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五章 避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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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6章 避禍

  江連橫啞然失語——張效坤的提議,正是胡小妍最擔心的情況。

  這年月,販售煙土本不算什麼。

  關東三省雖然明令禁菸,實際不過是苛以重稅,多幾道盤剝菸農的條例罷了,想種還是可以種,偷種的也不是沒有,亂世當頭,都可以的,沒有什麼不可以,各省各地出煙最多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官府興辦的禁菸局。

  只要能搞到「印花」,那就是合法商品,不受任何官方約束。

  憑江家的人脈勢力,要想搞到「印花」,實在是唾手可得,奉天甚至有不少大煙館,就是靠著江家才拿到了特許經營權。

  但是,江連橫從來不碰煙土生意。

  他怎麼能碰煙土呢?

  他是個體面人,是奉天聞名的慈善家、企業家,是主張實業救國、振興民生的進步人士,面上不沾塵土,眼裡不容沙子!

  他曾無數次大聲疾呼:煙土不禁,國不將國!

  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又不缺錢,怎麼會甘願去沾惹那一身臊氣?

  他只是個賣保險的,不是什麼手眼通天的人物,家大業大,顧不周全,也是在所難免,常有些宵小之輩鑽江家的空子,假託運送藥材,實則偷販煙土,著實可惡!

  諸如此類,江連橫概不知情。

  一經查出,立刻上報官府,嚴懲不貸!

  另一方面,關東三省雖有菸農,但大體上還算克制,奉張集團不倚仗煙土來維持龐大的軍費開銷,倒也的確屬實。

  要說奉系大員之中,有沒有在轄區開煙斂財的,那肯定也有,但卻無傷大雅。

  張大帥對待部下,向來有些嬌慣,只要你忠心耿耿,不曾貽誤軍機大事,老張多半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去了。

  倘若張效坤只是貪財,那倒也沒什麼。

  江連橫不是沒辦法幫他包銷,就算有人檢舉揭發,大概也只是被張大帥叫過去臭罵一通,提醒他別敗壞了張家的名聲。

  要說因為這事兒殺頭,顯然不是老張的作風。

  關鍵在於,張效坤並非為了滿足私慾,而是為了權力,為了招兵買馬,擴充地盤,再加上他那令人忌憚的號召力,張大帥聽聞以後,怎可能不起疑心?

  江連橫不禁有點犯難。

  他雖然是個翻臉不認人的主,但卻往往有個前提,那就是對方曾經辜負過他。

  千日交心千日好,一日恩消義成灰。

  偏偏張效坤不僅沒負過他,還曾對他有過大恩。

  因此,回絕的辭令明明就在嗓子眼兒里打轉,卻愣是半天難以開口。

  見此情形,張效坤不禁追問:「咋了,兄弟,哥就這點小事兒,你還為難了?放心,俺不能讓你白忙活,到時候給你抽這個數當佣金,你看咋樣兒?別不好意思,親兄弟還明算帳呢!你跟他們不一樣,俺得讓你有個奔頭兒!」

  江連橫苦笑一聲,說:「大哥,你現在才剛上任,就要整出這麼大的動靜,當心有人眼紅,暗地裡給你使絆子呀!」

  「嗯,這倒是個麻煩!」張效坤悶頭抽兩口雪茄,「俺畢竟是個外來戶,在奉天不受待見,尤其是楊諸葛和郭鬼子,他奶奶的,總是看俺不順眼!」

  「對呀,這倆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啊!」江連橫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哥,你想想,一個是老帥心腹,一個是少帥恩師,他們倆要是看你不順眼,你以後還怎麼在咱關外混?依我看,你現在應該是韜光養晦,循序漸進,厚積薄發才對啊!」

  「不對!」

  「不對?」

  張效坤點點頭說:「兄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正因為他們看不上俺,俺才更得抓緊時間,一刻都不能耽誤。不然的話,俺這鎮守使的位置,可能還沒等坐熱乎呢,就被他們進讒言給調走了。俺必須得先發制人。」

  江連橫愕然無話。

  這時候,張效坤的賭徒本性終於暴露出來。

  「兄弟,俺手裡有兩百人的時候,他們拿俺當只蒼蠅,抬手就轟;可是等到俺手裡有兩萬人的時候,他們就得掂量掂量,把俺罷免會有什麼後果;當俺手裡有十萬人的時候麼……嘿嘿,那就是大而不破,就算老爺子再想找我,他也得客氣客氣!」

  話到此處,他突然抬兩下屁股,欠身朝窗外看了看,隨後坐下來,又笑:「兄弟,咱哥倆兒頗有緣分,這事兒可別張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江連橫卻已驚出一身冷汗,忙問:「大哥,你該不會是想要……」

  「不會,不會!」張效坤立馬打斷道,「老爺子是個能人,平心而論,俺可弄不過他,而且他也對俺不薄,前不久還派俺去海參崴找小鬼子買了一批軍火,絕密,這算知遇之恩,俺得好好報答呀!再者說,俺現在年富力強,急什麼呀!」

  江連橫越聽越不對勁兒,索性裝聾作啞,不再搭腔。

  張效坤卻急忙續上前言,接著說:「兄弟,別猶豫了,哥哥不會虧待你,你去掃聽掃聽俺的為人就知道了。」

  朋黨之爭,向來是成王敗寇,你死我活的較量。

  這是容易掉腦袋的事兒,江連橫不想摻和,更不敢摻和,但張效坤就坐在面前,回絕的辭令卻始終未能開口。

  道理很簡單,義氣暫且先擱一邊,別看現在好說好商量,可一旦開口回絕,沒準立刻就要釀成僵局,親兄弟都會因為仨瓜倆棗而撕破臉皮,何況是把兄弟呢?

  江連橫只好先行拖延,想了想,說:「呃……呵呵,大哥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剛才那番見地,倒顯得我眼界低了!」

  「對嘛,爺們兒就該有點志氣!」

  「是是是,不過……你看現在眼瞅著就要入秋了,關外天冷,一年一茬,大哥想種煙土,至少也得等到明年開春以後,才能改稻為煙,所以還得從長計議,不能操之過急,以免走漏風聲,你等老弟回奉天的,好好琢磨琢磨,再給你個方案。」

  張效坤一聽,心說也是,就算他再怎麼著急,今年也終究趕不上了,至少還得等上大半年,倒也不必急於一時。

  「那行!」他朗聲笑道,「反正生意上的事兒,俺這腦袋肯定是不如你們這些線上混的,兄弟你慢慢安排,俺就在這等你的好消息了!」

  江連橫應付幾句,心裡總算是長舒了一口氣。

  這時,敲門聲響起來,有副官進屋通稟道:「報告長官,今晚安排的飯局時間快到了,現在備車麼?」

  張效坤點了點頭,旋即轉頭招呼說:「走吧,兄弟,給你介紹幾個生意人。」

  …………

  離開將軍署,汽車在縣城裡最紅火的一家酒樓門前緩緩停住。

  張效坤任由幫閒前簇後擁,朗聲大笑著緩步走上樓梯。

  目之所及,儘是趨炎附勢之徒,一口一個「效帥」地叫著,場面相當熱鬧,江連橫卻只默默跟在後頭,有意拉開一段距離。

  大廳里也是人滿為患,逐一拜會過後,方才轉進走廊,去了一間雅間。

  推門一看,迎面就見偌大的圓桌前,分別坐著各色人等,有精通漢語的東洋商人,有精明幹練的華人買辦,有滿嘴「毛子話」的跑崴子,也有稍顯落魄的白俄軍官,空餘的主位,自然是靜待張效坤前去落座。

  幾番介紹之下,江連橫雖然聽說過不少人,但大多都是頭一次見面,就不免說了許多場面話,互相恭維起來。

  待到張效坤落座,立刻滿堂喝彩,人人都在恭維他平定「討奉軍」的豐功偉績。

  「張將軍王師所向,義旗所指,不戰而屈人之兵,恐怕只有兵仙再世,才能得此戰果,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奉承的話,五花八門,不帶重樣兒的,張效坤怎麼聽都不覺得厭煩,但今天到此,自然不僅僅是為了慶功。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張效坤便開始把話題往「軍費」上引導。

  毋庸置疑,能進雅間落座的,自身都有點能耐,大家也都打算在他吃肉的時候,能跟著分口湯喝,畢竟官商勾結,才能火穴大轉。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看!

  張效坤也的確夠意思,沒忘了老弟,時不時就冒出來一句:「這是俺兄弟,你們手裡頭要是有啥好貨,記得照顧照顧!」

  所謂的「好貨」,無外乎就是人、槍、土,間或金銀珠寶之類的東西,來路不明,去跡可疑。

  海參崴是遠東大港,不少洋貨都在這裡裝卸上岸,北方混亂,海關自然處處都有漏洞可鑽;另有許多白俄貴族退到此處,都想著儘快逃亡,免不了途中被人勒索、敲詐一筆;還有不少「國際聯軍」遺留下來的軍火庫,因為無法遏制紅毛,也只好悉數變賣。

  江家在線上有名有號,張效坤再居其中引介,買賣生意自然是手到擒來,可江連橫卻只是隨口應承,並沒打算真談下什麼。


  他心裡很清楚,寧安縣已經不可久留。

  再待下去,百口莫辯,那就真成張效坤手底下的「幕僚」了。

  於是,當晚千杯不醉,腦袋裡始終繃著一根弦,一樁生意也沒談,半句廢話也沒有。

  席散以後,不再跟眾人前往青樓消遣,而是立刻返回旅店,將自家弟兄籠絡起來。

  「收拾東西,準備回奉天吧!」江連橫坐在椅子裡吩咐道,「明天就走,最遲後天!」

  事發突然,大家剛剛落腳,難免過於倉促,便忙湊過來問:「東家,現在還離月末早著呢,出啥事兒了麼?」

  「沒法跟你們說!」江連橫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總之,趕緊走就對了!」

  「那……李正要在寬城子『典鞭』的事兒咋辦,推了?」趙國硯問,「張將軍招走了那麼多胡匪,線上的『橫把兒』肯定要重新畫地面兒,咱要是不去,以後可能會看不清局面。」

  「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得回家一趟,你替我去吧!」江連橫忽然想起什麼,便又抬手一指,「對了,把這小子也帶上,讓他開開眼!」

  話音剛落,海新年立馬站了起來,斜眼看看趙國硯,心裡一百個不願意,「乾爹,我能直接跟你走不?」

  「不能。」江連橫回絕道,「你當初磕頭的時候咋說的,剛過兩天就忘了?」

  「沒忘,我就是不想跟他混……」

  「沒忘就聽著,讓你幹啥就幹啥。」

  海新年沒脾氣,拉下一張臉,眼裡滿是嫌棄。

  趙國硯聽了這番安排,也是無可奈何,只好從命,唯一有些遲疑的,是不明白為什麼如此倉促。

  江連橫沒再過多解釋,眼下最關鍵的,還是避禍要緊。

  …………

  轉天清晨,江連橫立刻帶人去城西將軍署辭行。

  不出意外,張效坤根本沒打算放他走,倒也並非出於惡意,只是覺得不盡興,還想繼續痛快痛快,況且大軍司令部的駐地還沒選好,總覺得走得太過匆忙,便又強行留下他一天。

  盛情難卻,江連橫也不好表現得太明顯,於是便又多待了一夜。

  直到他聲稱要儘早回去,以便張羅包銷煙土的事兒,張效坤才終於答應放行,並叫來了軍用汽車,將幾人送到牡丹江火車站,雖然是一片好心,卻也難免有些高調。

  而這一切,又被不經世事的海新年看在眼裡,儘管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對乾爹多了幾分敬佩,同時也對奉天愈發好奇。

  眾人原路返回,乘火車南下,途經寬城子時,趙國硯便帶著海新年先行下車,準備去旁聽吉省山頭的典鞭大會。

  臨行前,江連橫不忘特意囑咐道:「小子,別給我惹事兒,多看,少說話!」

  海新年扛著大包小裹,點了點頭,揮手送別乾爹,再回過身,立馬拉下一張臉,絕不正眼去看趙國硯。

  兩人默默離開站台,氣氛難免有些尷尬。

  直至過了頭道溝,眼看著就快走到「縱橫保險公司」的分號時,趙國硯才忽然開口叫了海新年一聲:「小子——」

  海新年不肯言語,只顧悶聲趕路,全當是為了完成乾爹吩咐的差事。

  本以為,趙國硯會就婚約的事兒解釋兩句,不料他開口說的卻是:

  「小子,再過幾天就要去奉天了,我得提醒你一句,想在江家有一席之地,別以為只聽你乾爹的話就行了,你在家裡還有個乾媽呢,好好表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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