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合縱連橫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曉默塵跟高宇凌說「各個擊破」,高宇凌坐在車上細想,倒不失為一個可以嘗試的方向。雖然不見得真的是要「擊破」,但單獨地非正式地聽聽他們的看法倒是可以的。

  他立刻想到了退休的元老級工程師齊老,齊懷瑾,容濟的創始人之一。因為身體原因不得已在兩年前退休了。他的兒子齊銳目前就是董事會的一員。雖然他們交流有限,但是齊老的人品他有所耳聞,就如他的名字一樣,懷瑾握瑜。容濟創始初期,是他帶著容濟闖過了一個個技術關卡。雖然方法上有些迫不得已,但對於那時的處境而言,無疑是最有效的。

  當然還有個原因就是都是做工程出身的,交流更容易。

  可惜現在特殊時期,不能親自登門拜訪。不過臨近中秋,打個電話慰問一下卻是可以的。

  車后座上的高宇凌抬腕看了看表,還不算太晚。

  一回辦公室,高宇凌就翻出了齊懷瑾的電話。齊老當年親自面試過他,他上任以後逢年過節的也去拜訪過幾次,只是這大半年例外。

  「齊老,您好,我是高宇凌。沒打擾到您休息吧?」

  電話那頭傳來沙啞緩慢的聲音:「小高啊。還沒。再不中用了,也不至於這麼早就睡覺了。」

  「最近身體還好吧?」

  對方嘆口氣,「哎!時好時壞。不過這把老骨頭了,好好壞壞都無所謂了。」

  「齊老……」

  高宇凌的恭維或者安慰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對方打斷了,「小高啊,你今天給我打這個電話應該不只是節日問候吧?」

  「齊老……」

  「你要是有時間,抽個時間來我家一趟吧。我有些東西給你。」

  這個電話有些出乎高宇凌的預料。不過兩天後,他還是帶著陳助理登上了齊懷瑾家的大門。

  齊懷瑾住在瀝城最早的一片別墅群。那時算是郊區,如今卻在二環附近。一圈灰牆,兩排綠蔭在鬧市中隔離出了一片靜土。

  高宇凌沒走正門,直接繞到了後院的柵欄處,按響了門鈴。

  齊老的夫人開的門。

  「打擾了。」高宇凌彎腰把帶來的禮品遞上去。

  「謝謝了。」齊夫人倒也不說客套話,伸手接了。

  院子一看就是精心打理過,錯落有致的人造瀑布,樹雕盆景,整齊的葡萄架和爭相奪艷的各色菊花,還有一座小小的涼亭。

  涼亭的石桌邊,一位花白頭髮,個子不高,身型微胖的老人正坐在竹椅上擺弄面前的茶具。石桌上的小尖嘴壺已經沽沽地冒泡。

  老人見高宇凌他們過來,拿了靠在旁邊的拐杖顫微微地站起來,「小高來了。」

  高宇凌忙上前扶住,「齊老。」

  「來,坐吧。」齊懷瑾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喝茶吧?」

  「嗯,喝的。」高宇凌回。

  齊懷瑾提起小尖嘴壺,微顫著皺皺巴巴布滿老年斑的手,把水倒進了面前的紫砂茶壺裡。

  「看來齊老身體恢復得不錯。」高宇凌笑著坐下。

  齊懷瑾的帕金森綜合徵兩年前突然加重,藥物已經無法控制,不得已做了開顱手術植入了腦深部電刺激儀。如今看來效果不錯,像往茶壺裡摻水這樣的任務,之前他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齊懷瑾放下水壺,擺了擺手,「哎!手抖得是好一些了,但其他的毛病也出來了,腦子糊塗得厲害。時不時地就會出現幻聽幻視什麼的。」

  「我看齊老還神清氣爽得很。」高宇凌笑著回,「前幾個月您住院,因為管控,我也沒去醫院看您,只跟小齊董問了問您的情況,他說還好。」

  他們說話的當口,齊老的夫人帶著一個保姆從屋子裡抱了兩個牛皮檔案箱出來。高宇凌和陳助理見狀,忙起身接了過來,放在了石桌旁邊。

  齊懷瑾愛護地拍了拍箱子,「你們年輕人現在都不用這些老古董了,但我們年紀大了,電腦看不了太久,還是紙和筆趁手。」

  高宇凌:「這是……?」

  「我這兩年整理的一些經驗和想法。這個事情早就想做了,但之前忙著一直沒工夫安安靜靜地坐下來認真地想。倒是退休了,才有了這個機會來做。就是字可能有點歪歪扭扭,不要見笑。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齊懷瑾說到這裡,深深地看了高宇凌一眼,而後把目光挪到了箱子上,「我退休前跟進的一個項目的記錄。」


  「項目記錄?」高宇凌疑惑地看著齊懷瑾,這些東西不是應該留在公司嗎?

  齊懷瑾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如同端詳自己出嫁的女兒一樣看著面前的箱子,幽幽道:「你拿回去看了就知道了。這個項目我跟那時候的董事會討論過很多次,但董事會都以條件不成熟,風險太大,還有必要性有待商榷為由,把優先級排在了後面。直到我退休前幾年,老蔡才私下裡給我開了一個小口子,規模很小地嘗試一下,沒走董事會。嗨,也不能說沒經董事會,畢竟老蔡自己就是董事長兼總裁。可惜啊,他忙碌了半生,也沒機會看到我們做出點希望就撒手人寰了。」

  齊懷瑾嘆口氣,閉了眼睛吞了兩口唾沫,把冒出來的情緒消化了,才又緩緩道:「後來,嗯……我們這些老東西都不中用了,年輕一點的沒有能挑大樑的,也懶得去挑大樑,容濟就改制了。招了一個職業經理人,簡歷很漂亮,管理經驗豐富,雖然不是工程背景出身,又有什麼關係呢?容濟首先是一個『公司』,再是一個『科技公司』。老蔡也不做工程,但他把容濟管得很好。可是那位,一門心思地只知道賺錢,賺錢倒沒什麼不好,我們開公司不就是為了賺錢嗎?但他短視啊!所有兩年內不能轉化成產業的項目都慢慢地停了。他還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這個短期內是看不出問題的,相反淨盈利似乎更好了。直到兩年後,董事會才慢慢感覺到研發的後勁似乎弱了,這才有了警惕。這一警惕就發現了很多問題,研發弱了,但投入的錢不少,那些錢到哪裡去了?」

  齊懷瑾看高宇凌一眼,「哼」地冷笑一聲,「後來的你都知道了,那位就進去了。」

  「嗯,這個有所耳聞。」豈止是耳聞,那是領域內的大新聞。正因為這個,管理財務的尤副總沒被董事會扶正,尤副總自己和明眼人都清楚,能夠讓他繼續在目前的位置上坐著,已經是網開一面了。

  但高宇凌的疑惑仍舊沒解開,問道:「那這個項目……?」

  齊懷瑾略有些得意地笑笑,「他不敢隨便動我的項目,所以我還能繼續做下去。可惜我這身體不給力啊,剛剛到了節骨眼,這毛病就出來了。」

  「那怎麼沒讓其他人接手?」

  「其他人?這是一個沒有正式立項的項目,老蔡不在了,要讓別人接手就要走項目審批流程。」齊懷瑾耐人尋味地看了高宇凌一眼,「那個時候你剛來,坦白說,雖然我對你期望很高,畢竟你也是工程出身。同行的人嘛,總有些惺惺相惜的。但有了你前面那位的事,警惕也是有的,我也沒有辦法完全信任你。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背調他們做得格外的詳細。」

  高宇凌低頭笑笑,「嗯,能夠理解。」

  「除了經濟上的事,我們還懷疑他泄露了我們的一些技術,也可能是販賣。但又找不到證據。不同的技術用在不同公司的不同產品上,這個很難解釋。而且容濟給你們的工資,你也知道,不低,他何至於如此。」齊懷瑾把目光挪回到箱子上,「這個項目我們做了七年,還是有些收穫的。我不能讓這些成果被竊取了,這不僅僅是我和我的團隊的心血,也是老蔡生前的一個期翼。」

  「那現在齊老……放心把它交給我?」高宇凌半認真半玩笑地問。

  齊懷瑾搖頭笑笑,「哎!我不放心也只能賭一把了。這麼有價值的東西,我要是把它帶進了棺材,就是暴殄天物。齊銳也不懂這些,留給他,多半也是明珠暗投。我這兩年雖然不在容濟了,還三天兩頭地在醫院裡待著,但容濟的事,我還是關注的。別忘了,齊銳還在董事會。這兩年下來,你知道大家對你的評價是什麼嗎?」

  高宇凌尷尬地笑,恨不能捂住耳朵,一副我不想聽的表情。

  齊懷瑾才不管他想不想聽,徑直說道:「一個字『正』,兩個字『太正』。不要以為這是個好詞,在你這個位置上,『太正』了不見得是褒義,但至少不是貶義。」

  高宇凌盯著面前的茶杯,受教般地若有若無地笑著輕點了下頭。被人當面點評,感覺挺奇怪的。

  「不過啊,我跟他們說『容濟現在有這個底氣不隨波逐流了,有個這么正的人坐鎮,正好把行業里的歪風邪氣收一收』。」齊懷瑾擺擺手,「我不是為你說話,這個行業啊,太過鑽營就必然會誤入歧途,大家都彼此防備,各做各的。可惜這個領域,不是一家就能做起來,需要合縱連橫。那麼,一個大家都信任的人就至關重要。不過,當然,你要獲得整個行業的認同還需要時間。」

  聽到齊懷瑾說「合縱連橫」,高宇凌心裡一喜,「齊老您也覺得我們需要深層次的合作?」

  齊懷瑾:「也?」

  「不瞞您說,那天您說我給您打電話不只是問候。我其實就想聽聽您對容濟的研發方向和方式的一些看法。不過,初步調研結果不太支持收購或者跟別的公司共同研發。收購的話,目前國內的公司內部很混亂,要徹底改變一個公司已經建立起來的文化,阻力不小。合作目前也比較困難。一是大家都怕麵包被切太小,最後自己能得到的太少;二是在合作過程中的蛋糕分配該如何來做才能滿足各方的要求。在這樣一個多學科領域,人人都會覺得自己的部分最重要。所以,我在想從跟科大合作開始,學校跟公司追逐的東西不一樣,比較容易達成雙贏。我們公司一直致力於晶片設計,對於製造,涉足不多。我想齊老您也知道,我們最近在這方面遇到了阻力。無論我們的晶片設計得多麼的精妙絕倫,生產不出來,便是一堆廢物而已。我前幾天去科大看了看,他們有各方面的人才,設備非常的先進,但使用率很低。」


  「你想製造晶片?」齊懷瑾反問他,又瞟了眼旁邊的箱子。

  高宇凌聯繫他,他就猜出來了。工程師的思維模式,遇到技術問題首先想的就是我能不能自己解決。

  高宇凌點點頭,「只是個初始的想法,所以想過來聽聽您的意見。如果目前的國際形式只是短暫的,一年半載地,對我們的影響不大。但如果兩三年沒有好轉的話,我們的發展會很受限制。」

  齊懷瑾笑了,「你覺得兩三年你就可以自己造晶片?」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我沒有那麼樂觀。但如果不開始做這個事情的話,那麼我們永遠也沒有辦法製造晶片。「

  齊懷瑾聽出來了高宇凌的真正來意,「你想讓我幫你做說客?」

  高宇凌靦腆地笑笑,「算是我今天過來的第二個目的吧。當然前提是齊老您真心地認同這個事情。您如果覺得我有什麼考慮不周的地方,也請一定指出來。」

  齊懷瑾長嘆口氣,「哪裡有完全周全的事情,大都是權衡利弊而已。」說到這裡,齊懷瑾又看了一眼文件箱,搭了只手上去,「聽你這樣說,我想我這個東西應該能有點用。不過跟董事會要錢的事情,他們還能不能聽我的就不一定了。」

  齊懷瑾沒有告訴高宇凌其實容濟嘗試過製造晶片,當時買了個別人淘汰的光刻機,拆了想看看究竟有多神秘,然後發現原理看起來簡單,但他們做不了。比如精度極高的鏡片,他們找誰去造?還有納米級別精度的控制設備,誰給他們提供?全靠他們自己,那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至少在那個時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他並不打算阻止高宇凌,他們是工程師,他們有自己的工程夢。就像高宇凌說的,如果永遠沒有開始,那麼夢想永遠也只能是個夢想。

  他快要走到了人生的終點,卻遺憾自己當年沒有更堅持一點。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