪裡努力?

  日晷安靜轉動,人影漸次落下。

  「鍾閣員怎麼又沒來?」還是黃舍利問。

  邊荒對峙還在繼續,但七恨已經負創,荊牧聯軍大舉北推。這段時間有不少強者顯名,其中最耀眼的,無疑是黃龍府的這對父女。黃弗鎮魔萬里,以天魔血澆灌佛軀,黃舍利於真魔一級已無敵。

  不過她像是才跟天魔單挑過,身上掛了許多皮肉傷,這裡包紮,那裡血痕……像只矯健美麗、穿行在血與火的豹子。

  「挺長時間沒見了。」秦至臻慢慢地道:「我一整年都沒在太虛山門裡見著他。」

  現在神職的威嚴在他身上已經不顯,已是以並不躍升的道軀,完全駕馭了閻羅天子的力量。

  劇匱鐵眉微沉:「他昨天還給我寫信,說太虛會議馬上開始了,問我什麼時候絕巔,來不來得及。」

  在一一看無一錯版本!


  當然信里還有一些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咱們不能被年輕人拉下之類的話。還有一些涉及各位閣員同僚的巷談雜聞、風花雪月,他逐字讀完的同時也予以批評……這些就不必拿出來說。

  「上個月他也給我回信了,我向他請教一些歷史問題……」事涉同僚,蒼瞑也開口:「不過是間隔了兩個月才回。」

  以蒼瞑的性格,寫完信絕不會催。這等待的兩個月,也不知是多少次的欲言又止。

  姜望心中一動。

  今年三月的時候,鍾玄胤也久違地給他回了一封信,說是有事在忙,仙師的事情回頭再查,請姜閣員不要見怪云云。

  姜望當他是故意逗趣,事情過了這麼久才回信,便故意問他,今夕是何年。不過鍾玄胤沒有再回信。

  「刀筆軒那邊怎麼樣?」斗昭也問道。

  秦至臻道:「一切正常。」

  重玄遵搖了搖頭:「刀筆軒里是各家書院的儒生,非獨勤苦書院學子,且放在刀筆軒里任職的,通常也無法涉及高層次隱秘。」

  也就是說,鍾玄胤哪怕真出事了,也對刀筆軒的運轉沒什麼影響。雖則他任事勤勉,但刀筆軒並非他的一言堂。

  大家都默默地通過太虛勾玉給鍾玄胤寫了信,也理所當然地都沒有得到回應。

  姜望在這時看向劇匱:「你昨天收到了鍾先生的信,他問的是……哪一年的太虛會議?」

  劇匱悚然一驚!

  他之所以沒覺得鍾玄胤缺席是什麼問題,便是因為昨天收到了鍾玄胤的信。

  可問題在於,隨著太虛公學這大半年的蓬勃發展,「天下序生皆入此門」,他吞下了整個法家無人不羨的資糧。他所制定的種種學規、考核,已經將他的「法」推至巔峰!

  這是明眼人都看得到的事情,一直不願落下的鐘玄胤,在這方面尤其敏感,怎麼還會問他來不來得及絕巔呢?

  這個問題只有去年是有意義的……

  結合鍾玄胤寫的這幾封信來看,隱隱有種時間錯亂的感受。其人回信是東一封西一封,內容也並不存在時間的順序。

  場上對時間最為了解的黃舍利,也是上一次就關心鍾玄胤為什麼沒出席的人——她感受到了時間的波瀾嗎?

  在眾人的注視下,黃舍利略顯遲疑地點了點頭:「我不太確定,畢竟沒有親見鍾先生……但涉及他的名字,的確有些不對勁的感覺。」

  「在這一年裡有誰見過鍾先生嗎?」姜望問。

  至少在重玄遵當時去調查的時候,鍾玄胤還好好的,只是雜事纏身。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也只是在這一年當中。

  眾皆搖頭。

  姜望又問:「那麼還有誰跟他通過信?」

  眾人目光相巡,最後和鍾玄胤通過信的人,還是只有姜望、劇匱、蒼瞑。

  畢竟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誰會動不動寫信。

  這時李一站起身來,提上了劍。

  他的意思很明顯——如果想知道鍾玄胤怎麼了,那就直接去找他。

  一貫的簡潔。

  但他剛起身,又轉身。

  卻是在屬於鍾玄胤的那個太虛座位上,有一人踏虛而至。

  身穿儒衫,頭戴綸巾,卻是一名文氣盈眸的女子。

  並非讓人驚艷的五官,卻有讓人無法忽略的氣質。

  她的修業,她的博學,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仿佛體現在她沉靜的眸光中。這樣一個女人,從頭到腳,具體描述著「腹有詩書」這四個字。

  「照師姐?」姜望驚而起身。

  他並不驚於許久未見的照無顏。

  他驚於照無顏出現在這裡的意義!

  得了雜家的傳承,身兼龍門書院的修行,照無顏早就體現出宗師氣度。今已洞真,更淵渟岳峙。然而才入此閣,便被這些驚名於世的眼睛盯著,亦不免動搖道心!

  每一道目光,都似乎帶來了世界的生滅。只是一念之間,便生死數轉,天翻幾重!

  也就是姜望這聲「照師姐」,將她拽離孤舟,逃離那無邊飄搖之海。

  照無顏是個讀書讀通了的,非常明白此刻最應該解釋什麼,開口便道:「姜師弟,各位閣員,我也是在遊學的路上,突然接到的通知。時間在一刻鐘之前,我得到通知便趕來——」

  她清楚地道:「這是書山的安排,讓我進太虛閣替任鍾玄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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