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1章 麥田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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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4章 麥田守望者

  唐代皇帝的葬禮,是複雜、多元、奢華、隆重的。

  簡而言之,人之重,莫過於生死二字而已。無論是誰,他的誕辰與忌日,都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沒有之一。

  所以唐代帝王的葬禮,隆重得有點嚇人,以至於後世朝廷難以望其項背。

  皇陵要離皇宮數百里的距離,選址還要「遙相呼應」。

  送葬的隊伍,沒有個幾千人,那就是對先帝不敬。所有文武官員,皇帝親信都要為先帝送行。

  然而,李璘好像沒有為自己修皇陵,他的子嗣也不可能修。就算他提出來,方重勇一句「國家艱難一切從簡」,就能搪塞過去。

  沒有皇陵的帝王,懂的都懂。至於葬禮上那些紛繁複雜的規矩,也都被故意省略了。

  只是一切都可以省,唯獨下葬這個程序不能省,因為無論如何,死人總要入土為安的。

  那麼問題來了,李璘要葬在何處呢?

  李唐宗室的皇陵,那可是在關中的。就算再寒酸,天子也不便於葬於關中之外。

  嚴莊一夜沒合眼,安排李璘的葬禮,一直忙到天空吐出魚肚白,他才拿著一張地圖來到方重勇府上。

  「官家,李璘的葬禮,其他的都好說,唯一的問題,是葬在什麼地方。

  汴州可不是李氏傳統的墓葬之所。身份是天子的話,再不濟也要回關中的。」

  嚴莊一臉肅然說道,面色中帶著說不盡的疲憊。

  「外放親王,客死他鄉的直接葬於外地,自大唐開國便有之。

  既然天子死於汴州,那便葬於汴州吧,一切從簡。」

  方重勇輕輕擺手說道,他也是一夜沒合眼,腦子裡不斷盤算這件事要如何善後。汴州朝廷,李璘只是名義上的主人,方重勇才是實際掌控者,這一點非常重要。

  既然是實際掌控,那麼無論汴州朝廷內外發生什麼事情,方重勇都得必須兜底,無法逃避善後責任。

  「下官也是這麼想的,有這麼幾處地方,官家任選一處即可。

  都是半日腳程的,不耽誤時辰。」

  嚴莊小心翼翼的說道。

  這件事不好辦,更不討好。可誰讓他當了左相呢,這些事情,不做也得做,避無可避。

  二人在書房內盯著地圖,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看著嚴莊選中的這幾個地方,方重勇微微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幾處地方,位置都太正了。這是要讓每個來汴州的旅客商賈們,都順便祭拜一下先帝麼?你覺得像話麼?」

  方重勇面色不悅質問道。

  「畢竟身份是天子……」

  嚴莊喏喏不敢多言。

  「不如,就葬於郭橋的麥田旁,當一個麥田守望者吧。」

  方重勇大手一揮,給了個讓人意外的答案。

  郭橋這地方有什麼呢?

  從前有什麼不知道,但現在,善緣山莊就在郭橋。銀槍孝節有一部先鋒軍,其軍營也在郭橋。

  那地方並非運河的必經之處,所以也相對冷清。

  方重勇安排將李璘安葬在郭橋,顯然是給那些善緣山莊裡面參加「勞改」的人看。他這是表達什麼意思,恐怕明眼人都看得懂。

  傀儡,就該是傀儡的待遇!怎麼能喧賓奪主呢!

  假如李璘死後都人人瞻仰了,那將來方重勇若是去世了,要怎麼處理?

  這裡頭可是大有文章的!

  「下官這便去辦,今日午時,便在郭橋下葬,一切從簡。」

  嚴莊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說道。

  「時間緊任務重,你多擔待些。

  去吧,午時郭橋見。」

  方重勇疲憊的擺了擺手,將嚴莊送出了自家府邸。看著旭日東升,天邊雲彩被染紅,他這才無奈的嘆了口氣。

  政治的玩意,真的是很麻煩,卻又不能不管不顧。

  李璘駕崩的消息,會在今日上午傳遍整個汴州。午時,「文武百官」們會到達郭橋,參加所謂的「葬禮」。


  參加完葬禮,百官們會來到汴梁城皇宮,參加新天子的「登基大典」。

  有兩撥人,各自準備各自的事情。

  嚴莊負責安排關於李璘葬禮的一系列後事,而新天子李偒的登基儀式,則由鄭叔清來張羅。老鄭昨夜不情不願從被子裡鑽出來以後,得知李璘被高尚所殺,大驚失色,主動提出承擔新天子李偒的登基儀式。

  不得不說,鄭叔清的政治嗅覺確實是超人一等。

  他的身份,辦李璘的葬禮顯然不合適,那樣會給人一種「五姓七家同情李璘,暗中對方清不滿」的意思。

  然而改成鄭叔清給李偒主持登基儀式,那就釋放出了「五姓七家支持新天子」的信號。如果再加上李璘是被謀刺的傳聞,這其中的水就更混了。

  兩件事看似大差不差,實則很有講究。鄭叔清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繞,說明他從基哥時代就開始混跡朝堂,多年屹立不倒,絕非是單純靠的運氣。

  汴梁城皇宮御書房裡,李璘的屍體早就在第一時間被運走了。至於找仵作來驗屍之類的事情,那是完全不可能去做的。

  換言之,李璘死了就是死了,至於他的真正死因,官府壓根就不會對外公布。只要是太子李偒正常繼位,那面子上就過得去,誰也不會多說什麼,更不會有人替李璘抱不平。

  現實,就是這麼的殘酷。

  此時此刻,還未參加登基大典的李偒,坐在龍椅上,面色陰沉如水。鄭叔清也不催促他,就安安靜靜的等在一旁。至於登基大典的具體事務,自然有禮部的其他官員來負責。

  汴州朝廷運轉了這麼多年,功能也逐步完善,自然不會出現新天子要登基,都不知道該怎麼操辦的笑話。

  「鄭尚書,孤可以不登基麼?」

  李偒抬起頭,看著鄭叔清詢問道。

  他不是不想當皇帝,哪怕是個傀儡皇帝,那也比傀儡太子要好啊!

  問題是,不該現在登基!

  現在登基,李璘的死亡,就有李偒的一份干係了。進了這個坑,他就沒法出來了,一輩子都出不來!

  「陛下,微臣本不該說什麼。

  然而還是那句話,人生在世不稱意,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真不差這一件。

  您還是再考慮一下吧。」

  鄭叔清對李偒叉手行禮說道,話語說得很婉轉,但態度異常堅決。

  「鄭尚書,你能不能告訴孤,父皇是怎麼去世的?當真是那……」

  李偒欲言又止,他當然不是在說高尚殺的,畢竟這個已經是明牌了。這就好比說,一個刺客殺了天子,難道刺客就是自己想殺人麼?

  高尚殺的李璘已經確認無誤,但高尚殺的不代表就是高尚自己想殺,幕後極有可能有看不見的黑手!

  李偒就是想問,是不是方重勇指使的。

  「陛下,這件事確實不是官家所為,微臣可以用人頭擔保。然而,高尚背後具體是誰,那微臣也不知道。」

  鄭叔清不急不緩的說道。

  「如果孤不當天子,會如何?」

  李偒有些不甘心的詢問道。

  他早上一起床,鄭叔清就帶著禮部的官員堵門,然後這些人告訴了他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老爹李璘掛了,身邊的貼身宦官高尚殺的,自己這個太子,今日就會登基!

  然後才有了現在的御書房對話。

  「陛下若是拒絕,恐有殺身之禍。」

  鄭叔清正色說道。

  「方清他竟然敢弒君!」

  李偒拍案而起,臉上驚怒交加!他萬萬沒想到,局面已經到了如此險惡的地步。

  「陛下,微臣說假如啊,不可能是真的。

  假如有一天,您不甚失足從自家閣樓的階梯上滑下來摔倒了,以至於身體傷殘臥床不起。

  那時候您又不是天子,又不是太子,誰會關注一個親王出什麼事情呢?

  所謂弒君之言,戲言都談不上,微臣無法置評。

  弒君,起碼得是君才行。您當了天子,您才是君。您若是不當這個天子,那……您覺得微臣應該怎麼稱呼您?」

  鄭叔清一晚上沒睡覺,滿肚子火氣,忍不住陰陽怪氣的反問道。


  李偒緩緩坐下,胸膛劇烈起伏,面色陰晴不定。

  鄭叔清就差沒直接指著李偒的鼻子反問: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談條件?

  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太重了,鄭叔清長嘆一聲勸慰道:「所謂天道輪迴,人說了不算,一切都是天意。陛下願意承接天意,當這個天子,善莫大焉。就算您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妻子考慮,誰家裡沒幾口人呢?」

  「朕明白了,午時先帝葬禮完結後,便是朕的登基大典了對吧?」

  李偒有氣無力的詢問道,那模樣跟第一次逛青樓,卻被老鴇羞辱的窮酸嫖客一樣。

  這個天子他是當也要當,不當,別人給兩耳光,還是得當。

  人還是別犯賤了吧。

  「回陛下,確實如此。陛下現在就應該沐浴更衣收拾一下了,時間並不多。」

  鄭叔清對李偒叉手行禮說道。

  「知道了,鄭愛卿去忙吧。」

  李偒無奈擺手,他知道鄭叔清是方重勇的親信,私交甚密。無論他對鄭叔清說什麼,對方都會如實轉告方重勇,說了也是白說。

  等離開汴梁城皇宮後,鄭叔清這才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如果李偒是個真正的狠人,真的不惜犧牲全家老小的性命,也要拖方清下水。

  那他是真的能做到的,絕非兒戲。

  弱者面對強者,便是要有魚死網破的勇氣。因為他們除了勇氣以外,在力量對比方面,當真是一無所有!

  可是,好死不如賴活著,坐如針氈的天子,那也是天子啊。

  李偒怎麼可能有犧牲全家,拖方清下水,讓方清難堪的勇氣?

  全家死光,只換得對方名譽受損,這樣的買賣,有多少人願意去做?

  伴隨著李璘的意外亡故,改朝換代的節奏要加速了!

  鄭叔清心中悠然長嘆,一點都沒感覺到興奮。他只覺得這個旋渦實在是太巨大,稍有不慎就會翻船!

  作為一個始終都「穿著鞋」的老官僚,鄭叔清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局。

  哪怕是早早上船的人,如果海面風浪太大,落水的可能性也不小。改朝換代的速度過於劇烈,便意味著人頭滾滾。

  不同之處只在於,誰的人頭會掉。

  ……

  午時,汴州郭橋一處麥田旁邊,李璘的棺槨,被汴州本地專門負責喪葬的隊伍,小心翼翼的放入挖好的墓坑之中。

  什麼陵墓啊,墓室啊,全都沒有,就連陪葬的明器,都是非常隨意的弄了一些紙做的。

  別說是帝王了,就連民間稍微富足的家庭,都不會如此寒酸,將過世之人下葬。

  方重勇全程面無表情,看著李璘的棺槨下葬,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其實,給死人體面,對於活人來說,不算是什麼難事。他完全沒有必要,把李璘的葬禮搞得如此匆忙,如此寒酸。

  可是,方重勇卻還是選擇了這樣的一種方式。死人看不到聽不到,所有的一切,都是做給活人看的。

  對李璘這個天子太過禮遇,會給某些人錯誤的信號。

  比起殺人,方重勇還是喜歡這樣溫和的手段,最後只殺該死的眼瞎之人。

  「官家,先帝已經入土,是時候封土了。」

  嚴莊走了過來,在方重勇耳邊小聲說道。

  「嗯,封土吧。」

  方重勇微微點頭道。

  嚴莊繼續說道:「鄭尚書那邊,已經辦妥了。百官們等會直接去皇宮參加登基大典即可。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

  天子李璘死了,然後……就這樣死了,沒有什麼驚天動地,也沒有什麼日月含悲。

  人們還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很快,大家都會將他遺忘,這就是傀儡皇帝的所面臨的現實。死去的傀儡皇帝,連最後那點價值也沒了。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幽燕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下一步,是該找史思明算算帳了。」

  方重勇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身後的「專業團隊」,正在修建李璘的墓碑。

  它將在這裡,當一個麥田守望者,天天看著郭橋「善緣山莊」的勞改犯們勞作。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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