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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無所依阿鵬暴雨下了三天,今天太陽一爆曬,山上的地皮外焦里嫩,一腳踩下去,地縫往外滋水。這是要走泥石流呢!鎮上發了預警,要求動員在山腳下的人家集中到學校操場去住。吳爺爺家就在山腳下,沒人敢去。「一個老年人,你們怕啥?」村長親自來動員他撤離。「吳爺爺,我是哪個?」村長滿臉堆笑。「你是哪個?你是吳子奇。」村長小兵心裡好笑,這老頭只記得自己的兒子:「我不是吳子奇,子奇叔在上海當教授呢。我是宋小兵,我是村長宋小兵。」「不認得。」吳爺爺一句話像石頭一樣砸過來。這和他幾天前一樣,那天他挑了一桶糞到村委會,「為啥不評我貧困戶?為啥不評我貧困戶?」王爺爺頭上青筋暴露,兩眼血紅。喊一遍,潑一勺,喊一遍,潑一勺,一勺一勺地潑在了村委會的辦公室里,把幾個村幹部嚇得落荒而逃。村長宋小兵,退伍軍人出身,膀大腰圓,繞到後面,輕輕一抱就控制住吳爺爺,幾個村幹部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把吳爺爺抬到了會議室,又發煙又倒茶,連哄帶騙折騰了好半天吳爺爺才安靜下來。吳爺爺八十幾歲了、是沒有收入,但他兒子在上海當教授,是本縣名人,他是不缺錢的,達不到貧困戶的標準。這事情幾年前就過去了,但老頭糊塗了,不管什麼時候想起來就會跑到村委會罵人,村委會的人也習慣了。老頭年輕時修屋造房,殺豬宰羊是村裡的能人,兒子孫子都有出息,現在老了、瘋癲了,村里幹部只好讓著他。好在,他這暴躁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等他平靜了就送回了家。第二天問他潑糞的事,他說:「忘了」你說氣人不氣人。小兵村長切入主題說:「鎮長說了、怕房子不牢,得搬到學校去住。」王爺說:「啥?」「怕房子不牢靠,今晚不能住家裡了。」小兵耐心的說。說到房子,吳爺爺清醒了,「房子啊,兒子回來修的,好的很呢,」吳爺爺得意地說。小兵村長沒辦法,一個電話叫來幾個年輕人,說:「吳爺爺,走,到街上去喝酒,特曲啊」。不等吳爺爺反應,幾個人像過年殺豬一樣把吳爺爺抬到車裡,拉到鎮政府招待所,大門一關,吳爺爺就出不去了。在食堂炒了幾個菜,每天陪著他喝點小酒。守了三天,險情過去了才送他回了家。鎮長找小兵村長說:「這吳大爺除了一個兒子在上海就再也沒有什麼人了嗎?」小兵說:「他活這麼長,誰熬得過他啊!他老婆姐姐走了,連他的大女也走了,就剩一個兒子在上海,是個教授喔,我們鎮上第一個大學生。下一輩外甥侄兒都沒出息,又不是親生的,在外面打工,誰管他呀?」鎮長說:「那也不是個事,你和吳教授聯繫一下,不給他講不行了,還說政府不關心,叫他回來處理一下。」小兵村長和吳家很熟悉,馬上掏出電話打給吳爺爺的兒子,電話一打就通,小兵講了幾句客氣話後說:「吳爺爺最近狀況不大好,已經認不得人,不能自己煮飯吃了,村里雖然安排人照顧,但養老送終還得是自己的兒女,萬一有個閃失,村鎮領導都不好交代。」「子奇叔,你得回來了!」現在的交通真方便,子奇叔第二天就回來了。早上八點從上海坐高鐵,下午五點到市里,市裡的朋友幾部轎車送回來,天還沒黑透呢。小兵去看看,子奇叔更瘦了。子奇叔家小二層樓房十幾年前修的,是村里最早的一批。早些年,子奇叔把自己親爹接到上海,但老頭在上海討人嫌,在家裡地板上吐痰,不洗澡,不刷牙,和兒媳婦吵架,兒媳婦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講話又聽不懂,怎麼合得來!吳爺爺最後被送回來了,發了毒誓:以後再也不去兒子家。回來後在兒子的幫襯下起了棟樓房。後來子奇叔當了幾年大學裡的院長,縣裡面更重視了,把外牆粉刷的白白淨淨,還掛了一個牌子叫:吳子奇故居,作為本鎮旅遊景點之一。村里人羨慕了好多年,都說生兒子當如吳子奇,多有出息啊!但如今樓房已經破敗不堪了,屋裡面就更不像話了,樓下是吳爺爺做飯的地方,熏得烏漆麻黑,天花板上還吊的是老式燈泡,照得子奇叔臉臘黃臘黃的。村長小兵給子奇叔說了吳爺爺的近況: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時而認人,時而不認人。清醒的時候自己能做飯,糊塗的時候一整天沒飯吃。自己每天只好過來看看,叫自己媳婦送點吃的。子奇叔很是感謝,拿一條中華煙來給給小兵。小兵沒敢拿,說:「這是應該的」。子奇叔是上海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前幾年回來都是縣長鎮長陪著,照片掛在縣政府博物館的牆上的,如今退休了,那也是村裡的驕傲,作為後輩為子奇叔做點事應該的。如今子奇叔回來了,小兵村長放心了。但願吳爺爺在子奇叔的照顧下會好起來。小兵村長放鬆了,回家睡安穩覺去了。好像要證明給自己兒子看,第二天晚上吳爺爺發病了,拿把斧頭在牆上亂砍,水泥牆被砍出一道道的白印子,火星亂濺。嘴裡不停的喊:「著火了,著火了,快滅火」。又拿起一個大掃把,把家裡噼里啪啦打的一片狼藉。子奇叔攔也攔不住,一個六十多歲的人還沒有八十幾歲的人力氣大。小兵村長喊了幾個後生,把吳爺爺按住,抬到床上去,抓住他的手,不讓他亂動。又去衛生院叫了醫生,醫生也沒有辦法。小兵村長只好和子奇叔輪流陪待著。天亮了,吳爺爺才安靜下來,但還是不睡覺。小兵村長只好安排村幹部輪流守著,自己和子奇叔去睡覺。又折騰了一天,只好開車把子奇叔和吳爺爺送到了縣醫院。縣裡的朋友給醫院打了招呼,醫院安排了最好的醫生,做了一連串的檢查後,醫生說腦萎縮,治不好,老年人通病。給吳爺爺打了鎮定劑,終於在病房裡睡著了。子奇叔問醫生:「這病還能活多久?」醫生說:「不好講,老人家別的器官各項指標正常,就腦萎縮,越來越沒有思維,最後像植物人一樣。看老人家的身體兩三年應該沒問題」睡了一晚,第二天,吳爺爺好了,小兵村長接了他們回去,回到家小兵叫媳婦燒了一桌子家鄉菜,吳爺爺吃了一大碗飯,回去睡覺了。小兵難得輕鬆一點,喝了酒。子奇叔心事重重,酒也不喝問:「能不能把老頭子送到養老院去?」小兵馬上打了幾個電話,了解情況後說:「縣裡只有福利院,全是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你這兒子還是大學教授,把老人送福利院,不符合政策人家不收啊。只有市里有養老院,太遠了,再說,吳爺爺年齡大,生活不能自理,在養老院有些護工還打人呢」子奇叔一臉暗淡:「老了,麻煩啊,子女不在身邊連個養老送終的人都沒有」小兵村長熱情的說:「子奇叔,你不是已經退休了嗎,回來養老多好。家鄉山清水秀空氣好,村村通公路有網絡,我們找幾個人,把你的樓房裝修一下,把上海的阿姨也帶回來,多好!」子奇叔也笑了,蠟黃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紅暈。說「是啊,回來多好,住樓房,有山有水,哪像上海住個鴿子籠還死貴死貴的。」吳爺爺的病隔三差五的會發作一次,又打又鬧,整夜整夜不睡覺。子奇叔只好托小兵去鎮上醫院買了幾瓶安眠藥,晚上給吳爺爺吃二片,後來加到四片,到後來吃安眠藥也不起作用了,子奇叔吃了不少苦,都快要倒下了。這幾年移民搬遷,山上已沒了人家,地都拋荒了,野豬也成群結隊的回來了。村子裡條件越來越好,但年輕人越來越少,他們外出打工掙了錢都搬到了鎮上,鎮上有錢的人到了縣城,縣城裡的人到了省城。留在村裡的主要是老弱病殘。小兵村長要操心的事很多,加上這幾年夏天,不知為什麼雨水特別的多,隔三差五的來場暴雨,村鎮兩級最怕洪水和泥石流。小兵村長忙得鞋子都走爛了幾雙。這天晚上小兵正擔心要不要去子奇叔家看看,卻接到了子奇叔的電話,說吳爺爺走了。這到出乎意料,吳爺爺這麼快就走了!小兵趕到了子奇叔家,發現吳爺爺躺在床上,像被抽了真空,縮成了一根老樹根。頭像一個多年風乾的老核桃,嘴邊還有一點白沫沫,床邊桌子上一大堆的空藥瓶子,有的是吳爺爺的,有的是子奇叔的。小兵村長忙叫鄰居點炮放信號。村里人大清早聽到這炮響就知道有人走了,左鄰右舍的都來了。幾個婦女七手八腳的給吳爺爺穿壽衣,壽衣都是毛料的,里三層外三層足足有九件。幾個男人把壽木抬出來,這幅壽木吳爺爺六十幾歲就做好了,寬敞厚重,每過幾年就用清漆刷一遍,油光鋥亮。吳爺爺二十幾年前,自己還很精幹的時候就把後事準備好了,連立的碑都打好了,三米高兩米寬,高大莊嚴,好不容易找了十幾個男人才抬到了墳地。小兵村長打了幾個電話,把專門辦喪事的人叫來,現在農村辦喪事也容易,只要出錢就有專業的人來操辦。農村里老人去世,一般停喪三天,或者五天、七天,後人越發達,停的時間越長,儀式越隆重。小兵村長忙著安排人去各個親族好友家報信,準備操辦一個盛大的葬禮。但子奇叔皺著眉說:「簡單點,停個兩天就上坡吧」。小兵村長很意外,說「子奇叔,依你的身份地位,簡單了不像話啊」。吳子奇教授說「不能讓活人受罪」。小兵村長知道子奇叔常年在外,老家親戚走動不多,怕麻煩別人,只好聽主家的了。院子裡簡單的設了靈堂,鎮上領導送了花圈過來,幾個鄰居親友幫忙接待,請了吹鼓手,敲敲打打,整個喪事簡單但也算熱鬧。小兵村長陪著子奇叔守了一夜靈,子奇叔悲傷過度,幾乎不能理事,一切小兵村長做主。一個大清早,人們將吳爺爺抬上了山,入土為安了。這可能是本村近幾年最簡單的葬禮了。喪事辦完,子奇叔把家裡的家具物件都送了鄰居,房子就委託小兵照看。「村里要用就只管用吧」。子奇叔滿眼血絲,臉色發黑,回來這一個月被折騰的不輕,可有什麼辦法呢?小兵說:「叔,我給你把房子收拾收拾,你回來吧,現在條件好了,方便的很!」子奇叔說:「好是好,就是我回不來了!」「咋回不來了嘛?」小兵村長不理解。「你沒老,你不理解的」子奇叔嘆口氣。子奇叔回上海了。吳爺爺的頭七小兵去圓的墳、燒的紙。三七也是小兵去燒的紙,轉眼快七七了,這是最後一個七了,小兵想子奇叔應該回來一下才對,現在交通這麼便利,但子奇叔沒有回來。秋天了,秋雨綿綿的下了一個月,下得葉子黃了,落了。山也瘦了,黑了。雨水泡軟了山,吳家墳園垮了,吳爺爺的寬大的棺木也露出來了。小兵村長看看不像話,打電話給子奇叔,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嗚哩啊啦----」小兵一句話也沒聽懂。電話轉到另一個人手中,不是子奇叔,是子奇叔已移民到美國的兒子。小兵自報家門,介紹了情況。子奇叔的兒子說:「爸爸已經去世了」小兵被電擊了一下:「什麼時候走的?」子奇叔兒子說:「就上個禮拜,肝癌」小兵說「什麼時候得的肝癌?夏天回來不是好好的嗎?你爸爸不是還回來服侍你爺爺的嗎」「一年前吧,去年檢查出來就已經晚期了,本來醫生說只有五六個月,我從美國買了藥寄回來,還堅持了一年多,實在沒有辦法了。」小兵有點意外,又重複追問了一句:「哦,那子奇叔夏天回來的時候就已經病了?他自己知道嗎?」「是的,他當然知道,他學校醫學院好幾個教授就是我們鄰居。幸虧爺爺走在前面,不然我們還不知怎麼辦呢?我明天要回美國了,媽媽的身體也不好,準備送養老院去了。爺爺的墳能不能麻煩你們修葺一下,需要多少錢我打過來。」「這樣啊」小兵腦子一下子亂了,想再問點什麼,又覺得多餘。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連忙答應「可以可以,要什麼錢,找幾個人把墳壘一壘就好了」。掛了電話,村長小兵打了一個冷戰,一股冷流從頭灌到腳底,他不禁感慨到:「這人老了,真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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