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蘇綽亂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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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六韓拔陵聞言怫然大怒:

  「那陳王雖事敗,但若不是他率先奮起,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動搖了暴秦根本,又何來以後的漢高祖楚霸王爭鋒天下?

  蘇先生此言,究竟是小視陳王還是小視我破六韓拔陵呢?」

  蘇綽慨然一嘆:

  「大王息怒,令綽一介文士,豈會小覷天下英雄。

  陳王雖敗,但其功績彪炳史冊,令綽自是對其敬佩有加。但陳王縱然功績昭彰,最終卻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大王如今手握重兵,若能順應天命,一匡天下,日後功績又豈是陳王可比。何苦在北地效仿陳王故事,徒將天下大計付與劉項呢?」

  破六韓拔陵聞言沉默半晌,目光如刀盯著蘇綽,語氣不虞:

  「蘇先生若是以我為陳王,卻不知何人可為劉項?」

  「若大王一意孤行,執意全據六鎮,屆時中樞震動,各方豪強的心思,大王能一一猜度嗎?」

  破六韓拔陵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蘇綽見狀,接著道:

  「陳王起事不久,吳廣被部將田臧偽命殺害,導致起義軍內部人心離散。最終,武臣在攻占趙地後自立為趙王,韓廣在攻占燕地後自立為燕王,義軍內部眾人皆是如此,又如何能夠與劉項爭雄。」

  破六韓拔陵微微一嘆,蘇綽也不再繞圈子,直截了當道:

  「大王,令綽知道你心中自有大義,有抱負。但請大王想一想,如今天下並未大亂,群雄蟄伏,大王首倡義旗,若不戰戰兢兢,一旦為人所趁。屆時大王手下不知會有幾人稱霸,幾人稱王啊!」

  破六韓拔陵聞言心神巨震,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望著窗外半晌不語。蘇綽見狀,心中微微一喜,知道自己的話已經打動了破六韓拔陵。

  窗外,不知何時起了一陣狂風,捲起漫天黃沙,天地間一片混沌。蘇綽靜立一旁,靜靜等著破六韓拔陵最後的決定。

  良久,破六韓拔陵回過頭來輕嘆一聲:

  「蘇先生說得對,我破六韓拔陵處事,向來只問對錯,不問成敗。但如今情形不明,我若是一意冒險,恐會有負跟隨我的義士重託。

  只是我又實在不知,若不以北地六鎮為根基,我麾下如此多的義軍,該往何處就食啊?」

  「大王,河北之地,地勢平坦,物產豐富,是天下糧倉。若能在此立足,便可以此為基業向四周擴張。」

  破六韓拔陵眼中露出讚賞之色:

  「河北之地本就在我的計劃之內,只是此地豪族眾多,我擔心若是後方不穩,此地豪族不會真心實意歸附於我。」

  蘇綽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沉聲道:

  「大王所慮極是,河北豪族勢力盤根錯節,確實難以輕易撼動。但請大王放心,我有一計,可助大王將河北翻手控於掌內,進而以此為根基,徐圖霸業。」

  破六韓拔陵聞言忙道:

  「蘇先生何以教我?」

  蘇綽緩步走到案前,指尖蘸著茶水在案几上畫出蜿蜒的曲線:

  「漳水、滏水、易水三河交匯處,正是渤海封氏、范陽盧氏、趙郡李氏三家勢力交界。三家雖同列河北豪族,卻為爭奪鹽鐵之利積怨百年。」

  破六韓拔陵的瞳孔驟然收縮,案几上水漬映著燭火,竟似有刀光劍影在其中流轉。

  「今冬黃河冰封之日……」蘇綽突然以手作刀劈開三股水流:

  「大王可放出風聲,待占據河北之後,便將三河漕運權授予賑濟義軍最多的家族。」他拾起案頭青銅燭台,將融化的蠟油滴在三個水漬之間:「待他們為爭利而互相攻訐……」

  「我便坐收漁翁之利!從容收拾河北人心!」

  破六韓拔陵一掌拍在案上,震得水漬四濺。他突然長身而起,腰間長刀與甲冑相撞,發出金鐵錚鳴:

  「只是渤海封氏封隆之素有才名,豈會中此陽謀?」

  窗外忽有驚雷炸響,狂風卷著雨絲撲進窗欞。蘇綽不疾不徐將自己提前帶來的羊皮地圖展開,指著太行山隘口道:

  「封氏上月剛為族中幼子聘下太原王氏女,送親隊伍此刻正過井陘關……」他指尖在羊皮地圖上拖出長痕:

  「若此時有『山匪』劫了王氏新婦……」

  破六韓拔陵猛然轉身,帳外閃電照亮他稜角分明的側臉:


  「先生是要我嫁禍盧李兩家?」

  「不!」

  蘇綽從袖中取出半枚玉珏:

  「這是范陽盧氏嫡系的信物。三日後盧家商隊要往柔然販賣鹽布等物,押運的正是盧家三郎。」

  他將玉珏輕輕放在地圖邊緣,「當馬隊經過御夷嶺時,這玉珏會出現在劫道『馬匪』的屍體上。」

  門外忽然傳來戰馬嘶鳴,破六韓拔陵推開窗欞,望著雨中連綿的營火沉吟道:

  「先生此計雖妙,但盧氏家大業大……」

  破六韓拔陵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親衛渾身濕透衝進內室:

  「斥候急報!武川鎮西北突然出現大批重甲銳騎,為首的自稱賀六渾,言說是若大王執意西去懷朔,他唯有玉石俱焚,誓與懷朔鎮共存亡!」

  破六韓拔陵眼中凶光暴漲,蘇綽卻撫掌而笑:

  「來得正好。請大王即刻修書給那懷朔賀六渾,就說願放棄西去懷朔,但他賀六渾須為我義軍東出創造條件——懷朔鎮將段長德高望重,也該為了六鎮安危往河北走一遭了。」

  雨幕中,傳令兵的號角聲響徹夜空。破六韓拔陵摩挲著玉珏上的螭龍紋,突然放聲大笑:

  「好個一石三鳥!只是……」他笑容驟斂,鋼刀般的目光劈向蘇綽:「先生如何得來這盧氏秘傳玉珏?」

  燭火在風中明滅不定,門外雨聲漸急。

  蘇綽袖中手指微微蜷曲,面上卻浮起三分笑意:

  「三年前盧氏修葺祖祠,曾請終南山玄機觀主擇定吉日。」他忽然將地圖完全展開,露出夾在其中的半闕殘詞:「觀主座下首徒,恰是令綽的同門師姊。」

  破六韓拔陵瞳孔劇震——那泛黃紙箋上落款分明是盧氏家傳的「鶴舞體」,墨跡間卻洇著點點胭脂痕。帳外雨聲里忽然混入鐵甲摩擦聲,十二名玄甲親衛不知何時已封住所有出口。

  「先生可知我最恨被人算計?」破六韓拔陵五指扣住刀柄,案上燭火被他周身殺氣激得亂顫。他猛然想起半月前衛可孤獻上的六鎮布防圖,圖中標註武川西北似有屯兵,正與今夜軍報互相印證。

  蘇綽忽然屈指彈向青銅燭台,清脆鳴響中,牛油巨燭竟燃起青焰:

  「我並未算計大王,今日所言皆與北地安危息息相關,大王若是相信令綽,我這便回去勸賀六渾回師懷朔。旬日之間,大王前往河北的道路便會暢通無阻!」

  驚雷炸響,破六韓拔陵望見雨中狂舞的破六韓部旗幟,終於放聲大笑:

  「好個關中蘇令綽!原來你早把六鎮棋局……」他笑聲戛然而止,刀鋒般目光割開雨幕:

  「但你此次行這般亂武之策,引我攪亂河北,卻不知究竟是為誰落子?「

  蘇綽垂眸看向桌案,忽將半盞殘茶潑向桌上地圖。茶水在河北三郡洇開:

  「當年陳勝吳廣在大澤鄉揭竿而起時……「

  他指尖划過茶漬浸透的幾處地方,一字一頓道:

  「可曾想過咸陽宮闈里,早有趙高備好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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