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打擂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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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兩點,庭審準時開始。

  羅樂兒原本是不參與的,上午開庭的時候也坐在旁聽席,仿佛事不關己。

  但是下午開庭,她也坐在了嚴少筠身旁,和陳彥祖一左一右,守在嚴少筠身旁。

  證人席上依舊是湯家賢。

  昏迷之前,嚴少筠已經捕捉到勝利的希望。但是隨著庭審中斷,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之前的機會已經不能再用。

  這就像演奏或是比賽一樣,節奏斷了就是斷了,不能妄想重新找回。

  回想著陳彥祖的囑咐,忍不住側頭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對,看著陳彥祖的笑臉,嚴少筠心頭安定,發言的時候,聲音也更為響亮有力。

  「湯督察,請問事發當天,和你交火的劫匪有幾個人?」

  那場突如其來的昏迷不完全是壞事。

  雖然仍有包括頭暈在內的輕微不適感,但是嚴少筠發現,甦醒過來之後,已經可以認出那些寫在紙上的字。

  面對法官法庭的時候,大腦能做簡單思考。雖然思路還是很混亂,但是有總比沒有好,比之前的狀態不知好了多少。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

  湯家賢語氣沉穩:「三個!兩個持AK47,一個持手槍。如果算上被告,就是四個。」

  「那麼在十七號碼頭的時候,擊斃了幾個人?」

  「反對!反對辯方律師有意拖延時間。這些問題的答案早已經出現在證據上,沒必要再問一次!」

  何偉倫適時叫了反對。

  嚴少筠連忙解釋:「法官閣下,我認為有必要讓陪審團聽到證人親口確認基本情況。」

  「反對無效,繼續。」

  「請湯督察描述一下碼頭抓捕的細節。」

  湯家賢皺皺眉,又看向何偉倫,何偉倫朝他點點頭。

  「我得到線報,劫匪可能藏匿於西貢十七號碼頭,立刻帶隊前往。包圍碼頭之後,循例喊話,要求疑犯放下武器投降。疑犯負隅頑抗,率先使用重武器展開攻擊。為了防止嫌犯逃脫,避免不必要傷亡,我被迫下令全面進攻。飛虎隊通過火力壓制和催淚瓦斯瓦解嫌犯的反抗能力,之後開始破門……」

  嚴少筠打斷湯家賢:「這個過程中是否有人提醒過湯督察,為避免傷及無辜,應該採用更穩妥的手段。」

  「沒有。」

  「我再問一遍,有還是沒有?麻煩湯督察想清楚之後再回答。」

  「確定,沒有。」

  「請問,在富貴表行以及西貢十七號碼頭的抓捕中,都出動了哪些警員?」

  「負責富貴表行抓捕的是西九龍重案組,考慮到劫匪火力強悍,在西貢碼頭,申請了總部的支援,並且出動了飛虎隊。」

  「只有這些人麼?請湯督察想清楚,是否有遺漏。」

  「沒有。」

  嚴少筠看向法官:「法官閣下,申請傳召辯方二號證人,原旺角警署重案組探員李蝦出庭!同時鑑於證人身份特殊,我方請求這個階段採用不公開審訊!」

  法庭內一片譁然。

  港島的確有不公開審理制度,不過這個制度一般不會應用於謀殺案。

  基於公共秩序、保護當事人隱私、保護未成年人等原因,可規定案件不公開審理。

  具體做法就是禁止媒體和公眾旁聽,只留法庭人員、控辯雙方和陪審團。

  這宗謀殺案怎麼看都不適用這個原則,而且之前審理好好的,就因為李蝦一個人突然變為不公開,這事情怎麼看都透著蹊蹺。

  來聽審的大多數都是好熱鬧的,聽到這個要求紛紛交頭接耳。只有少部分人巋然不動,饒有興趣地看著法官。

  麥家烈宣布休庭五分鐘,把嚴少筠和何偉倫叫到休息室。

  「秦嚴少筠律師,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合適的理據,支持你的要求。」

  「李蝦所做的證供,涉及我當事人另一個身份。這個身份一旦曝光,將危及杜志輝本人以及家人安全。為了保護他們的利益,請批准進行不公開審訊,並對陪審團作出要求,讓他們嚴格保密。」

  何偉倫立刻反駁:「我覺得這個要求沒有道理。杜志輝什麼身份,警局查的一清二楚,根本沒有保密的必要。辯方證人李蝦是一名有著嚴重問題,已經被勒令提前退休的警員,他的證詞不足以採信。」


  不足採信……對應的是?

  想到了!

  「如果律政司認為李蝦的證詞不可信,應該在我遞交證人名冊後,提出證據禁止李蝦上庭,而不是這個時候做出無理判斷!。」

  麥官擺擺手制止兩人爭吵:「我覺得秦嚴少筠律師說得有道理,既然李蝦同意上庭作證,也願意發誓,就意味著他明確了解作偽證的性質和懲罰。既然這樣,應該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

  在法警的引導下,旁聽公眾陸續離開。

  陳彥祖注意到,蘇嘉麗居然和老媽佘美蘭一起走出去,一邊走一邊聊,看上去談的很投機。

  真不知道這兩個人有什麼可聊,更不知道這位聰明的醫生用了什麼手段,這麼快就和老媽交上朋友。

  嚴少筠來到陳彥祖面前,朝他點點頭。陳彥祖遞過一瓶飲料同時,對她比出了「OK」手勢。

  嚴少筠喝飲料同時,連忙把手裡的文稿向後翻了三頁。

  陳彥祖笑了。

  畢竟有著豐富經驗,一眼就能看出來,嚴少筠的狀態比上午強出許多。

  雖然無法確定她隨機應變以及控場能力,但是可以斷言,她可以正常閱讀,也能做有限度思考。

  而且人變少,更有利於嚴少筠發揮。

  何偉倫、湯家賢,你們就要倒霉了。

  偷眼看去,就見何偉倫臉色果然變得有些難看。

  陳彥祖朝嚴少筠使個眼色,示意她到證人席前面詢問。

  「李蝦先生,請向法官和陪審團說明你和被告的關係。」

  「杜志輝是我的線人。」

  陪審團那邊,傳出陣陣驚呼。

  陳彥祖這時緊盯著被告席的杜志輝,在李蝦出現的時候,杜志輝已經瞪大眼睛,等到聽到這句話,他情緒明顯變得激動,不受控制地撞到圍欄上。

  「你不要亂講啊!他們說了,這件事如果說出去,就停掉你的長俸!別亂來啊!」

  「肅靜!」

  麥家烈法槌落下:「被告,未經允許不得發言,否則我將加控你一條藐視法庭。陪審團,務必將聽到的內容保密,如有泄露將追究刑事責任。辯方律師,請繼續。」

  「請詳細說明,他是什麼時候成為你的線人,工作了多久?是否有人可以證明?」

  李蝦:「杜志輝十年前就已經成為我的線人,為我偵破案件提供了大量線索。在哥連臣角懲教所的時候,杜志輝受我的安排,接近山貓阮尚文。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才成為朋友。五年前阮尚文出獄,又去找杜志輝。杜志輝不想和他來往,是我讓他接近山貓,調查越南幫的線索。如果不是為警方做事,他根本不會和越南人有來往。」

  嚴少筠:「你說的這些,有沒有人可以證明?」

  「證明人……我們這行,線人是只對自己負責的,不可能把他們的身份到處說,那和要線人死有什麼分別?」

  嚴少筠:「請問,你所說的接近,是什麼意思?」

  「就是和越南幫的人交朋友,混進他們的幫會。」

  「你為什麼這麼做?」

  「我知道山貓的老大做軍火生意,所以讓阿輝接近他們搜集情報,想要找機會把這些人一網打盡。就是這樣,阿輝才不得不和越南人保持來往。」

  「你說的這個山貓,和油麻地富豪表行的劫案有沒有關係。」

  「案子就是他們搞出來的。在他們動手打劫以前,阿輝已經給我傳了消息,我也把消息匯報給上級。我原本準備在他們打劫之前抓人。可是高級督察湯家賢接手案件之後,要求人贓並獲。所以帶了夥計埋伏在表行外面,等劫匪搶完東西離開的時候才動手。」

  坐在旁聽位置,準備繼續做證的湯家賢勃然變色:「胡說八道!法官,證人撒謊!」

  「肅靜!證人,辯方律師,繼續。」

  「那你有沒有建議湯家賢督察封路?」

  「有。我知道那些越南人很兇,手裡有重武器。我擔心會造成無辜市民傷亡,建議一早實施封路,並且通知UB(軍裝警)的夥計不要來這裡巡邏。」

  「結果呢?」

  「湯督察罵我是白痴。說那些越南人動手之前已經看過環境,如果臨時封路一定會打草驚蛇,他們肯定不會上當。他堅持要求一切如常,不露任何破綻,也沒有通知其他部門。」


  「在西貢碼頭又發生什麼?」

  「劫匪突圍之後,阿輝給我發消息,告訴了他們的藏身地和逃跑時間、路線,我就如實報告給湯督察。湯督察帶人趕到碼頭後,要求裡面的人投降。越南人開槍,子彈差點打中和我們一起行動的女記者。湯督察很憤怒,命令所有夥計開火。我拼命抱著湯督察,讓他改變命令,說裡面有我的線人,但他根本不理,還把我打倒在地。」

  「之後呢?」

  「之後杜志輝受傷,爬出來投降。還說他打了劫匪頭領一槍,可是湯督察還是朝杜志輝開槍。我拼命撞開湯督察,才保住杜志輝的命。」

  「也就是說你明確表明了杜志輝的線人身份,湯家賢督察依舊朝他開槍?」

  「是的。」

  「法官閣下我沒有問題了。」

  回到辯護席的嚴少筠腳步輕快,人也變得輕鬆。

  證明杜志輝線人身份,再證明湯家賢說謊,在陪審團那,應該已經贏回了足夠分數。

  何況李蝦的證詞,已經證明湯家賢是造成兇案的罪魁,更對陪審團說謊。

  這樣應該夠了吧?

  陳彥祖遞過飲料和手帕,就在嚴少筠接手帕的時候,把頭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準備下一回合,何偉倫會反擊。」

  「他還有的打?」

  「如果他沒得打,就不會讓李蝦有機會上庭。」

  「控方盤問證人。」

  何偉倫來到李蝦麵前:「請問證人,你現在的身份?」

  「退休警員。」

  「你似乎還沒到退休年齡。」

  「我被政府勒令提前退休。」

  「為什麼會這樣?」

  「我在碼頭用磚頭打破了湯家賢的頭。」

  何偉倫:「你為什麼這麼做?」

  李蝦:「他差點害死志輝,明知道志輝是我的線人,還要打死他,我當然要打他。」

  「你因為杜志輝毆打自己的上司,因此提前退休。你現在後悔麼?」

  「不後悔。」

  「你和杜志輝感情很好?」

  「是的。」

  「那你是不是非常憎恨湯家賢督察?」

  「這也說不上恨或者不恨……」

  「你只需要回答是不是就行了。」

  「是。」

  「杜志輝的線人身份,是不是只有你知道?」

  「不是。我向上級匯報過,湯家賢督察也知道。」

  「對不起,我在警方的案卷里,找不到任何記錄。你和湯家賢督察說這件事的時候,有誰在場?」

  「只有我們兩個。這種事不可以讓太多人知道的。」

  何偉倫一笑:「既然不可以讓太多人知道,在西貢碼頭,你為什麼大喊大叫呢?當時現場有上百人,就算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聽到,也是三十幾個人。你可以當著三十幾個人的面前暴出被告線人身份,卻又在向湯家賢督察匯報時保密,難道不是前後矛盾麼?」

  陳彥祖手中的原子筆,扎在嚴少筠左上臂位置。

  這裡……是?惡意揣測……

  嚴少筠想也不想立刻舉手:「反對!反對控方律師惡意揣測。」

  「那我換個問題。證人,我看過你的檔案。請問,在1977年警廉衝突中,你做過什麼?」

  原子筆刺左手手肘。

  「反對!控方問題與本案無關!」

  「法官閣下,這個問題的答案,關乎證人證言是否可靠。」

  「反對無效,證人需要回答這個問題。」

  李蝦遲疑片刻,說話也不像之前那麼流利:「我……我和一些同事,衝進了夏愨道廉政公署大廈……」

  陪審團又是一陣議論。

  擔任陪審的,都是港島市民。對六年前的警廉衝突大多記憶猶新。

  不過當事雙方是警察和廉署,離老百姓生活較遠,更沒多少人親眼目擊。

  這時候聽到李蝦這麼說,頓時來了興趣。


  這個看上去乾乾瘦瘦的老頭,居然是黑警?

  何偉倫神情得意:「根據我掌握的資料,事後你曾被強制休假是不是?」

  「是。」

  「能不能說明你去哪裡休假?我想很多人有興趣知道。」

  「我在衝突當天和廉政公署的人打架,打傷了人,所謂的休假,其實是到懲教署短暫羈押……」

  「看不出來,你一把年紀還這麼拼阿。已經發展到羈押的地步,一定是打的很重了?」

  「致人……輕傷……」

  陳彥祖扯了扯嚴少筠衣袖,讓她注意湯家賢。

  湯家賢此時緊盯著李蝦,鼻子呼哧呼哧喘粗氣,看李蝦的眼神里充滿仇恨。

  陳彥祖飛速寫了一行字交給嚴少筠,嚴少筠點點頭。

  何偉倫窮追猛打:「能不能告訴我們,你為什麼這麼拼?和廉署的人有私人恩怨?還是受人指使?」

  「我……我跟雷探長的,他們搞走了雷老,我當然不開心。而且當時廉署開了我的檔案,隨時可能抓我,為了自保不得不如此。」

  「廉署是用什麼罪名控告你?」

  「收黑錢。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港督已經特赦……」

  李蝦情緒逐漸激動,顯然在法庭提起收黑錢當黑警的事,總是有點不自然。

  何偉倫步步緊逼:「你不止收黑錢,而且是收社團的黑錢是不是?」

  「當時大家都收規費,我不過是按規矩做事而已。」

  「你只需要回答是還是不是!」

  「是……」

  「你說被告從十八歲開始就做你的線人,那時候應該是……1973年,那個時間廉署還沒成立,按照你剛剛的說法,那個時候大家都在收規費,你也在收。收規費的對象,也包括本案被告所在的社團是不是?」

  「是……」

  何偉倫:「你收了規費,然後稱被告為線人,這麼一來,被告的的不法行為就可以免予追究。在這十年內,你們始終以這種方式合作,即便在警廉衝突之後,也沒有改變。

  如你所說,這十年間被告一直和犯罪分子混在一起,也參與到越南人的軍火走私生意中。靠著線人的身份,始終逍遙法外。直到這次的富貴表行劫案,他依舊以為可以用同樣的方法逃脫。

  因為他事先付給某人足夠的好處,或者說是所謂的……規費!你拿了好處,就要為對方提供包庇。稱一個罪犯為線人,為了維護他不惜打傷自己的上司!」

  李蝦勃然變色,雙手撐著面前的桌板,想要跳出證人席,發現做不到之後,就指著何偉倫大罵:「你誣陷我,你和湯家賢一樣都是人渣,王八蛋,撲你阿木!」

  一長串潮汕髒話伴隨著口水,將何偉倫淹沒。

  原子筆再次刺左上臂。

  嚴少筠:「反對,反對控方律師惡意揣測。」

  何偉倫一笑:「證人,你能否向陪審團解釋,自1977年之後,你的戶口裡,每年數額不定的匯款是怎麼回事?我們調了你的戶口流水,每年的的九月,你都會收到一筆匯款從三萬到五萬不等,最多的一年是七萬五。這些錢是不是規費?」

  李蝦情緒依舊激動:「撲你阿木!那天是我兒子忌日,阿輝答應代替阿德照顧我,所以在那天匯款給我做養老金。有什麼問題?」

  「你不是一直在工作麼?需要其他人養老?還有,杜志輝代替你兒子照顧你?」

  「是又怎麼樣?」

  「也就是說,如果杜志輝被判死刑,你就老無所養,你為了有人養老,所以不惜作偽證!」

  陳彥祖的原子筆刺在嚴少筠左小臂。這下力度較大,連羅樂兒都看的清楚。

  嚴少筠好像裝了彈簧一樣,從座位上彈起來。

  「反對!反對控方用主觀猜測引導陪審團!」

  「反對有效,控方注意自己的問題。」

  何偉倫並不在意,反倒是微微一笑,朝法官說了一句:我沒問題了。

  又看向嚴少筠,神情中充滿得意。

  陳彥祖在嚴少筠耳邊小聲嘀咕:「他不仁我不義,使用備用方案,幹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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