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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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倒不必。」陸卿在主簿熱切地表態之後,冷冷開口,「我的人已經在查此事,若是清水縣衙橫插進來,真若出了什麼紕漏,這責該向誰來問?」

  主簿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吭氣,只能唯唯諾諾的應和著。

  「縣丞,」陸卿又把視線投向旁邊同樣戰戰兢兢一臉緊張的縣丞,「把清水縣歷年的稅簿帳冊取來」。

  「是!卑職這就帶人去拿!」縣丞連忙答應著,招呼了幾個人跟自己一同離開。

  祝余全程都和符文一左一右站在陸卿身後,這會兒正好能把門裡門外所有人的反應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對於這個傳說中神秘的御史大人,有的人看起來又慌又怕,時不時偷眼去瞄那位御史大人,偏偏對方頭戴金色面具,根本看不見臉色,什麼也窺不到。

  還有的人看起來倒是坦蕩不少,至少沒有那麼瑟縮,尤其是在李有才被帶走之後,腰杆兒甚至都站直了很多。

  人群里有一個瘦高的黑臉漢子,雖然一直耷拉著眼皮,但在聽到御史吩咐縣丞去取帳冊,鼻孔翕動了一下。

  他應該是想要隱藏自己的情緒,但是又實在沒忍住,做出了一個不屑的反應。

  不一會兒,縣丞帶人回來了,每人懷裡抱著厚厚的一摞帳冊,小心翼翼地放在陸卿面前的案几上。

  陸卿逐一翻看,祝余從他肩頭也同樣可以窺見帳冊上的內容,她不懂賦稅那些,倒是看得出來那些帳簿記得乾乾淨淨,有模有樣。

  「你們清水縣的稅簿倒是記錄得仔細。」陸卿把翻完的帳冊放回到案上,又對縣丞說,「只是為何所收田賦卻一年比一年更少了?」

  「回大人,清水縣田地貧瘠,雖然看著有不少耕田,但種出來的糧食卻鮮有豐收的時候,那些農戶種出來的糧,勉強夠應對家中人的吃用,若是再征了田賦,只怕就要餓死人了。

  當今聖上治民以仁,所以李大人前些年便對他們的田賦能減則減,力求清水縣百姓沒有人因田賦過重而入不敷出。

  可是饒是如此,也還是治標不治本,後來聽聞別處種花做染料很是賺錢,那些農戶為了養家餬口,就都跑去南邊種花謀生了。

  這事李大人也不好阻攔……於是田賦便更加收不上來。

  清水縣田賦雖少,但每一筆下官都仔仔細細記錄在冊,大人可隨意查驗。

  卑職還有一個請求,若是大人此番是為了清水縣田賦收不夠來的,下官願受責罰,唯請大人不要下令給清水縣百姓增稅,我受責罰不要緊,百姓卻不能再加稅了!

  若是再加田賦,只怕剩下還肯留下來種田的也要跑去謀別的營生,那才真的是動搖了我大錦的立國之本了呀!」

  縣丞一番話說得十分慷慨,說到最後更是眼淚幾乎奪眶而出,直接匍匐在地,一個頭磕在了地上,頗有幾分悲壯。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跪倒,跟著磕起頭來。

  祝余又瞄了一眼那個黑臉漢子,只見他不情不願地跪了下去,不情不願地磕了兩個頭,表情里糾結更濃。

  陸卿沉默地看著堂下一眾小吏拿腦門兒去往青石地面上磕,吃了一會兒才開口阻攔:「我不過是替皇上各處巡查,查看衙門課稅也是依令行事罷了。

  你們作為清水縣官吏,能夠體恤百姓,這是好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既然並無過錯,也就不必這般,都起來吧。」

  堂下眾人紛紛起身。

  陸卿又說:「今日本官便留在縣衙中查檢帳冊,你們一切照舊,我這邊沒有吩咐不必特別理會。」

  主簿是個伶俐人,一聽這話,連忙招呼旁人在後院去收拾房間出來給御史大人住下,沒一會兒的功夫就收拾妥當,恭恭敬敬把三個人請了過去。

  後院收拾出來的房間十分寬敞,裡頭不論是床還是臥榻,書案還是小几,一應俱全。

  一摞一摞的帳冊被搬進來,放在書案旁。

  幫忙搬運卷宗的人裡面就有那個被祝余注意到的黑臉漢子,他看起來一臉不情願,並且總是在主簿注意不到的時候,偷偷觀察戴著面具的陸卿。

  大約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縣衙的僕役們去而復返,懷裡抱著燈燭、軟墊,香茗、糕餅,總之能夠想到的一應俱全,說是主簿吩咐下來的,怕御史大人審閱卷宗口渴或者飢餓。

  送來這些東西,符文就將那些人統統轟了出去,自己站在院中,不許任何人靠近那間屋子。


  陸卿坐在書案後,把臉上的金面具摘下來,放在手邊,又拿起一本帳冊翻看,抬眼看到祝余也剛剛摘掉皮面具,便對她說:「那邊架子上有些書冊,你閒來無事可以拿來解悶。」

  祝余過去翻了翻,找到了一本遊記,雖然也不甚感興趣,但聊勝於無,總好過枯坐著。

  她在陸卿對面搬了一把椅子坐下來,翻看了一會兒,有些看不進去,抬起頭,視線落在了專心翻看帳冊的陸卿臉上。

  原本光潔的臉頰上,現在多了兩道凹痕,從輪廓來看,似乎是被面具上凸凹的紋理壓出來的。

  那微微有些紅腫的凹痕掛在那俊逸非凡的臉上,看起來是那麼的刺眼。

  祝余的目光看向旁邊的金面具。

  他之前對自己說,作為御史在外行走,替皇帝辦事,這是只有皇帝和他本人知道的事情。

  那麼陸卿便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金面御史」,沒有人知道他到底長什麼樣子,私下裡是個什麼身份,就像是一個傳聞中的神祗,或者鬼魅。

  聖上親封的金面御史……

  只聽令於當今聖上一人……

  替皇上監察各處官員……

  戴著金色面具是為了防止有人試圖拉攏結交,或尋仇報復……

  聽起來似乎是至高的榮譽和權力,仔細想一想,卻又讓祝余心驚膽戰。

  「金面御史」的尊貴,全在那金色的判官面具上,至於面具下是誰的臉,除了當今聖上外,再無人知曉。

  那麼這個人可以是陸卿,也可以是任何一個其他人。

  這一切,就全看皇帝的心意了。

  皇帝是在重用陸卿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並且這一份重用背後,也帶著信任的意味。

  可是這份器重和信任也被套上了一層防備的枷鎖。

  皇帝需要陸卿來做自己的心腹,並且賦予他世間絕無僅有的權力,但是這一切的背後還有一根無形的線,牢牢攥在皇帝自己的手中,隨時隨地可以收回。

  他要外界懼怕的是那一頂沉重的黃金面具,而不是面具背後的大活人陸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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