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拍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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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這話時,齊敬之驀然想到了虎精肚子裡的十幾條亡魂,想到了小嫂子被黑驢精吞吃的公婆丈夫,想到了被生父製成銀倀的小女娃,想到了只剩一顆頭顱、兀自死不瞑目的李璜……

  再看看眼前這座空空蕩蕩、只有一位功曹坐鎮的鎮魔都尉官署,他心裡的某個念頭愈發堅定。

  少年都頭說得鄭重,年輕功曹也聽得肅然。

  待齊敬之說完,劉功曹臉上已經再無半分輕浮之色,語氣低沉地說道:「地方郡縣有黑心狗官,鎮魔院裡又豈能都是好人?」

  「郡守縣令不過是滅門破家罷了,每次出了巫蠱大案,鎮魔院出手時都是要廣加株連、闔族滅盡的!這其中的無辜血色,豈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

  齊敬之聞言愕然,不知這位年輕的功曹從事為何突然自曝家醜。

  劉功曹卻是目光炯炯,緊緊盯著眼前的少年,一字一句認真問道:「齊都頭就這麼信得過我劉牧之?」

  「劉牧之?倒是跟我一樣,都有個之字。」

  齊敬之心裡轉過這個念頭,當即洒然一笑:「原本是信不過的……不瞞劉大人,衙門官吏的貪婪狠毒、渾濁世間的陳規陋習,都是我平生最深惡痛絕之物!」

  「齊某今日如此作為,不過是憐惜那個可憐的小女娃,給自己求一個心安罷了。」

  對於眼前少年的偏激想法和古怪堅持,劉牧之不置可否:「原本信不過……聽你這意思,現在倒信了?」

  齊敬之點點頭:「我方才過來時,看見劉大人靜立於花前,氣息平和純淨,便知大人心骨澄澈,絕非奸惡小人。」

  「在我看來,劉大人這樣的人願意在都尉官署擔任功曹從事,整日接觸江湖術士和妖魔鬼怪,必定是個心懷仁義、勇於任事的好官,如此還有什麼信不過的?」

  劉牧之萬沒想到眼前少年竟說出這麼個理由來,饒是心情有些莫名沉重,仍是啞然失笑:「你這拍馬屁的手藝著實太糙,但勝在臉皮夠厚,是個當官的料子。枉我比你大上幾歲,在上司面前還當真說不出這麼肉麻的恭維話。」

  說著,這位一貫笑不露齒的年輕功曹竟是咧開了嘴,頭一回在少年面前笑得不加掩飾:「內里有底線、外頭沒臉皮,你在這渾濁世間行走,抑或是入了官場,到底是一股清流呢,還是一股濁流呢?」

  齊敬之瞧著劉牧之那一口細密的白牙,心裡納罕之餘,卻是毫不猶豫地搖頭道:「我此生只想逍遙自在,可不想被俗世中的蠅營狗苟絆住手腳,更別提當官了!」

  少年的話音還沒落下,劉牧之卻已收斂起罕見的放肆笑容,恢復了先前笑容淺淡的模樣。

  他輕輕搖頭道:「聽其言不如觀其行。那銀倀已是異類,齊都頭卻能心懷憐憫,白花花的銀子都不要,只一心為了連她自己都未必在意的身後事奔走說項,可見你是個閒不住的勞碌命,如此還談什麼逍遙自在?」

  他見齊敬之似要開口,便擺擺手,自顧自繼續說道:「還有,齊都頭怕是會錯了意、看錯了人。還記得你昨日來時,劉某提起的那兩篇養心骨法門嗎?我身上氣息如此,不過是功法之效罷了。」

  「我對劉大人同樣是觀其行。」

  齊敬之終於有機會反駁:「昨天我這個山野小子、掛名都頭首次登門,大人始終含笑以禮相待,並不曾以勢壓人,分派案子不見刁難,功法利弊亦無隱瞞,還主動給出一枚權力不小的腰牌……」

  「如此厚道的做派,不管在哪裡都是罕有。至於大人對我的那些試探審視,皆是職責所在,實在算不得什麼。」

  齊敬之說了一大通,卻沒打算住嘴,臉上忽然露出燦爛笑容:「那兩篇功法我自然記得,難不成劉大人所學,便是『心作良田、百事可耕』的那篇?」

  問出這個問題時,齊敬之心裡其實很是驚訝,畢竟焦玉浪曾經說過,鎮魔院拿出來的都是極粗淺的東西,怎麼劉牧之這位一看就出身不凡、前途無量的功曹從事練的也是這個?

  聞言,劉牧之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了少年一眼:「你這回的馬屁雖然依舊直白,用詞卻文雅許多,這才是孟夫子弟子該有的談吐。至於《躬耕譜》,如果不涉及李璜之死,單是剷除銀倀的功勞,可遠不夠換取這篇功法的。」

  劉牧之調侃了一句,忽又壓低聲音笑道:「不過你齊敬之出手這麼大方,劉某人也不好太小氣。我剛才觀此殘花時,偶然有了些心得,正要請齊兄弟幫著參詳參詳……」

  這一聲齊兄弟出口,劉牧之的神色明顯親近了幾分。


  齊敬之眸光一閃,當即欣然點頭。

  對於肯將知識傳授給自己的人,他一向是尊敬有加、由衷感激,當即恭身行了一禮:「正要請劉兄賜教!」

  這一禮的分量,與先前都頭、功曹之間的官場禮節不啻於天壤之別。

  劉牧之坦然受了少年一禮,微笑道:「我大齊所承繼的乃是三位姜族聖王的道統,其修行之道演化至今,內養心骨業已成了主流。然而更早之前,修士中其實更流行『種心根』之法,據說還是三位聖王中某一位的本經嫡傳。」

  「哦,也有說是炎皇嫡傳的。鎮魔院蚩尤司的玉角一脈,就大多還在修習古法,不養心骨,而是尋找和培育天地靈根,取其神意化為心根,種於心田之內。」

  「他們的法門絕不外傳,我也只聽說這幾句,究竟如何選、如何種,就一竅不通了。至於《躬耕譜》,便是借鑑了種心根的路數,取其修行理念化為心骨,而不再執著於什麼天地靈根。」

  劉牧之這一番話清晰明了,雖不涉及具體法門,但對齊敬之來說依舊彌足珍貴。

  某一刻,齊敬之心裡忍不住泛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在那個以兵主之神命名的蚩尤司里,竟然不是整日演練戰爭廝殺之學,而是一群頭上長角的漢子在學著養花種草?

  嗯,也許不止是漢子,還有頭上長著玉角的女孩子?

  劉牧之哪裡知道少年心裡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笑吟吟地繼續說道:「既然是躬耕,自然需要身體力行,日復一日心無雜念地勤勉勞作,靜待豐收的那一日。這種笨功夫長久練下來,可不得氣息平和純淨麼?」

  聽到一種獨特的養心骨理念,齊敬之顯得神采奕奕,還立刻福至心靈、活學活用:「劉兄整日坐衙值守、案牘勞形,為郡中百姓的安危盡心竭力,其實就是在躬耕心田、栽培心骨?」

  劉牧之聽了就是一驚,沒想到自己的修行關竅竟被這少年一語道破!

  這位年輕的功曹連忙擺手,低聲喝道:「你可住口吧,這馬屁拍兩回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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