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真情還是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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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振只覺得脖頸發涼。

  他猶記得,朝初時,在慈寧宮,被太皇太后身邊劍侍,用劍架在脖子上時,那種在生死之間來回遊盪的感覺。

  難道?是太皇太后要對付我?

  可很快,他又將這種想法排除在外。

  太皇太后真要是想讓他死,何必用這樣的手段?

  想來想去,也理不出個思緒來。

  最後,看向跪在地上的喜寧,突然一腳踹了上去。

  「還不給我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們想死,別拉著我一起。」

  喜寧硬挨了一腳,重新跪好,回道:

  「是阿力持,他被人綁了,至於其中具體怎麼回事,還沒來得及細查,我也不知。」

  「阿力持?那個瓦剌行商?他怎麼也摻合進來了?他以前不是只幫你們盜賣些宮裡流出的小玩意麼?而且我記得你之前和我說過,他一直只和你弟弟聯繫。」

  「他……他……」

  見喜寧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王振又是一腳踹了過去。

  多年以來,王振以儒士自詡,便是真的要殺人,也只是笑眯眯說出口。從未像今日這般暴躁過。

  正因為如此,喜寧心中升起一絲懼意。

  「說,你們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王振怒斥。

  「叔,不是瞞著您,我也是近來才知道,阿力持其實是瓦剌一個什麼知院的人,一直以來,花大價錢買咱們貨物的,就是那個勞什子知院。」

  「這阿力持極擅易容偽裝之術,我和他也曾見過幾面,每次相見,他容貌都會有變化,要是不細瞧,都分不清是不是他。」

  「只是此人有個怪癖,喜歡竊玉偷香。可這次,也不知他如何想的,在花巷裡,一連睡了好幾個婊子,卻不願給銀子,每次都是偷偷在半夜溜了。或許就是因為如此,才被人盯上了。」

  「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他那樣的本事,究竟是怎麼露餡的。」

  王振聽完,一陣膩味,愈發覺得底下這些人不長腦子。

  於是指著喜寧的腦袋,恨鐵不成鋼道。

  「做嫖客不願花銀子,如此人品,如此道德敗壞。你們卻和這種人做生意,豈能有好下場?罷了罷了,現在我問你,這個阿力持,究竟什麼時候被綁的?」

  喜寧縮著身子,搖了搖頭。

  王振喟然長嘆:「一群蠢貨,到了現在這地步,還是一問三不知。等著吧,等著一起列成隊,排成行,被劊子手一起砍腦袋。」

  「叔……!」

  喜寧滿目驚恐,渾身開始顫抖。

  王振卻在此刻,心裡想著一處地方,想著一個人。

  「叔……!」

  喜寧盡力維持強撐,讓篩糠一般的身子還能挺直。

  他現在早已將所有希望,都放在了這個他心中,無所不能的人身上。

  他心裡清楚,只要眼前這個人願意,他就不會死,弟弟也就不會死。

  他和弟弟身上的血脈,就還有機會延續下去。

  來時,他已經將弟弟喜勝藏了起來,就等一切塵埃落定。

  若是不能,屆時,弟弟只能隱姓埋名,繼續如以前那般,顛沛流離,受盡欺辱的活著。

  好在王振還是心軟了。

  當王振第三次抬起腳,卻沒有踹下來,喜寧就知道,自己可能還有機會活。

  於是便如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

  他要讓王振救他,心甘情願的救他。

  「叔,我向來視您如父,如今闖下這樣的禍端,罪該萬死。叔您放心,無論最後結果如何,我一定會咬死,是我財迷心竅,才做出這種事,斷不會再攀連任何一人。如今唯有一願,我死後,還望叔能賞我弟弟一口飯吃,只要他能活下去就行。」

  見王振還無反應。喜寧便知道,得做的更決絕些。

  不然很難取信他。

  口中又嘟嘟囔囔,似行屍走肉一般說了一句。

  「或許,只有我死了,叔才能安全,弟弟才能安全。」

  聲音很小,卻足夠讓該聽的人聽見。


  說完,一咬牙,晃悠悠起身,直往旁邊磚牆上撞去。

  王振本來聽著喜寧的話,徒自動情。

  突然瞧見他眼神不對,又聽見他口中細如蚊音的那句話。接著就看見喜寧朝磚牆上撞。

  知道喜寧這是準備以一死,頂下所有罪。

  這個時刻,王振心中泛起狂瀾,再也忍不住,一把拽住喜寧。

  「你做什麼?」

  「叔,我死了,這件事就了了。」

  「了了?這麼大的事,就你一個人,能辦的成?你莫不是真當這座城裡的人,都是傻子不成?」

  「叔,我死了,線索就斷了,叔處置起來也方便,其他人都是叔的左膀右臂,能給叔辦事。只有我,總給叔添麻煩……,這次就當我盡孝了。」

  話說的窩囊,卻直擊王振心中最柔軟處。

  但多年以來,養成的那種,從不將真正感性一面示之以人的習慣,讓他話出口時,仍是淡淡然。

  「好了!還沒到尋死覓活的時候,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啊?」

  喜寧一副驚訝,不可置信的模樣。甚至張大了嘴。

  王振頓覺有些好笑,說道:

  「不必如此驚訝,事成不成,要看咱們請的那尊大佛,願不願意開尊口,指條明路。」

  「大佛?誰啊!」

  王振卻沒有回答,而是吩咐喜寧:

  「你去找馬順,和他說我要去北鎮撫司見那個人,讓他先準備好一個死囚,和那人身段樣貌相仿的,若是談妥了,或許要用。」

  喜寧連忙點頭。

  他深知,這個時候,王振不說,他絕對不能問。

  問了,引起王振反感,反而適得其反。

  「你先去吧!我晚些時候再過去。」

  喜寧連忙領命離去。

  直到轉過好幾個彎,完全看不見王振身影,他才長舒了口氣。

  眼中精光一閃而過,嘴角勾了勾,直奔錦衣衛衙門。

  ……

  慈寧宮東暖閣。

  太皇太后張氏和正統皇帝朱祁鎮,一左一右坐在繡塌兩邊,兩人中間只隔著一隻梅紋漆幾。

  此時,朱祁鎮眉頭緊鎖,聽著於康和徐良的奏稟。

  等聽到最後,已是怒容滿面。

  太皇太后卻閉目養神,仿佛這一切,都和自己沒有關係。

  直到二人將之前和太皇太后講的,又和朱祁鎮講了一遍,毫無遺漏,這才垂手,侍立在旁。

  太皇太后這時,也睜開了眼,看著朱祁鎮:

  「陛下,這件事,該如何處置?」

  「還留著這些禍患作甚?當然是將他們一個個揪出,全部砍了腦袋。」

  太皇太后卻似不甚滿意他的回答,繼續追問;

  「還有呢?」

  朱祁鎮一頭霧水:「還有?」

  太皇太后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最後那絲希冀,卻仍未退去。

  「陛下難道就沒有看出點別的?」

  朱祁鎮看了看皇祖母,又環顧四周,將目光落在徐良和於康身上。

  突然,似心領神會一般。

  「皇祖母放心,朕絕不會忘記徐百戶他們的功勞。」

  太皇太后眼中最後那絲希冀,也終於完全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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