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章 老派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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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1章 老派發言

  大宅客廳內,薛應清、王正南和李正西分別落座,張正東屁股搭在窗台上,手裡拿著一隻梨,梨子大概還沒熟透,又酸又澀,吃起來難免齜牙咧嘴。

  江連橫坐在扶手沙發里,陷得很深,胡小妍靜靜地傍在身旁。

  下人迴避,兩個孩子也被花姐帶上了樓。

  除了趙國硯和溫廷閣,該來的都來了,無需再等,開始議事。

  江連橫清了清嗓子,點上一支雪茄,旋即說起了在沈家店所經歷的幾番遭遇。

  當然,沈家店的遭遇只是個引子,重要的是關於老莽,關於江家的近況,以及關於張效坤希望江家幫忙包銷煙土的委託。

  說清了來龍去脈,江連橫重重地靠在沙發上,說:「今天叫你們過來,不為別的,就是想一起商量商量這幾件事,大家暢所欲言,有什麼就說什麼,咱們也民主一把,就當是給官府打個樣兒。」

  大家紛紛笑起來,笑而不語。

  「別光顧著笑,說話呀!」江連橫沒有打趣,很認真地強調道,「大家都是在一條船上的,身家性命也都綁在一起,現在碰見了岔道,以後的路,到底該怎麼走,我想聽聽你們的看法。」

  雪茄的輕煙裊裊上升,客廳里靜了好長一段時間。

  最後,王正南欠身拿起菸灰缸,遞過去,笑呵呵地說:「哥,咱也沒啥想說的,家裡碰見這種大事兒,還是得你來拿主意,你想要什麼結果,想往哪走,咱全聽你的,有了方向,大家再一塊兒合計,想轍把事情辦周全就行了。」

  眾人沉默,點了點頭,依然沒有表態。

  「南風——」

  江連橫彈兩下菸灰,卻問:「你平時的主意可不少,今天怎麼拿這種口水話來糊弄我了?咋的,怕說錯了擔責任?」

  「沒有,沒有。」王正南慌忙否認。

  「那就有啥說啥!」江連橫再次重申,「今天都得表態,也不用管我是怎麼想的,只說你們自己的看法。」

  見大家茫然無措、畏首畏尾的樣子,他又接著聲明道:「放心,不論你們說什麼,最後拍板的人還是我,往後就算走錯了路,一頭扎進溝里,那也是我的決定,橫豎怪不到你們頭上。別有什麼顧慮,該說就說。」

  眾人面面相覷,似乎欲言又止。

  漸漸地,便紛紛將目光望向了薛應清。

  薛掌柜的輩分最高,堂口的財力最雄厚,按理也的確應該由她最先發言。

  「行了行了,都別在那裝啞巴了,那就我先說!」她側身望向江連橫,「你要讓我表態,我說話可就直了。」

  「那樣最好!」江連橫點了點頭,忙抬手示意道,「要說就直說,遮遮掩掩的話,那還不如不說了,聽起來也不痛快!」

  薛應清理順旗袍,醞釀片刻,好像真有什麼高論要說,而且似乎已經憋了很久,終於得到機會,方才不吐不快。

  「要我說,這世上只有兩種人:合字和空子;也只有兩種去處:江湖和廟堂。」

  這是典型的老派論調。

  江連橫並不意外,薛應清雖然只比他年長一兩歲,但卻是頗有些閱歷的江湖前輩。

  在老合眼中,江湖和廟堂本就不大對付,儘管談不上勢同水火,彼此間卻也總是心懷芥蒂,互相看不上眼。

  老柴能夠例外,並被納入江湖之中,那是因為老柴是吏,而不是官。

  歷朝歷代,官府始終都在打壓江湖。

  眼下無非是恰逢亂世,清廷倒台,軍閥混戰,政令不通,租界泛濫,青紅哥佬沾了倒清之功,關外胡匪搖身一變,當上了「東北王」,江湖勢力才得以登堂入室,從地痞流氓變成了權貴名流。

  這本就不是常態。

  真實的情況是,老江湖對官府的敵意未消,官府對老江湖的嫌惡永存。

  薛應清顯然傾向於老派的看法,接著說:「當然,我也沒那麼死板,江家能有今天,少不了官府的默許,但凡事也得講究個適可而止。官府默許江家勢大,可江家也不是吃乾飯的,這些年來,衙門的吩咐、號召,咱該辦的都辦了,該帶頭的都帶頭了,該配合的也都配合了,老張的命令,咱不得不聽,可張效坤算什麼,憑啥要替他擔風險?」

  「張大哥現在也算是地方大員了。」江連橫說。


  「那怎麼了?」薛應清哼了一聲,「江家是在奉天,又不是在綏寧,難道張效坤還能把張大帥搬倒?」

  大家都搖了搖頭,實在看不出這種可能,一點也沒有。

  江連橫卻伸出兩根手指,說:「兩個月,只用兩個月的時間,他手底下的人馬,就從兩百變成了幾千……我也沒說他能搬倒老張,但他以後肯定不簡單。」

  「我懂你的意思,押寶嘛!」薛應清抱起雙臂,看法依然不變,「但這不划算,風險太大,而且咱現在也沒必要押寶!」

  正說著,她忽然皺起眉頭,顯得有些困惑,便問:「喂,就這點道理,你不可能不明白,還在這問什麼呢?是不是還有什麼其他情況,我不知道?」

  王正南接話道:「薛掌柜,這個張將軍……他以前幫過咱們。」

  「什麼時候?」

  「應該有十年了吧?」李正西朝樓上瞄了一眼,「差不多,反正就在辛亥那陣,他帶來幾個毛子幫咱打晃兒,殺了一個小東洋,叫三浦熊介。」

  「不止那一次。」江連橫嘆聲道,「二十年前,他還救過我一條命,雖然只是碰巧趕上了,但也的確救了我一回。」

  「怪不得,原來欠著人情吶!」

  薛應清靠在沙發上,從銀盒裡掏出一支煙,用細長的濾嘴吸了兩口,淡淡地說:「我說你怎麼總讓他在家裡的場子白吃白喝呢!」

  江連橫沒說話。

  如此靜了片刻,薛應清還是搖了搖頭:「那也不該幫他,這事兒太大了,不是講義氣的時候,弄不好容易掉腦袋。你好心報恩,他可沒想那麼多,純粹就是把你往火坑裡推,這樣的兄弟,不交也罷。」

  胡小妍不動聲色,默默地聽著眾人發言。

  王正南想了想,卻問:「哥,那個張將軍的號召力,真有那麼大?」

  「大,很大!」江連橫如實說道,「我在寧安親眼所見!」

  「那就難辦了,弄不好恩變成仇,以後等他爬上高位,還不得反過來記恨咱們?」王正南頻頻搖頭。

  「簡單吶,不讓他爬上去不就完了?」薛應清透過煙幕,冷冷地說,「現在就去告發他,說他偷種煙土,私自募兵,江家本來就是給老張搞情報的,都是能進大帥府的人了,把這事兒直接告訴老張,我就不信他不猜忌。」

  這話聽起來誇張,但作為省府的密探頭子,江連橫的確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老張的判斷,尤其是對張效坤這種旁系而言,幾乎一告一個準。

  更何況,奉系高層看不上張效坤的人,簡直一抓一大把,想要煽風點火,並不困難。

  江連橫沒有表態。

  可是,李正西一聽這話,卻立刻反駁道:「那怎麼能行?張將軍好歹也對江家有恩,現在他來找咱幫忙,咱不幫也就算了,還要反過頭去告密,那咱們都成什麼人了?」

  「一心不事二主!」薛應清不急不惱地說,「你哥本來就是老張的密探,現在知情不報,這就已經算是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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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正西啞然無話,沉思半晌兒,仍舊找不到破局之法,只顧小聲嘀咕道:「再想想,反正我是不贊同告密,再想想,總能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這世上哪有什麼兩全其美,無非是有一方讓步妥協罷了。」薛應清說,「江家既然蹚了這趟渾水,那就沒有兩全其美可言。知情不報,還能打打馬虎眼,勉強糊弄過去。幫忙包銷煙土,讓張效坤私自募兵,那就是以身入局,擇不出去了。」

  王正南點了點頭:「薛掌柜說的對,江家能做的,最多就是置身事外,其他任何選項,都是弊大於利。」

  「東哥,你怎麼看?」李正西望向客廳窗台。

  張正東聳了聳肩,無所謂道:「我都可以。」

  「什麼叫你都可以,咱哥剛才說了,每個人都得表態。」

  「嗯……那就置身事外吧。」

  「如果只是置身事外的話,那我也能接受。」李正西稍有讓步,但仍舊堅持底線,「告密不行,那樣太下作了。」

  王正南搖搖頭說:「這倒是還在其次,關鍵是如果告密的話,那就算徹底結仇了,張將軍是官兒,能不得罪,儘量還是別得罪的好。而且,要想置身事外,其實也不容易,咱不幫忙,張將軍心裡估計也是疙疙瘩瘩的,以後就沒那麼親近了。」


  「他愛親近不親近,怎麼,還要硬把江家往他那條船上綁啊?」

  薛應清突然有點火氣,轉頭看向江連橫,忿忿道:「連橫,我還是那句話,張效坤想讓你幫忙包銷煙土,這話說出來,他就沒把你當哥們兒處,這種人,你還搭理他幹什麼呀!」

  江連橫的反應很平靜,點點頭道:「繼續說,我都聽著呢!」

  看樣子,他今天的確打算認真考慮一下各堂口的意見。

  「再往下說,我怕你不樂意。」薛應清並未冒進。

  江連橫只好再次重申:「放心,你們今天隨便說,說什麼都可以,我都會考慮。老莽的事兒,大概不是偶然。也許,家裡的確應該調整調整,你們儘管說就行了。」

  薛應清見狀,仗著家裡的輩分,以及先前刺殺榮五爺的功勞,終於打開了話匣子。

  「好,那我就直說了。」

  她捋順下思路,語重心長地說:「連橫,你也別覺得我胳膊肘往外拐,但說實話,江家現在太貪了,手伸得太長,賭檔、煙土、娼館、碼頭、軍火、保險、勞工,不是獨攬,就是抽紅,道上的人嘴上不說什麼,不代表心裡沒有怨言,長此以往,肯定要出問題。橫葛藍榮是一家,這句老令兒可不是白說的,該讓的時候,也得讓一讓。」

  聞言,王正南不住地點頭,但卻並未出言打斷。

  薛應清接著說:「老張已經不年輕了,往後的事兒,誰能看得清楚?不說別的,就說民國成立以來,剛剛十年,這就已經換了多少總統了?你看老張那乾巴巴的模樣兒,還能有幾年,就算少帥順利接班,那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咱沒念過書,還沒聽過書麼?」

  「等會兒!」李正西往前俯下身子,「薛掌柜,那要這麼說的話,咱不是更應該提前押寶了麼?」

  「糊塗,還押什麼?」薛應清說,「我那場子裡,每天接待不少軍官,平時那些風言風語,我也聽過不少。你告訴我,現在東三省除了張大帥,還有誰能服眾?那麼多派系林立,有前清的遺老遺少,有留學東洋的士官派,有太子黨,有元老派,你能看得清以後誰得勢力?反正我是看不清!」

  沒人能看得清。

  老帥在東三省的地位,無可取代,即便是少帥也不能。

  「現在的情況,應該是儘快想辦法抽身出來,而不是還在這裡面攪混水。」薛應清毫不避諱自己對官府的排斥,「你們可以說我是老古董,無所謂,但我的經驗是,合字就是合字,江湖才是歸宿,天底下有幾個張大帥,別痴心妄想了,更別覺得,咱們替官府辦事,就成衙門裡的人了。他們那些官老爺,打心眼兒里就看不上咱們,只是覺得有用,暫且利用罷了。」

  江連橫點點頭:「接著說。」

  「前車之鑑吶!」薛應清擺擺手道,「你們看,孫大炮用完了老洪門,還沒等成功呢,就開始嫌棄那些混江湖的上不了台面。我敢說,如果老張有問鼎中原、統一四海的那天,也會嫌咱們髒了他的面子。」

  「這我認同,不過老張這人……其實挺念舊情的,當初他二哥、四哥造反,他也沒有追究。」

  「好,就算老張念舊,那小張呢?」

  薛應清問:「歷朝歷代,殺功臣的事兒還少麼?當然,江家是在線上混的,根本就不值得殺!可問題是,如果咱們非得摻和那些黨爭,結果恐怕就另當別論了。再者說,就算小張心慈手軟,但他還能像老張那樣庇護江家麼?他是公子哥,打心眼兒里是瞧不上咱們這種人的,到時候他只要撤下江家頭頂上的這把傘……」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終於下定結論:

  「憑江家這些年在線上的所作所為,平日裡那些心懷不滿的,自然而然地就全都找上來了,結果恐怕又是大亂一場!

  「連橫,我得提醒你一句——江湖債,就是兒女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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