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孔雀東南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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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縣城外,呂布坐在一塊青色大石上。

  他皺著眉頭,看向身前那個像死狗一樣躺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的青年人。

  其人二十餘歲的年紀,細眉長鬢,膚色略白,身上帶著些如今士人常見的書卷氣。

  方才呂布將此人救下,發現其竟然還有一口氣在,實在是幸運的很。

  須知,當此之時,即便是縣外的官道上也少有行人,更不必說在這深林之中了。

  魏續手中拎著幾隻野兔,見那青年已然醒來,開口說道:「奉先的運道實在是太好了些。這次即便遇上一隻猛虎,也是贏不得你了。」

  呂布不理他的插科打諢,看向那個已然坐起身來的年輕人,笑道:「生來不易,世上何事都有解決之法,何必輕生呢?」

  那青年慘然而笑,摸著脖子上的青紫色勒痕,「無法可想的。」

  隨後,青年講起了事情經過。

  他姓馮名嘉,是陽城縣本地人氏。其父早喪,由他母親辛苦撫養長大。因家中有些關係,少年時得以拜入郭家門下,在其設在陽城的私塾中讀書。

  因自知家中清苦的緣故,他少年時發奮攻讀,略有所成。成年後,在陽城縣中做了一名小吏。

  之後在縣中幾年積累,他攢下了些錢財,終於在去年迎娶了同里之中,那個與他早已互相傾慕的女子。

  聽到此處,趙甲忍不住嘆息一聲。在未曾遇到呂布之前,這便是他當初最想過的日子了。

  魏續嘿然一笑,「君之際遇,真是令人艷羨的很啊。」

  馮嘉苦笑一聲,「只怕聽過接下來的事,君等便說不出艷羨二字了。」

  原來馮嘉的好日子並未過上多久。

  月余之前,他在郭家私塾時的恩師攜子登門拜訪。那位恩師之子,比馮嘉還要大上數歲,算是他的師兄,早已娶妻。

  彼時他在縣寺里,唯有其母與妻在家中,師長登門,兩人自然要與之相見。不想只那一見,他那位師兄便打上了馮家新婦的主意。

  他那位恩師名為郭恆,老來得子,對那個師兄小寵溺,凡事皆如其意。

  接下來的事,已無需馮嘉多言。無非是抓住他的軟肋,威逼於他。

  人生在世,誰又沒有軟肋呢?就像為人父母者,其軟肋無非其子女。而為學生者,其軟肋,無外乎是那一張紙罷了。

  於馮嘉這種士人而言,要脅迫於他,更是簡單的很。

  一來,馮嘉那位恩師郭恆,與他有師生之誼。莫說在漢時,即便是在後世,只要師父說上一句弟子不好,旁人的第一印象,都是此子不夠「尊師重道」。

  二來,陽翟郭氏,在潁川郡中都算的上是數一數二的大姓了。其又與潁陰荀氏那些以文學才德出名的大族不同,郭家在這些年中是出過不少大官的,世為冠蓋,絕非笑言。

  陽城郭氏雖只是郭氏旁支,可在一個小小的陽城縣中,卻已足以力壓陽城令了。

  馮嘉在縣中供職,若是惹怒了郭家,他的仕途定然就此停步,甚至說不得還會鋃鐺入獄。

  有此兩點逼迫,自然便會有第三點,那便是馮嘉之母。

  常言父母為子女計,則為之計深遠。這般情景之下,如何才算是為之計深遠呢?

  自然是休妻,然後「玉成」他那位郭師兄的好事了。

  對馮嘉之母來說,相較於馮嘉的清白名聲,坦蕩仕途而言,一個可以隨時下堂的婦人,又算的了什麼呢?

  趙甲心有戚戚,魏續等人義憤填膺。

  呂布卻是神色不變,只是看向馮嘉,笑問道:「所以呢?馮君便寫了休書,將你妻遣回家中,任由她為人逼迫。而你,在事後輾轉反側,痛心疾首,終於鼓起些勇氣,尋了根繩索,來此自掛東南枝嗎?」

  馮嘉不言,面色卻是越發悲苦。

  他自然能聽出呂布言語之間的嘲諷之意。

  只是內外逼迫,他應當如何?他又能如何?

  漢時禮教算不得森嚴,可一個孝字,一個禮字,已足以將馮嘉鎖死了。

  莫說馮嘉,即便是換了任俠意氣如成廉、魏續等人,身處此等境地,也是無法可想的。

  呂布打量了一眼眾人的神情,笑道:「方才馮君既與我講了一個故事,我便也與馮君講上兩個故事。」


  馮嘉變色,沉聲道:「嘉方才所講,非是故事!」

  呂布只是笑道:「這世上從無感同身受。自家事,再是悽苦,看在旁人眼中,也只是故事罷了。」

  馮嘉面色一白,苦笑一聲,「確實如此。」

  隨後,呂布便為馮嘉講了兩個故事。

  一為孔雀東南飛,一為林沖之事。

  當中雖略有刪改,可其故事之中所蘊含的悲苦無奈之意,卻是半點未變。

  趙甲面露疑惑,不知呂布這是哪裡得來的故事。只是想到他曾去往北海求學,說不得是自鄭公那裡所得,也就不再多想。

  魏續等人則聽的義憤填膺,原來馮嘉之事早有先例!

  馮嘉似是從故事中看到了自家結局,淚流不止。

  呂布笑道:「如今聽完故事,馮君可有所悟嗎?」

  還癱倒在地的馮嘉微微挺起身子,打量了一眼呂布等人,見其人馬雄壯,不似尋常人物。

  年輕士人俯身跪倒,痛哭道:「還請諸君助我,他日嘉結草銜環,粉身碎骨,也定然報此大恩!」

  趙甲想要上前攙扶,卻被呂布揮手攔下。

  呂布打量著跪倒在地的年輕士人,冷聲道:「馮君,你還是不明白方才我所講那兩個故事的含義嗎!焦仲卿是文士,不可謂不博才!林沖是武夫,不可謂不擅斗!可一文一武,結局如何?不過是徒然等待,悲憤而死。」

  他站起身來,尋了一段繩索,扔在馮嘉面前。隨後摸了摸腰間配劍,卻又將手放下,從魏續腰間抽出環首刀,同樣是扔在馮嘉面前。

  呂布大聲喝道:「站起身來!這天下之間,能救你的,唯有你自己!」

  他指了指地上的兩物,「馮君,兩條路,你總是要選一條來走的。」

  林中無人言語,獨有鳥鳴聲聲不絕,似在嘲笑一般。

  良久之後,馮嘉抬起頭來,拭去臉上淚水。

  年輕士人臉上漸露猙獰,他緩緩伸出手去。

  手背之上,青筋暴起。

  那隻二十餘年間只用來握筆的纖弱手掌。

  終於握住了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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