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夢裡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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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寧靖人司後衙大院裡,一頭龐然大物正在酣睡,它的身邊嫩竹堆積成山,等著它醒來後大快朵頤。

  吳清清搬了把椅子,蹲守在一邊。

  「快樂。」

  隋唐之際已經有椅子這種東西,但想要舒適度極高的躺椅,當然得周虞親自動手,用竹子做了兩把,倒也簡單。

  她伸了個懶腰。

  陽光底下,她的纖長身姿被映得格外有生氣,身上的襦裙襯著她一點也不唐人的氣質,居然有種特別的美感。

  周虞倚在另一張椅子裡,問道:「看它睡覺也會快樂嗎?」

  「當然會啊,這可是滾滾!」

  吳清清雙手比劃著名,笑得好看的大眼睛都眯了起來。

  「這麼大一隻滾滾!你知不知道,網絡上有動物園直播滾滾日常的頻道,每天幾十幾百萬人在線圍觀滾滾吃飯睡覺打滾,有人能看一整天呢。」

  「你說的有人,是你自己吧?」

  吳清清情緒忽地低下來,默然數秒,輕聲說道:「他從前不愉快的時候,就會去網上看滾滾直播間。」

  「哦,原來是這樣。」

  周虞仿佛又鬆動了一絲特別的記憶。

  他感到奇怪,分明已經離開了影視城任務世界,不再是登錄於群演周虞身軀那具載體,為何還會憑空出現一些模糊的不屬於他的記憶——

  他們在小小的旅館房間裡,熄滅了燈,並坐在沙發上,看著屏幕里的滾滾在發呆,他們也跟著發呆,從夜晚到天明。

  周虞又想起一些事情來——

  那七日中,李霜收養了一隻流浪的奶牛貓。

  而現實中的李霜,似乎也有一隻貓,還在電話中囑咐艾艾仔細餵養;

  那七日中,他順手開走了馬導的二手奔馳,

  現實中的馬導,似乎也丟了車。

  這是為什麼呢?

  「夏建白這個老王八,真想問一問他,然後打爆他的王八頭啊。」周虞長長而久久地嘆息出一口氣,心中暗罵,然後問吳清清,「還有煙嗎?」

  吳清清警惕道:「快沒了!」

  「來一支。」

  吳清清商量著道:「不能留著嗎?」

  「就一支。」

  「好吧。」

  吳清清小心掏出煙盒,從僅剩的五支煙中取出一支給周虞,自己也取一支,但取到一半又放了回去,一臉痛惜。

  周虞看著好笑,便將手裡的一支煙捏斷,把有過濾嘴的那半截遞給吳清清,說道:「來,好朋友,共享一支煙。」

  「哈,好呀好呀。」

  吳清清歡快說道,忽然眼神又一沉,「害,從前我讓他少抽點菸的時候,他也這樣做過。」

  周虞打個響指,指尖生火點上煙,遞給吳清清也點上,他拿回來深吸一口,認真說道:「吳清清,我們算朋友吧?」

  吳清清點了點頭,說道:「你這人還不錯,當然算嘛。」

  「那我給你個建議,我們能別總是提你前男友嗎?」

  周虞頓了頓,又認真地補充解釋說道,「我是為你好,我覺著你應當向前看,對不對?我們在大唐呢,優先得考慮怎麼回去,是不是?

  或者這樣,我給你個機會,你把你前男友的事講出來,講給今天的風聽,讓風把它吹走,你覺得怎麼樣?」

  「這樣啊……」吳清清苦惱起來,「說起來呢,周虞可不是我的前男友……我說的是他,他也叫周虞。」

  「嗯哼,」周虞淡淡地回應著,「你繼續。」

  「那個狗子,從來沒承認過。」吳清清吸一口煙,開始講一段故事,「我們打小就認識,我打小就喜歡他,後來一起上學,一起去金橋影視城,然後有一天,他在片場猝死啦。」

  這故事有點短。

  「沒了?」

  「沒了。」

  「你說我們要是能從這裡回去,回到2020,這隻大滾滾怎麼辦?恐怕帶不回去啊,你舍不捨得?」

  周虞換了個話題,「我覺得就算是能穿越時空回去,帶個活的大傢伙回去也不太可能,這不符合物質守恆定律,況且回去它就得算是保護動物了,法律不讓養的。」


  吳清清的情緒卻還在之前的話題中,接著說道:「你知道嗎,那天見到你時,我也忽然覺得,你好像有一點點熟悉,然後聽到你的名字……」

  周虞本想幫她早點從過去中解放,未料到難度似乎比較大。

  「你是不是又要哭?」周虞強作笑容,「都是老鄉,借你一下肩膀吧。」

  「瞎說!我哭個屁!」吳清清吸了一大口煙,嗆了兩聲,眼淚都嗆出來了,周虞伸手過去,輕拍兩下她的後背,然後聽到她含含糊糊說道,「你又不是他。」

  「是啊,我又不是他。」

  周虞輕聲說。

  就連那七天裡的我,也不是他。

  周虞抽完最後一口煙,說道:「清清,我想睡一會。」

  「那你睡唄。」

  「我想做個夢,在夢裡思考一些問題。」周虞斟酌著說道,「你去把馬導找來,因為我可能會睡得久一點,你們幫我守著。」

  「喊他幹嘛啊?」吳清清理解不能。

  「好歹也是老鄉,總比別人靠譜些。好歹也是江寧令,能調動一些人力。總之,你們替我守著,如果實在守不住……就叫醒我。」

  吳清清站了起來,驚嚇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守不住?難道會有人來害你,不對,害我們哦?」

  「不要怕。」

  周虞祭出綠玉金牛杖,隨手插在身邊地上。

  「你拿著它,問題不大。」

  說著說著,他便躺在椅子裡,合上眼睛,沉沉地睡了過去。

  吳清清眼淚流得更凶,一跺腳,咬牙道:「你怎麼和那個狗子一樣德行,什麼也不說,就知道我吳清清好欺負是不是……」

  她向外跑去。

  天色漸漸沉了下來。

  大滾滾睡得香甜。

  周虞卻顯然睡得不是很愉快。

  他的眉頭緊緊鎖著,像一個深刻的「川」字,倒沒有痛苦,只是迷惑,濃濃的迷惑,似乎在窮究某個深邃無限的道理。

  不得其果,所以苦惱。

  他的靈魂之火在跳動,魂術運轉的同時祭煉著照膽劍和祝融火精旗,他的思維則是深深地沉沒,靈魂就像識海中的「海水」,他將思維化為一隻魚,向下深潛。

  他努力地承受「海水」越深便越來越恐怖的「重壓」,魚兒努力地向深處游,像是他兒時被曾祖父督促著進入水中,潛到水底,任流水沖刷洗禮身軀。

  小小的魚兒承受不了深海的重壓,於是他讓思維竭力變化,化為一頭巨大的鯨魚。

  它是那樣偉岸,那樣優美,發出打動天地的吟唱,深深地向「海水」的更深處潛去。

  於是他看見許多往事。

  像一場夢啊,夢裡他又在看那一段心理診所的監控,視頻不夠清晰,聲音收得也有點模糊,但是他卻覺得格外清楚。

  夏建白的一字一句,都在他思維中迴蕩。

  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在夢裡又看見更多,更久遠的故事。

  初到杭城時,余伯父讓余耀光去接的他。

  然後他又看見更早以前,余家的老爺子帶著兒子、孫子,北至魯地,來到依山傍水的小莊子裡,用力地跪在一個傴僂著身子,背駝而面紅的老人面前。

  那是他的曾祖父。

  再遠一點,再遠一點吧。

  他終於「看見」曾祖父還年輕——八十來歲的時候,站在水邊,隨便拄著一根木棍,對他說,跳下去。

  他不敢。

  曾祖父的木棍子便打過來,他是被打下水的。

  「老子這門功夫叫《流水罩》,厲害得很!名字是老子自己取的,那位老哥沒告訴我啊……你爹和你爺都是廢物,要不是長得像老子,老子差點懷疑不是老子的種!

  你不一樣!

  你生下來老子就知道,你將來會學得比老子還好。」

  「你問老子武術有什麼用?能幹得過子彈嗎?」

  「那年老子在打鬼子,認識那位老哥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後來啊,他就教了我一個道理,子彈算個屁!」


  「不是人人都有借天地之力的天分的,比如你爹和你爺兩個廢物,他們就沒有。」

  「所以,沒有這份天分的人,只好操起槍炮來,覺得可以和真正的『人』對抗。」

  「原子彈?你才念了幾天書,原子彈就厲害嗎?除了能殺一些人,一無是處。你抬頭看看天,那些一亮一亮的東西,你說的原子彈能炸滅它們嗎?」

  「老子告訴你!

  人!

  真正的『人』,能!」

  曾祖父頓了頓木棍子,在地上敲出淺淺的坑。

  「你記住了,好好學,好好練,哪怕老子哪天死了,你也不能停。老子總覺得,遲早有一天,那位老哥會來找我,不對,是來找你。」

  「老子哪知道他叫個啥?」

  「姓聶。對,只知道姓聶。」

  ……

  ……

  江寧靖人司的正堂大開。

  從列位司佐到兵丁僕役,跪了一地,

  迎接某位地位尊崇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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