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趁他病要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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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空降艙呼嘯而下,安東尼又一次感到了深刻的恐懼。

  他已經見過了很多——火潮遮天蔽日,戰艦從天墜下。或許一千年裡沒有任何一個莫瑞甘人曾經見過那麼多,阿斯塔特的神話一度在他眼前破碎,因為那神皇的死亡天使並不如同傳說中那樣亘古不滅。但神話同樣在他腦海中重塑,近距離接觸阿斯塔特無異於面見一位神明,凡人永遠不可企及的磅礴的力量與凡人同樣終生無緣的神聖之軀合而為一,幾乎令他泫然而泣。

  如果他信仰再堅定一點,他會哭泣的,但他沒有,他只是恐懼。恐懼於每一條龐然粗獷的曲線,厚重裝甲上每一條猙獰可怖的傷疤,還有那面具,以人骨製成,在蒼白的光下泛著粗糲的質感。安東尼知道,只要李錫尼想,他可以用兩根手指折斷自己的頸椎。

  還有空降艙。他親眼看著空降艙從天而降,撕碎巢都高牆的防禦,將這座巢都的叛軍與前任統治者灰飛煙滅。他清楚自己當時距離這樣的命運咫尺之遙。而此刻,空降艙從天而降,砸向他的座駕所在之處。

  「我們這裡安全嗎?」安東尼咽了咽口水。

  「我不知道。」莉婭答道,前修女坐在雷射炮塔的炮位上,神色肅穆,她顯然接受過訓練,至少是最基礎的裝甲培訓,「即使是全副武裝的毒刃坦克,也會被死亡天使們捕捉到射界死角,更何況現在。」

  「現在怎麼了?」安東尼緊張地問道,莉婭回頭看了看他,像是看一個白痴。

  「我們的車組都變成了屍體,引擎熄火了,主炮和車前臼炮沒人裝填,能用的只有兩門雷射炮塔和重型爆矢槍。」莉婭強行耐下心解釋道,「能麻煩您去那邊的雷射炮塔看一看嗎,我的大人?咱們總不能在這兒等死吧?」

  忽略言語中的挖苦,安東尼機械地走向從坦克車倉另一側,他呆滯地看了看紅綠按鈕不斷閃爍的操作台,還有沉思者綠色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高哥特語和二進位聖詠。什麼也沒看懂,他仿佛一個不認識字的鄉巴佬。安東尼猜測那個最大的紅色按鈕應該連結雷射炮台開火的命令。他又看了看觀察鏡,這他倒是看懂了,視野很狹小,但他還是能分辨出外界的烈風與飛沙,能見度比方才略好一線,能見度依舊極低。安東尼扭頭看了看莉婭,前醫療修女依舊坐在炮位上,專注地看向觀察窗。

  「我沒看見——」

  一陣震顫,熱量如同霧氣瀰漫。莉婭·瑞雯操縱的雷射炮開火了,安東尼被嚇得一個激靈,他急忙回去看自己的鏡頭。什麼也沒有,風沙中只有一片霧蒙蒙的灰黃,他好像依稀看見了一個影子在揚塵後掃過,應激般拍下那個紅色按鈕。同樣的震顫,雷射在空中划過一道紅線,在塵霾中消散無蹤。仿佛泥牛入海。

  然後,異端半神的身影從風沙中一閃而逝。一個墮入帝皇反面的昔日天使,鐵色的鎧甲上烙印著八芒星的圖騰,古老的爆矢槍上長滿尖刺和長牙。車體另一側,莉婭雷射炮塔已經開始不間斷的咆哮,紅色光束一次又一次照亮飛沙。

  「我該怎麼重裝彈藥?」安東尼大喊道,「我不知道怎麼重裝彈藥!」

  風沙掃過,那個異端半神短暫地消失,然後再次出現。安東尼發瘋一樣拍打著開火的按鈕,什麼用也沒有,單調的警報在沉思者屏幕上不斷迴響。

  「那就用重爆彈!」莉婭·瑞雯的喊叫穿透雷射炮開火的嗡鳴,「雙聯重爆彈,在雷射炮塔的下面!」

  安東尼低頭尋找,絲毫沒有看見預期中重爆彈的炮口和炮盾,他又驚惶地扭了扭頭,下意識避開了觀察窗。他不敢往外看:說不定那異端天使已經到了車前面,說不定下一秒他們就會撕開炮塔。髮根似乎觸電般倒豎著,冷汗順著腦門流到安東尼眼睛裡,他努力眨眼,又眨了眨。眼前一片模糊。

  「快點!我的大人!」莉婭尖叫道,「我不知道他們在哪,但那東西很近了!」

  我看起來像是在泡澡還是在刮鬍子什麼的嗎?安東尼很想反駁,但他做不到,他的眼前還是很模糊,他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可手背上也全都是汗,眼睛更酸了,酸楚感讓他根本睜不開眼。安東尼摸索著自己的衣角,想用衣服擦擦眼睛,他找了兩次,因為視力的缺失都沒找到,腳步聲在他耳旁響起,因為隔著車廂顯得微弱,但清晰可聞。

  「我能聽見他們了!」莉婭喊道。

  安東尼終於抓住了自己的衣角,擦了擦臉後,他終於看清楚了:他看見了透過裝甲伸到車內的手柄和扳機。安東尼為前一秒鐘的想法感到荒誕,他怎麼可能在艙室里找到爆彈槍的槍口呢?槍口是指著外面的啊。樞機主教彎下肥胖的腰,肥肉將長袍撐的鼓鼓囊囊,他握住槍機,重爆彈的槍柄依然泛著熱氣。安東尼湊到觀察窗看了一眼,異端的半神身影在風沙中影影綽綽,手中的戰錘閃爍著紫色的光線,那個異端正高舉著近戰武器,還有兩步就能走到車體跟前。


  他深吸一口氣。

  「好吧,好吧。」安東尼喃喃自語,「異端們,吃我神皇的大爆彈吧。」

  他扣下了扳機。

  ......

  阿瑞俄開始轉身,禁軍的衛戍之矛在他轉身的剎那離弦而出,如同一條活過來的毒蛇。精金的利刃同阿斯塔特的聖物行刑劍相撞,閃電在兩柄武器上纏繞,扭動著,顫抖著,在貼面相聞的二者眼底映襯著黑暗。下一個剎那,黑色聖堂抖動手腕,將衛戍之矛的矛頭挑飛,黃金的利刃帶著白光高高揚起,仿佛振翅的銀鳥。巨劍縱劈,光如滿月,影似彎刀。

  暴君之擊,統一戰爭期間雷霆戰士斬下暴君頭顱的暴烈揮砍。

  阿瑞俄舉起衛戍之矛與之相撞,扭曲的閃電在精金互相絞殺時向著四周激射。感官湧入他的腦海,仿佛呼嘯的風:他聽見伺服系統發力的摩擦,他聽見肌肉收縮的悲鳴,他聽見有毒的口水沿著喉嚨落下,靜電流過牙根,順著鋼鐵和骨骼流淌過四肢百骸;腹腔火辣辣的燃燒,五臟六腑都浸泡在鮮血之中。唯一安靜的是手中的利刃:衛戍之矛沉默而穩定,仿佛並非正與另一個阿斯塔特刀劍相交,懸空於靜滯力場之間。

  沒有顫抖,沒有震動,不動如山,當他揮舞這柄利刃時,毫無滯澀。阿瑞俄後退一步,擋開第二次暴君揮砍,第三劍是一個假動作,為第四劍的砸落作為佯攻。阿瑞俄節節後退,握住長矛的中央,縮短武器的長度以適應貼身短打。在腦海中某個地方,他理解了禁軍的動作為何精準如斯:他們手中的利刃不會為任何一次刀劍的碰撞所顫抖,永遠像空揮訓練般時一般揮舞如風。

  阿瑞俄擋住第四劍的砸落,頭盔提醒他身後是漫長而持續的下坡,不能再後退了,。他必須反擊,儘管他的內出血浸泡了內臟,破碎的骨板撕裂肺泡;儘管每一次呼吸都會讓下咽的毒性口水融化自身,但他必須反擊。阿瑞俄用槍柄橫打逼退李錫尼,舉矛橫掃。李錫尼側身擋開,兩柄聖物再次交擊,行刑劍在碰撞中巨震,而衛戍之矛紋絲不動。

  千分之一秒的靜止,電光遊走,牧師的頭盔泛著粗糲的波紋。赤紅的雙眼飽含殺意。

  李錫尼發力推開禁軍之矛。

  時間開始疾馳。

  利刃開始揚起。

  同樣的脆弱,同樣的不堪,雙方的身軀都會被同一記揮砍順滑的撕裂,但兩位半神都拒絕後退;招架、反擊、格擋、揮砍,不再有躲閃,不再有步伐,只剩下以微妙計數的高速下,劍刃與矛刃間萬變的攻防,掀起狂舞的漩渦。巨劍大開大合,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重複著一次又一次滿月般的揮舞。衛戍之矛以精確的點和刺相迎。阿瑞俄撥開縱劈,挑飛斜斬,用長柄抵住下落的利刃。酸性的口水燒灼著他穿孔的胃袋。痛苦,鮮血沿著嘴角和雙眼流淌,痛苦。

  他向後邁步,邁向身後陡峭的漫長下坡。重心後移的一剎那,李錫尼抓住了他的胳膊,黑色聖堂的牧師以粗暴的力量將阿瑞俄拉近,倒提巨劍,用劍柄重擊阿瑞俄肋下。骨板破碎的聲音,阿瑞俄一個踉蹌,已經斷裂的骨板進一步撕裂,他脫力下滑,李錫尼拎著他的胳膊阻止他倒地,再次用劍柄重擊下巴。

  漏氣,呼吸系統的氧氣從破碎的下巴里嘶嘶流出,阿瑞俄癱倒在地,咆哮著,怒吼著,雙眼倒映著天空。李錫尼附身,將巨劍的利刃架在阿瑞俄脖頸,如同閘刀般落下,阿瑞俄伸手握住劍柄李錫尼的手腕,竭力阻止利刃落下。他們在角力,相對咆哮,咬牙切齒,歇斯底里。在他們上方,沙塵的風相互追逐,盤旋著飛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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