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見伊瓦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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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處刑場位於都柏林城內類似廣場的地方。

  處刑場是臨時搭建的。

  自外向內是四方柵欄、處刑的高台、以及幾級台階之上的小屋。

  柵欄前站著全副武裝的士兵,外面擠著一排排墊腳引頸的看客,看客們比肩繼踵,都爭搶著向里看。

  穿過柵欄,越過士兵,便能看到處刑台。

  處刑台極其規整,類似絞刑架。

  一條橫木充當了晾衣杆,上面整齊地垂著一條條繃緊的繩索,繩索下端是繩套,吊著掙扎的異教徒們。

  處刑台很高,足夠最外圍的觀眾看得清清楚楚。

  觀眾們見了異教徒被處死的過程,臉上大多露出興奮神情,極少數則努力掩蓋著恐懼。

  絕大多數的觀眾是愛看的。

  有些人看著屍體被拖至車上運往東側,有些人看著西面排隊的異教徒被帶到台前跪下、並被解去捆束身體的繩子。

  當然,絕大多數觀眾愛看的,是高台下跪著的異教徒被處死的全過程。

  這些異教徒被押在台下、被帶上處刑台、被吊起、被殺死的過程,簡直處處精彩。

  當生死被壓縮到極致後,其中爆發出的濃烈情緒,是點燃觀眾激情的最佳燃料。

  因此,此時台上那批屍體才被拖走,便能聽到觀眾們叫號吶喊。

  「異教徒!我艹!那人是個異教徒!」

  「來了!來了!快看!下一批了!吊死這些叛徒!一個都別放過!」

  「伊瓦爾大人!我們永遠愛您!我們要為您生孩子!」

  「媽的!這批全是挪維人!老子早知道他們是什麼貨色!」

  吶喊中混入了奇怪的東西。

  不過,願意追隨伊瓦爾的人有很多,以吶喊來表達崇拜的人也的確不少。

  大部分觀眾還是在觀察處刑。

  囚犯被押上處邢台途中,往往反抗掙扎得最為激烈,這是連續圍觀兩天的北方人總結出的經驗。

  這一過程受到不少人喜歡。

  尤其是那部分喜歡「意外」的觀眾,他們最愛盯著那些囚犯的小動作,猜測有哪個人會暴起反抗、被護衛活活打死。

  他們期待著這些小插曲的出現,相熟之人甚至會設立一個小小的賭局,增添等待過程中的趣味性。

  其中,心思縝密的賭徒,往往會留意細節,諸如每位犯人目睹他人被處死時的反應,以此猜測那些人的性格、提高勝率。

  除此以外,有人喜歡賭哪個囚犯能活得最久,有人則賭誰會在死前懺悔、祈禱阿薩諸神的原諒,又有哪個被欺騙的傻瓜真的相信死後能升入天堂。

  總之,場內雖然嚴肅,但場外卻頗為熱鬧,處刑過程便在這氛圍中一點點進行。

  雖井然有序,但難免無趣。

  高台前的幾級台階之上,一位斯丹人坐在四方桌子前,充當著行刑官的角色。

  他早已哈欠連天,眯起了眼。

  他不僅記性差,耐心也是極低,每有一批屍體被拖走,便扭頭看看右手邊。

  見了那些尚未處刑的眾多異教徒,便又扭回頭,盯著新一批才被吊起的異教徒。

  那些犯人不斷掙扎,以致死得頗慢。

  他臉上浮現肉眼可見的煩躁,心中暗道:掙扎個什麼勁?有用嗎?乾淨利落地死了得了!

  如此想著,行刑官揮揮手,示意加快處刑速度,接著便眯起了眼。

  過一會,這批異教徒一死,他便再睜眼確定一遍人數。

  行刑官的動作相當固定,只是偶爾回頭。

  他每隔一會便轉過身,帶著滿臉的崇拜與尊敬,小心地望著台階更上方,像是忠犬在看向自己的主人。

  台階頂端是一間房子。

  三面環牆,頂蓋篷布,如小涼亭一般。

  房子內,首領伊瓦爾正面朝刑場,坐在一張長桌之前。

  已近正午,他要用餐了。

  身旁僕人端著美食美酒魚貫而入。

  瓜果菜餚擺滿桌子,最中間的位置則留給伊瓦爾最喜愛的食物——都柏林盛產的黑湖鮭魚。


  伊瓦爾捏著餐刀,片下魚肉最肥美的腹部,在餐盤內碼整齊,隨後又自己倒酒擺在餐盤邊。

  做完這些,這才蘸著醬汁,將魚肉一片片塞進嘴裡。

  品嘗著肥美的魚肉,他不禁哼起不知名的小曲,空出捏刀的手指在空中划動。

  這般愜意沒持續多久,身後傳來侍衛的喊聲:

  「首領,有人求見!」

  「……等著。」

  伊瓦爾的聲音冰冷。

  他握緊了刀叉,斜瞄一眼身後。

  透過座椅的鏤空處,他看到那侍衛單膝跪地,將頭埋得極低。

  伊瓦爾沒解釋讓誰等。

  他回過頭,又塞一塊魚肉,緩慢咀嚼,眼神卻是望向處刑場。

  待到嘴裡的魚肉入肚,他喝一口酒,隨即用桌邊擺的兩塊布,分別擦了嘴和手,這才放下刀叉,靠著椅背問道:「是白王的人嗎?」

  「不……不知道。」

  侍衛說得猶豫,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職,趕忙解釋道:「不過,那人派人送來了這個,還說您應該認識。」

  「拿來。」

  伊瓦爾的動作極小,像是習慣了掩蓋動作、掩藏情緒,他將胳膊搭在扶手上,攤開手掌接住了東西。

  既不低頭,也不動胳膊。

  只是微微扭頭,瞥向手掌,看向手心的那樣東西。

  一枚棋子。

  他的心思飄遠,似乎飄回了聽聞父親朗納爾死訊的那一天。

  那侍衛交了棋子,便跪在座椅一側。

  他不敢抬頭看首領。

  哪怕撐破膽子,他也只敢看向那枚黃金棋子,看著那隻消瘦蒼白的手掌。

  「無骨者」,伊瓦爾。

  想到首領的稱號,想到有關首領的駭人傳聞,他將頭埋得更低了,只敢用餘光觀察。

  詭異的靜默之中,那隻手變了。

  侍衛瞳孔驟縮,不由死死瞪著那隻手。

  只見細密蛇鱗覆蓋了手背,一寸一寸,不斷向手腕、胳膊延伸。

  手掌仍舊平攤,原本微張著的五指卻像是折斷了,變得柔弱無骨,如繩索一般垂落,微微顫動著。

  沒多久,手指上的指甲也沒了。

  隨著手指長滿細密黑鱗,指頭緩緩變作纖細蛇頭,手指伸長捲曲化作蛇軀。

  五條黑蛇貼著手背緩緩遊動,繞過手腕,蜿蜒爬至手心,最後纏繞在黃金棋子之上。

  侍衛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他只覺渾身不舒服,衣服蹭過皮膚的每一處,都像是有蛇在潛藏爬行,甚至能感受到那些鱗片的冰涼細膩。

  他盯著那五條黑蛇,看著黑蛇們拱衛黃金棋子。

  黑蛇用身軀將棋子托起,隨即昂揚蛇頭,露出毒牙,對準了呆板的國王的腦袋,不斷發出嘶鳴。

  忽地,蛇頭猛地探出,咬向國王的脖頸!

  侍衛呼吸一窒,倒抽一口冷氣。

  下一刻,眼前的黑蛇消失不見,蛇鱗也不復半點蹤跡。

  還是那隻手。

  消瘦蒼白,似乎沒有力量。

  黃金棋子靜靜躺在手心,就連位置也沒有變動過。

  侍衛只覺心臟狂跳,熱血上涌。

  先前的一切太過真實,他驚懼難言,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直到此時才終於鬆了口氣。

  他壯著膽子望向首領,望向座椅上的首領的背影。

  正在此時,他聽到了首領的冷漠聲音:「帶他來見我。另外,把這東西還回去。」

  「是!」

  侍衛回過神,趕忙回應。

  他上前兩步,正欲撿起棋子。

  卻見首領忽地扭頭,半截密布黑鱗的脖頸闖入視線。

  侍衛嚇了一跳,不由向上看。

  只見半截下巴、半邊臉、乃至眼眶、額角,無一不被黑鱗覆蓋。

  還有蛇類的豎瞳!


  那隻豎瞳冷漠地盯著自己,他甚至能感受到其中的冰冷殺意,以及脖頸上的陣陣森寒。

  原本俊秀的首領,赫然變成了一隻怪物!

  侍衛下意識摸向體側。

  手掌握住劍柄的瞬間,堅實的觸覺喚醒了理智,他死死抑制住了衝動,將右手按在體側,盯著首領的側臉。

  「取座椅,再做兩份魚。」

  伊瓦爾吩咐一聲,隨即扭回頭。

  他掏出手中的黃金棋子,又一次摩挲著棋子的紋路。

  那棋子刻著一位埋低腦袋,雙手十指交叉擺在腹部的男人,似乎是先知、巫師一類。

  這枚棋子帶回的噩耗,他此生難忘。

  伊瓦爾望向南方。

  那是格古蘭大陸的方向,是諾森布里亞的方向,殺父的仇敵國王埃拉就在那裡。

  他深深呼吸,平復情緒,臉上的蛇鱗逐漸消褪了。

  沒多久,侍女們搬來了兩把座椅,帶來了兩份魚肉。

  見到兩張座椅,伊瓦爾愣了片刻。

  他深吸口氣,目光閃過一絲陰冷,隨即擺著手指揮侍女們——將座椅擺在對面,將面前那盤魚肉倒掉,將兩份魚肉擺至對面。

  做完這些,他招來一位侍女,扭頭低聲吩咐兩句。

  隨即默默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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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衛將兩人引至屋前,隨後輕輕敲門,客氣招呼道:

  「請進,首領備好午餐了。」

  休伊特點頭道謝,瞥向身側。

  他察覺到不遠處有幾位侍衛正交頭接耳,隱隱投來目光,似乎在談論些什麼,察覺到了,他卻也並不在意,只與身旁的海伊德對視一眼,隨即先一步推門而入。

  才進門,便見一位雍容華貴、氣度不凡的青年起身,迎面笑著走來。

  如此年少又有這般氣勢,除了「無骨者」伊瓦爾,還能有誰?

  於是,休伊特也換上笑臉,上前兩步。

  兩人面對面站著,都盯著對方打量。

  只見伊瓦爾面容清秀,溫暖和煦,蒼白面色呈現幾分病態,又給人陰沉之感。

  兩種感覺結合,倒是難言的彆扭。

  非要形容的話,伊瓦爾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刮著點小風的黃昏,陽光照在身上卻不暖,風吹在身上又隱隱泛涼。

  總之,讓人不太舒服。

  休伊特先聲奪人,盯著對方冷漠的眸子,笑著開口道:「總聽朗納爾提到你,這還是第一次見面。」

  伊瓦爾眉頭微蹙,不冷不熱道:「你認識我父親?」

  他說著,再次投來目光,眉頭皺得更深了。

  時間自然是對不上的。

  與朗納爾初次見面時,休伊特還在作為靈魂飄蕩。

  第二次見面,他已經換了如今的身份,換了年輕人的身體與樣貌。

  休伊特與朗納爾差了二十多歲。

  而此時,距離朗納爾死亡也足有五年往上了。

  按照時間推算,休伊特是在十餘歲遇到的朗納爾,而那時的朗納爾還在格古蘭大陸劫掠。

  漏洞實在太多,伊瓦爾不信也正常。

  休伊特知曉對方的想法,卻也沒解釋,只是笑著道:

  「我們上次見面時,他還詢問你們兄弟幾人的情況,我給他講了不少,他聽得很開心。」

  伊瓦爾聞言,眼神慢慢變冷:「我父親幾年前就死了,你所說的朗納爾,他難道還活著?」

  這眼神中帶著濃厚的威脅意味。

  顯然,伊瓦爾將自己當成了招搖撞騙的宵小之輩。

  休伊特卻也沒生氣,只是掏出黃金棋子,放在手心。

  「我說的朗納爾就是你的父親。」

  他撫摸著國王脖頸上的細小坑洞,隨即盯著伊瓦爾,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我上次見他是在瓦爾哈拉,這枚棋子也是他給我的。他還說,這樣的棋子,他留給你一枚。」

  伊瓦爾瞥一眼棋子,冷漠道:「戰死的勇士才能前往瓦爾哈拉。」


  「除了我,我隨時可以去。」

  休伊特笑得自信,緩緩講述道:「我不僅去過瓦爾哈拉,還見過托爾弗雷,見過命運三女神,我見證並參與了阿薩神族與達納神族的戰爭。」

  「你的父親,他也是神戰的參與者。這枚棋子是他在神戰中得到的戰利品。為了你不被仇敵殺死,他將棋子作為證物交予我,並委託我救你一次。」

  說罷,休伊特盯著大驚失色的伊瓦爾,溫和道:

  「我答應了。」

  「他是位溫和的父親,也是位偉大的冒險家。最關鍵的是,他是我為數不多的幾位朋友。」

  伊瓦爾受到大量信息的衝擊,動作有些遲滯。

  休伊特給對方留了思考的時間。

  若果對方還不信,他還能派小白馬帶對方上天兜圈,能為對方表演死人復生,甚至帶著對方登上神國走一遭。

  再不濟,他還能擺出當年朗納爾遇害的情形。

  總而言之,方法有的是。

  不過,伊瓦爾思考良久,似乎接受了這些話。

  他的胸膛起伏,眼眸中閃過異樣的神采。

  思考片刻,他忽地抬頭,似乎想起了什麼,目光炯炯道:「您來自墨利克,是嗎?」

  休伊特笑而不語。

  這才對啊!

  先前說了半天,對方還沒認出,他都懷疑都柏林消息滯塞了。

  伊瓦爾見休伊特點頭,急切問道:「這枚棋子的事,只有我們兄弟幾人知曉,我相信您!我的父親,他……他還說了什麼?」

  「他讓我照顧你,還特意囑咐,你們兄弟切莫急於報仇。」

  聽了這話,伊瓦爾抿著嘴唇,落寞地自嘲道:「倒是想報仇,奈何沒有實力……枉費父親擔憂。」

  他嘆息一聲,請兩人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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