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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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9章 萬民

  朔風獵獵,江風徐徐,萬里波濤如怒。

  十四萬萬民軍的兵馬所紮下的營帳,幾乎鋪滿了整個睢寧城的北部。

  一直抵到了淮水的南岸,又沿著水畔向著東西兩方蔓延而去。

  一眼望去視野之中,沿山遍野密密麻麻皆是萬民軍的營帳,層層迭迭都是萬民軍的軍營,一片燈火燦爛。

  萬民軍下了明營,燈火明亮盈野照月,恍若天上的星海一般。

  李岩最後審查了一遍中軍贊畫呈遞上來的作戰部署後,站起了身來。

  見到李岩起身,坐在一旁的紅娘子也站起身來,從衣架上取過披風,為李岩披了上去。

  李岩握住了紅娘子的手,心中原本雜亂的思緒漸漸平靜了下來。

  夜已深沉,視界如墨。

  秋意漸濃,寒意迫人。

  從帳中走出的李岩,下意識的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同時也握緊了攥著紅娘子的手。

  李岩抬頭望向蒼穹,夜空之上,繁星璀璨月光黯淡。

  星象錯綜,散漫不堪,暗中似乎透漏著一股妖異。

  就在今日晚間,李岩收到了來自的徐州方面傳來的消息。

  約有兩萬餘名官兵自商丘東進,經夏邑、進駐碭山。

  官兵主將,為河南副總兵高謙,所轄兵馬俱打河南營鎮之旗號。

  其所部先鋒,為河南參將陳德。

  陳德正是如今河南總兵陳永福的兒子。

  而在宿州城下,也出現了漢中軍的精騎,領兵者為漢中鎮下參將陳功。

  如果說河南兵馬的調動,尚且能夠說是正常。

  那麼漢中軍精騎的調動,無疑就是將大幕拉起。

  李岩自然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河南軍事實際上已經被陳望所掌控。

  無論是高謙、還是陳永福,聽的都是陳望的將令,

  現任的河南巡撫高名衡不通軍務,能力有限,光是維持河南如今之局勢便已經費勁全力。

  而朝廷勢弱,推諉者甚多,無人願主河南之事。

  因此河南巡撫的職責一直便停留在高名衡的頭上。

  「元帥。」

  火光搖曳之間,袁時中領著一隊甲兵從旁側走來,見到李岩走出了軍帳,當下抱拳行了一個軍禮。

  袁時中憂心仲仲,問道。

  「西面……不用管嗎?」

  西面漢中軍的異動,萬民軍大部分的軍兵都不知道。

  但是袁時中身為制將軍,自然是有權限知曉這些內情。

  官兵自河南而來,雲集重兵,準備進攻徐州、宿州、鳳陽三地。

  這三處地方無論是戰略價值還是經濟地位,都極為重要。

  尤其是鳳陽。

  鳳陽如今可以說是他們的大本營。

  徐州失守尚且可以接受。

  但是鳳陽若失,那麼便等於是直接失去了對於英、霍山區的控制。

  同時現在抵達南京城北的李際遇軍,也將會面臨著被包圍的危險。

  他們現在東征的這三路大軍,也將會失去重要的後勤基地。

  「不用。」

  李岩抬起了手,止住了袁時中的疑問。

  袁時中心中稍安,看到李岩雲淡風輕的模樣,下意識的便以為一切都在李岩的計劃之中。

  李岩應該是早就知道河南的兵馬會在這個關頭前來襲擾,已經提前做好了防範。

  不過接下來李岩的話,卻是讓袁時中的心神一沉。

  「西面,不需要設防。」

  李岩目光淡然,彷佛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這……」

  袁時中心神動搖,不知道李岩這番話從何說起。

  如今分管河南軍事,可是聲名赫赫的平賊將軍陳望。

  鳳陽一戰,陳望麾下所領的漢中軍有多強,所有人都知曉。


  袁時中的神色,並沒有瞞過李岩的眼睛。

  李岩放下了手,平靜道。

  「鳳陽之戰,你也參加了,漢中軍的實力你也見識。」

  「陳望如今麾下有兵馬六萬之眾,鎮下精銳超過兩萬人,河南營兵在其訓練之下早已是今非昔比。」

  「你覺得,正面交鋒,我們有多少的勝算?」

  袁時中臉上神色變幻,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他想要說他們能勝,但是鳳陽之戰,漢中軍那所向披靡的勢態又再度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陳望麾下的漢中軍是絕對的精銳,讓人不由心生絕望。

  那犀利無比的銃槍,連番輪射,幾乎毫不停歇,足以讓衝鋒而去的敵人絕望。

  當付出了慘烈的傷亡,抵至近前之後,等待著他們是一柄柄鋒利無比的刺刀。

  那震天的虎聲,讓袁時中膽寒。

  那嘹亮的天鵝音,讓袁時中恐懼。

  當時在鳳陽之戰時,真正的漢中鎮兵,僅有八千餘人。

  而現如今,根據耳目的回報,漢中鎮有四營兵馬齊聚河南。

  陳望麾下直屬的漢中鎮兵已經超過了兩萬餘人。

  鬼知道,為什麼一個定兵額這五個營,只有一萬三千人的軍鎮。

  現在拉出四個營,竟然有多達兩萬的兵馬。

  漢中軍如今的實力。

  恐怕只有萬民軍精銳盡出,諸將死戰,才能勉強一校高下。

  但是大軍已動,輕易不能調回。

  運河沿線的官兵現在雖處於防守。

  但是只要他們露出任何一點破綻。

  那些官兵必然會猶如虎狼一般越過運河,將他們所有人的撕碎生吞。

  因為他們的人頭就是軍功,他們的覆滅能夠讓他們升官加爵,平步青雲。

  「既然擋不住,那為什麼要擋?」

  李岩的聲音仍舊平靜,彷佛在述說著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

  從一開始,李岩就沒有想過陳望會遵守停戰的諾言。

  陳望是什麼樣的人,李岩的心中如何不清楚。

  「從開封起始,我們和陳望就是各取所需。」

  「陳望的內心,可不只是做一名小小的平賊將軍。」

  李岩抬起了頭,目視著摧殘的夜空,凝望著漫天的繁星。

  「拜將封侯,千年以來,是許多武人一生的追求,但卻不是他陳望的追求。」

  「他想要的……」

  李岩目光凝重,語氣森然。

  「而是整個天下……」

  李岩低下頭,轉頭目視著袁時中,平靜道。

  「陳望不會眼看著我們覆滅。」

  「因為他還需要我們作為他手中的屠刀。」

  「同時,陳望也不會眼看著我們壯大。」

  「因為這樣,事情就會失去掌控,他的圖謀就會落空。」

  袁時中目光凝重,神色低沉。

  與漢中軍合謀的事情,他身為萬民軍的制將軍如何又不知道。

  當時形勢比人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若是當時不隨著陳望的意志而轉移。

  那麼等待著他們的,只有覆滅一條道路。

  「那我們……就只能這樣嗎?」

  哪怕是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是袁時中還是不甘。

  「只能如此。」

  「起碼現在,只能如此。」

  李岩神色如常,淡然道。

  「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只能是如此」

  李岩握緊了拳頭,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了起來。

  「但是今後,不會再如此。」

  養寇自重,就要做好被反噬的準備。

  天下之勢瞬息萬變,百轉千回,又豈是人力可控?


  就是昔日號稱神機妙算的諸葛武侯,也有絕望無奈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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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人千慮,尚有一失。

  這世間,沒有人可以算無遺策。

  「邳州的官兵,情況如何了。」

  李岩收回了發散的思緒,目光轉向袁時中。

  「官兵連城為營,廣募壯丁,塘馬回報昨日又有上千社兵進入邳州城內。」

  袁時中露出愁容,沉聲道。

  「截至今日,已經有上萬社兵進入邳州城中,我軍城中耳目回報,邳州城內效仿開封募得社兵兩千餘眾。」

  「加上各城來援之社兵,邳州一帶,官兵總兵力已經超過三萬五千人。」

  在大名府時,袁時中便已經嘗過了孫傳庭的厲害。

  鳳陽之戰,哪怕是戰勝,但是孫傳庭所帶領的官兵顯現出的那種頑強的戰鬥力,仍舊是讓人心驚膽顫不已。

  孫傳庭所領官兵不過兩萬五千人,但是面對著他們十五萬大軍,卻是能夠不落下風。

  論起排兵布陣、指揮作戰的才能。

  放眼整個萬民軍中,沒有一名將領能夠敢說自己能夠勝過孫傳庭。

  哪怕是李岩,也不能。

  如今再添上萬社兵,邳州之戰的勝負又開始變得不明朗起來。

  李岩眉頭微蹙,右手下意識的摸上了腰間的雁翎刀。

  冰冷的觸感讓李岩的心神逐漸的寧靜了下來,也壓住了心中的那一份躁動。

  團練早早便已經開放,當初陝西三十六營流寇轉戰各地之時便已經放開,州縣都有資格編練民兵。

  只是那並不算徹底放開團練之權。

  那些各地編練的團練,那些各州縣內練出的民兵,並不堪大用。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前面朝代的教訓,明廷如何不清楚。

  沒有人想,沒有人敢。

  魔盒一經打開,局面便一步一步跌入無法控制的深淵。

  沒有人有膽量徹底放開團練這一頭洪荒猛獸。

  歷史上的明朝直到最後滅亡,直到崇禎自盡之時,都沒有人敢提出這一方案。

  然而這一次,比起歷史上,明帝國更快的走到山窮水盡的時刻。

  對於地方的控制力,明廷的控制力早已經到達了最低。

  接連的戰敗、不斷的失利。

  亡國之象,近在咫尺。

  也因此,才使得拴在團練這頭洪荒猛獸脖頸上的束縛再度被鬆開。

  朝廷詔令,允許各地州縣招募民兵、整訓團練,同時廢除原先民兵團練不能走出已方轄區的範圍。

  民兵團練不再被困守在一州一縣之間。

  民兵團練的上限從原來的數百人,直接被升到了一縣千人、一州兩千、一府五千的規模。

  團練的領袖根據部隊的戰力和人數,授予相應的職位。

  所有團練的兵馬直接受總理、巡撫管轄。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

  「區區萬餘社兵,動搖不了如今之大局。」

  李岩神色平靜,目光如鏡毫無波瀾,淡然道。

  「歷朝歷代,在放開團練之權時,就已經代表著即將走向終結。」

  搖曳的火光在袁時中的眼眸之中躍動。

  他起於鄉野,沒有讀過什麼書籍,他不知道歷史上發生的事情。

  但是他相信李岩,相信這位一直以來帶領著他們前行的領袖。

  袁時中的內心的想法並不為李岩所知。

  李岩畢竟不是神仙,也沒有讀心之術。

  如果他能知道袁時中內心的想法,心中只怕是會嘆息一聲。

  他並沒有欺騙袁時中。

  歷朝歷代,無論是為了抵禦外敵還是平定內亂,那些膽敢放開地方團練之權的朝代,確實幾乎全都走向了覆滅。

  但是在走向覆滅之前,擋在前面的很多敵人,也隨之一起而被埋葬。


  兩漢的赤眉軍和黃巾軍。

  隋唐之時的瓦崗和黃巢。

  元末之時的紅巾軍。

  大廈將傾,坍塌之時,必將激起瓦鑠千萬。

  狂瀾既倒,覆蓋而來,必將引得混亂不堪。

  但是這一切,都不能與他人述說。

  李岩握緊了腰間的雁翎刀。

  這些事情,他都需要深埋於心。

  李岩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成功。

  李岩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承擔起這個重任。

  李岩更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否是走在光明正確的道路之上。

  但是此時此刻,無數人跟隨在他的身後,數百萬人的生死全都壓在他的肩上。

  他必須保持著鎮定,保持著信心。

  一旦失敗。

  便是萬劫不復。

  時代的洪流滾滾向前。

  他別無選擇。

  他只能向前。

  堅定的向前!

  「轟!轟!轟轟轟!」

  巨大的轟鳴聲驟然在天地之間響徹。

  李岩握緊了手中的雁翎刀,昂首望向營外。

  戰鼓聲起,四方營帳轉瞬之間已是沸反盈天。

  無數的燈火在淮河的南岸的亮起,自萬民軍各處的營地之中亮起。

  耀目的焰火在淮河的水面之上綻放。

  淮河之上,舟船相交火光四射。

  水師之間的交鋒已經爆發。

  銃炮的聲響在江河水面之上迴蕩。

  震耳的喊殺聲縈繞在眾人的耳畔。

  就在淮河的北岸。

  大量頭戴黑巾的萬民軍騎兵正順著運河奔馳而下。

  一束束火把燃起,宛若蜿蜒的火龍。

  江風呼嘯,火光搖曳。

  映照出淮河之上一艘又一艘的舟船。

  震耳欲聾的吶喊聲如同海潮一般洶湧而來,扶搖直上九霄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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