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餘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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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卿沒有去回應盧景行的這一番痛心絕氣的控訴,忽而又問:「你們盧記釀酒需要屯糧,這幾年清水縣一帶的糧價如何?」

  盧景行本還沉浸在自己悲壯又慷慨的情緒當中,忽聽御史的發問,一下子有些懵,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對方問自己的是什麼,忙說:「回大人,學生過去雖然不曾插手過家中生意,但卻在茶餘飯後也曾聽兄長談論過。

  最近幾年清水縣這一帶的糧價始終居高不下,甚至湊不出盧記釀酒需要的那麼糧,很多時候我們的酒坊甚至不得不派人到外縣去採買。」

  「清水縣這一帶每年所產糧食,竟不夠一家酒坊釀酒所用?」

  「正是如此,兄長說,那些還肯留在這一帶種田的農戶,留出了自家口糧後,剩下的米糧供不應求。

  雖說平日裡在酒坊生意上,兄長他走錯了路,但是在買糧釀酒這件事上,他一直都不肯強買了清水縣本地所剩無幾的餘糧。

  他說如果縣裡的其他人連飯都吃不飽,就更不會有人喝酒了。

  所以盧記都是不惜去百里之外買釀酒需要用的糧食。」

  「為何是百里之外?」

  「因為臨近一些的地方也和清水縣相差無幾。」盧景行回答,「聽說要到臨近的潤州才行,那邊的知府大人不曉得用了什麼法子,把他們州地界內的農民都留下來耕種農田,所以年年都糧食豐收,不光本州內夠吃夠用,還有餘份賣糧賺錢。」

  說完之後,盧景行等著御史大人繼續向自己發問,左等右等也不見對方開口,只好壯著膽子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大人……」

  「我如何處置你才妥當……」陸卿的聲音聽起來冷冷的,眼睛從面具後面盯著盧景行,「按說盧家這些年,為了獨占酒坊生意,在清水縣可謂壞事做盡,逼死無辜百姓,致人家破人亡,你那兄長若是活著,本官定將他捆在柱子上生剮了。

  方才你說願意替兄長受罰,這話可還作數?」

  他那一聲詢問,語調微微上揚,像是帶著輕蔑,又好像是對剮了盧景行這件事很有興致。

  盧景行臉色更白了,渾身上下抖作一團,牙齒打顫,幾乎張不開嘴。

  若是一刀砍了腦袋,也不過是把心一橫,兩眼一閉,豁出去就是了,再恐懼也不過一瞬而已。

  可是剮刑……

  一想到有人用刀在他身上一片一片的割著肉,盧景行覺得自己周身的血一下子都涼了。

  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一邊抖一邊強迫自己開口說道:「學生雖、雖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漢,也自認一言九鼎。

  我盧家愧對清水縣父老,學生願、願以死謝罪……」

  「今日你若出爾反爾,貪生怕死,本官必讓你替兄受罰。」陸卿哼了一聲,「不過既然你有這份勇氣,倒也讓我刮目相看。

  你下去寫出一份名錄,將這幾年與你兄長朋比為奸的那些歹人供出來,要極盡詳實,沒有遺漏,則盧家死罪可免。

  若有刻意隱瞞包庇,本官將你盧家餘下親眷一併刺配苦寒之地。」

  陸卿話音剛落,守在門口的符文便跨步上前,一手抓著盧景行的後衣襟,將他從地上拉起來,一路趔趔趄趄地到旁邊一間空屋子裡去寫名單了。

  盧景行被帶走後,陸卿才把注意力移向一旁的祝余,見她自顧自出神,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長史,回魂了。」

  祝余回過神,開口小聲問:「這次來清水縣,其實並不是專程調查鬼仙廟這個案子吧?充其量只能算是捎帶手兒而已。」

  「哦?那你說說看,我實際上是為何而來?」陸卿不答反問。

  「農耕之事。」祝余回答得十分篤定。

  她就知道!從驛站第一次來清水縣的時候,自己看到那大片大片荒蕪的農田都大感震驚,陸卿作為當今聖上親封的御史,又怎麼會視若無睹。

  雖然說小小一間鬼仙廟中竟然有五六條人命,的確已經不算什么小事了,但是民以食為天,五六條人命和糧食這個國之根本放在一起,就顯得有些不夠看了。

  陸卿應當就是衝著以清水縣為首的這些棄耕農田最多的州縣來的,想要殺雞儆猴。

  鬼仙廟不過是來都來了,順便一併解決的添頭罷了。

  陸卿沒有否認,只是把祝余又打量了一遍,像是對她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道,「潤州知府……此人過去倒是不曾留意過。」


  祝余對錦國各州縣的官員認命十分陌生,在這個問題上也接不上話,她起身到門口看了看,確定符文帶盧景行去的那個屋子應該聽不到他們之間的談話,這才又返回來。

  「您覺得一個人,有沒有可能善於釀酒的同時,還在調香這方面也頗為精通?」她問陸卿,這也是她方才自己琢磨的事情。

  陸卿想了想,搖搖頭:「很難。釀酒講究個醇,調香講究精,這二人都忌諱沾染上旁的氣息,破壞了原本的氣味。

  調香需終日與香料為伍,天長日久,整個人都被浸入了味兒……」

  說到這裡,陸卿話頭一頓,看祝余的眼神里也多了幾分瞭然,還有一種幾乎無法被人察覺的笑意:「原來長史是在點撥本官,不過本官愚鈍,還是參不破,不如長史再為本官解惑一二?」

  祝余總覺得此時此刻猙獰的金面具後頭,是一張揣著明白裝糊塗的狐狸臉。

  「好,」雖然如此,她還是順著他的意,不想跟他耍嘴皮子浪費功夫,「原本去山洞的那一日,我就覺得這樣的棄屍地,著實不像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

  雖然不知道莊子上那四個人到底跟兇手有什麼仇怨,至少清水縣中,食肆老掌柜過去專門給盧記通風報信撈好處,間接害了許多酒坊。

  盧記更不用說,光是王山家裡,都被他逼死了好幾口人。

  加上食肆里那來路不明的陳年佳釀,很顯然對方與盧記之間結的梁子就在這個酒上頭。

  之前我只當是一夥被盧記害慘了的酒坊老闆之類,但又想不通為什麼酒罈子上偏偏會沾到那種異香,又有什麼酒坊老闆,能夠做出那樣起效神速,讓符文都來不及反應的迷香。

  方才盧景行說起他嫂嫂從什麼遊方道士那裡買了引魂香,這倒是讓我茅塞頓開,之前沒理順的,一下子都想通了。

  兇徒估計不止一人,既然如此,誰說這不止一人的兇徒里,就非得都是釀酒的呢!

  雖然我不知道那個善於制香的人與清水縣這一帶有什麼過往,但他那香調得實在詭異。」

  陸卿點了點頭:「比起這個人,我更想知道他那香中的一味香料是從哪裡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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